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時(shí)想的是，他喜歡這里。

    年輕的仙君們未曾參與過當(dāng)年那場大戰(zhàn)，見他生的好看，只要他說幾句好話，就心甘情愿把最珍貴的寶貝交出來，當(dāng)崇昊再次收到原棠的消息時(shí)，已經(jīng)是訣別后的三千年了，有人修書一封，說原魔復(fù)生，又在為禍蒼生，已經(jīng)有仙君被他騙得開始下生死戰(zhàn)書了。

    年輕一輩的仙君多喜歡原棠，但老一輩的人聽到他的名字都恨不得把他活剝了。

    狐山有個傳說，說戰(zhàn)神白虎無情無欲，最喜