瞧著被自己趕出府的兒媳來接孫子時，他心中頓時有了一絲希望。

    至少，他們簡翼侯府不會絕后了。

    因為年前發(fā)生的事情，世家們?nèi)诵幕袒?，又有些……蠢蠢欲動。畢竟，皇上這一次的動靜鬧得著實大。不僅承恩侯府和簡翼侯府，別的世家也有不少人牽涉其中。

    還有幾個月前，盛陵侯府也被逼到了邊關(guān)。

    這么大的世家都會如此，更何況是他們？

    倒不如……

    平靜的底下，是暗潮洶涌。

    盛露嫣雖未出府也感覺到了。再這樣下去，世家若是抱成一團(tuán)，可就麻煩了。

    正月初六，邊關(guān)總算是傳來了捷報，為陰霾的京城增添了一絲光彩。

    盛陵侯果然不負(fù)盛名，短短數(shù)月的時間便取得了一些小小的勝利，雙方打成了平手，邊關(guān)的城池也算是暫且保住了。

    盛陵侯在邊關(guān)打了勝仗的消息傳回京城時，滿京城都振奮起來了，大歷的士氣也節(jié)節(jié)高升。

    與此同時，皇上也有了封賞。

    除卻盛陵侯府的封賞，皇上這次還賞了幾位將領(lǐng)。不僅有寒門出身的，還有幾個參與其中的世家子弟。

    有罰有賞，剛剛抱成一團(tuán)的世家又有瓦解的趨勢。

    不過，盛陵侯府的封賞沒給盛陵侯，而是給了盛露嫣。

    因著尋厲是正四品，她便被封了正四品的誥命。

    這時女子的誥命的確是隨著丈夫來的，但并不是每一個婦人都有誥命，大多數(shù)是沒有的，或者即便是有也不會與丈夫相等。這便足以看出來皇上對盛露嫣的重視。

    盛露嫣看著手中的誥命，喜上眉梢。

    “皇上可是因為當(dāng)初父親是被我弄到前線去賣命，所以給了我誥命？”

    尋厲點了點頭。

    盛露嫣笑了。她爹在前線拼命，她在后面得了封賞，這種感覺當(dāng)真是不錯。

    看著站在一旁看著笑容燦爛的女人，尋厲的眼底柔和了幾分。

    瞧著尋厲始終不發(fā)一語，盛露嫣便笑著揶揄他：“可惜夫君官職不高，不然說不定我還能得更高的誥命?！?/br>
    “嗯，是為夫不爭氣拖了夫人的后腿?！?/br>
    “你知道便好。”

    承恩侯府的事情基本上已經(jīng)審理完了。

    正如護(hù)京司所查，老承恩侯與云蒼國二皇子勾結(jié)在一處，意圖謀反。但這件事情因為二皇子的去世而中止。老承恩侯本想背水一戰(zhàn)，無奈手中兵甲不足。弓箭圖紙丟失，人也找不著。可老承恩侯依舊不死心，便暫且將弓箭封存于箱中，又沉入水中。

    承恩侯雖知曉此事，但種種跡象表明，他并未牽扯太深。

    可他即便是沒有牽扯太深，但作為如今的承恩侯，他也不可能全須全尾地脫身。

    事情已成定局，承恩侯身著囚服，端坐于牢中。此刻他不喊不叫，也不罵人，仿佛已經(jīng)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

    瞧見尋厲來了，承恩侯嘲諷：“你怎么又來了，護(hù)京司這么閑嗎？”

    尋厲道：“我有一事不明，還望侯爺能解惑?！?/br>
    承恩侯冷笑一聲：“該交待的我都交待了，你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你還有什么想問的？”

    尋厲道：“當(dāng)年老侯爺是如何說服那名異士為他提供圖紙的？”

    承恩侯沒料到尋厲會問這個問題，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復(fù)如常。

    “這與這個案子無關(guān)，你不必知道。”

    尋厲也不是那拐彎抹角之人，直接點破：“可是與謝三姑娘有關(guān)？”

    承恩侯臉上的神情微變，人也有些不耐煩。

    “我說過了，此事與案情無關(guān)，指揮使若是閑得發(fā)慌就去大街上抓人，莫要來問我！”說罷，承恩侯轉(zhuǎn)身背對著尋厲，閉上了眼睛，一副不配合的模樣。

    尋厲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了承恩侯身側(cè)，道：“為了獲取那名異士手中的圖紙，侯爺把謝三姑娘派去他的身邊，后來謝三姑娘成功了，之后便回到了京城，另嫁他人?！?/br>
    承恩侯冷笑一聲，睜開眼睛，斥道：“一派胡言！”

    “是嗎？可本官調(diào)查來的事情便是如此，謝三姑娘回京后與簡翼侯府的三爺定了親，拋棄了遠(yuǎn)在臨海府的異士?！睂柕?。

    這也是父親醉酒時偶爾提起來的話。

    承恩侯面露不屑。

    “護(hù)京司的能力也不過如此，竟然學(xué)會顛倒黑白了，也不怕冤魂晚上來索命。”

    尋厲道：“本官活人都不怕，又怎會怕冤魂？既然侯爺不配合，本官便將這結(jié)果呈遞給圣上了，讓圣上來定奪。”

    聽到這話，承恩侯眉頭皺了起來，道：“三meimei與這個案子無關(guān)，你何必把此事報上去？”

    尋厲卻道：“怎會無關(guān)？若非謝三姑娘，那異士也未必會為老侯爺提供圖紙。這是因果相關(guān)的?！?/br>
    承恩侯氣得臉色泛紅，盯著尋厲的眼神像是要吃人。過了許久，方道：“好，我告訴你實情?！?/br>
    尋厲眸光微閃。

    他早就調(diào)查到承恩侯與母親關(guān)系極好了，所以剛剛故意說了詆毀母親的話來激怒承恩侯。

    只聽承恩侯緩緩說道：“我自認(rèn)不是一個好人，但三meimei卻是一個再好不過的人了。她聰慧善良長得也好看。雖是庶出，但我們二人關(guān)系極好。那一年，父親帶著她去了江南……”

    說起往事，承恩侯的眼神中充滿了憂傷。

    “三meimei與赫連弈很快就相愛了，但他是個江湖草莽，身上沒有半分功名和爵位，父親自是不會把女兒嫁給這樣的人。父親百般阻止他們二人，可他們還是想要在一起。三meimei竟想過與他私奔。父親得知此事大發(fā)雷霆，同時也起了殺心。只是沒想到赫連弈卻不是普通的人，而是機關(guān)術(shù)赫連家的人。為了讓赫連弈為父親制造厲害的新式武器，父親不再阻止他們二人在一起，最后甚至為他們二人在府中舉辦了婚事。他們成親兩月后，父親從赫連弈手中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也再次對他起了殺心……”

    說到這里，承恩侯嘆了嘆氣。

    “不過，此事被三meimei發(fā)現(xiàn)了。她表面上假意穩(wěn)住父親，背地里卻準(zhǔn)備和赫連弈逃走。就在父親準(zhǔn)備動手的前一日，三meimei和赫連弈逃走了……他們一逃就是一年多，后來還是被找到了……”

    承恩侯垂著頭，神色哀傷。

    “若我知道后面會發(fā)生那么多的事，我倒寧愿沒找到他們?！背卸骱钶p哼了一聲，似是在自嘲，“三meimei同我說，她逃走的拿一年多是她這輩子過得最快樂的時光。可她最美好的日子還是被她信任的兄長給毀了?！?/br>
    后面的事情尋厲已經(jīng)猜個七七八八，此刻她手握成拳，面露怒色。

    “回京后，父親與簡翼侯合謀，簡翼侯為了鞏固雙方的關(guān)系，主動提出來聯(lián)姻。父親想到三meimei，同意了。后來的事情你應(yīng)該查到了，三meimei病死了。再后來簡翼侯府的三爺也死了。”

    尋厲冷聲問：“謝三姑娘當(dāng)真是病死的嗎？”

    承恩侯肯定地道：“的確是病死的?！?/br>
    “什么??？”

    “風(fēng)寒。三meimei身子本就不好，在外的那一年沒將養(yǎng)好，一場風(fēng)寒要了她的命?！?/br>
    “侯爺?shù)故蔷幍暮茼槪皇遣恢戏蛉说恼f辭是否和侯爺?shù)囊恢?。?/br>
    承恩侯立時轉(zhuǎn)頭看向了尋厲，眼神頗為凌厲，厲聲斥責(zé)：“我說過了三meimei與這個案子無關(guān)，你為何要查她？你究竟想干什么！”

    三meimei本就與案子無關(guān)，他也把相關(guān)的事情說完了，可面前這個指揮使卻依舊刨根究底。怕是不僅與案情有關(guān)這么簡單了！

    看著承恩侯憤怒的神情，尋厲說出來一件讓承恩侯意想不到的事情。

    “謝三姑娘是我母親，查明母親死因是兒子應(yīng)盡的責(zé)任?！?/br>
    承恩侯頓時怔住了，流露出來不可置信的神色，脫口而出：“你竟然是當(dāng)年那個……”

    雖同朝為官數(shù)載，但他從未正眼瞧過尋厲，此刻仔仔細(xì)細(xì)打量了他一番，突然發(fā)現(xiàn)他身上的確有赫連弈的輪廓，也有三meimei的影子。

    他連忙扯過來尋厲的左手，掀開他的袖子看了一眼，果然，胳膊上有一個小小的疤痕。

    瞧著承恩侯府的舉動，尋厲猜測：“侯爺見過我？”

    承恩侯把尋厲的手放下，嘆了嘆氣，道：“見過。你母親是我找到的，我找到她時，她正與你和你父親在一處?！?/br>
    這下愣住的人變成了尋厲。

    承恩侯發(fā)現(xiàn)了母親、父親以及他，卻只把母親一人帶走了。

    “父親是被你打傷的？”

    承恩侯搖了搖頭：“不是。”

    說完，又道：“你大概不知道你父親和母親感情有多深?！?/br>
    在看到尋厲胳膊上的疤痕后，跟尋厲說話的語氣就不一樣了，似乎也愿意與他說話了。

    “你母親知道他們逃不掉了，便偷偷在你爹碗里下了蒙汗藥，悄悄隨我離開了。后來你爹找到了京城，差點就被父親打死了。三meimei答應(yīng)了親事，父親才答應(yīng)放你爹一馬，可暗地里還是想殺了他。三meimei央求我，我便悄悄把你爹放了，在麻袋里裝了個死人，扔到了湖中?？赡愕€是沒放棄……”

    “直到后來三meimei以性命威脅，對你爹說了許多違心的話，你爹才終于死心，拖著殘破的身子離開了。你爹再也沒來過京城，可他不知道，他離開后不到一個月，你娘就死了。”

    承恩侯眼眶里漸漸有了淚光。

    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承恩侯轉(zhuǎn)頭問道：“對了，你父親后來如何了？”

    尋厲抿了抿唇，道：“我爹回去后便生了一場大病，病了數(shù)月。病剛好了，老侯爺?shù)娜司驼伊诉^來，欲殺了我父親，父親帶著我躲躲藏藏，后來終于找到了一處安穩(wěn)的落腳的地方。但他那時已是纏綿病榻，再也來不了京城了……他在我五歲時就去世了?！?/br>
    承恩侯嗤笑了一聲，嘆道：“造化弄人啊……”

    說完，他看向了尋厲：“所以，你是來京城尋仇的？”

    尋厲瞥了承恩侯一眼，道：“侯爺多慮了。侯爺生在世家，或許不知窮苦人的生活。我自幼失了雙親，寄人籬下，日子過得艱難。幼時一邊干活一邊讀書，手指凍裂了也不覺得疼，臉上也生了凍瘡。天黑之后就不能讀書，雞鳴之后才能看清楚字?？晌疫@般用功讀書卻并非是為了仇恨，而是希望這世間能有更多的公平公正，為了天底下的寒門學(xué)子不會再如我一般。若非查到了老侯爺?shù)氖虑?，我也并不知謝三姑娘便是我母親。”

    承恩侯愣了許久?？粗鴮柾Π蔚纳碛埃蝗幌肫鹆擞讜r與三meimei一起讀書的情景，那時他們無憂無慮。沒有那么多的煩惱，也沒有那么多的算計。

    可這一切都回不去了……

    “所以，我母親究竟是被誰害死的？”尋厲再次問到了這個問題。

    承恩侯這次沒再拒絕回答，而是說道：“是我，是我害死了你母親?！?/br>
    “侯爺還是不想說實話嗎？”

    “這便是實話，你再問一百遍也是如此?！背卸骱羁焖僬f道。

    尋厲可不會就這樣放棄這個問題。

    “只是不知老夫人每次噩夢驚醒之后去寺中為誰點的長明燈?！?/br>
    承恩侯盯著尋厲看了許久，終于閉了閉眼，道：“母親一大把年紀(jì)了，你莫要去折騰她了?？倸w你們的目標(biāo)是我，就當(dāng)是我害死的三meimei。你拿過來證詞，我可以簽字畫押。用我這條命為三meimei償命，這樣大家都能得償所愿。”

    尋厲瞥了一眼承恩侯，道：“侯爺還是不懂我的意思。不光是我，包括圣上，我們從來沒對世家有任何的敵意，也不想冤枉誰。我們所求的是真相，是讓所有的惡人罪有應(yīng)得，讓好人在這世上能安身立命?！?/br>
    說罷，尋厲轉(zhuǎn)身欲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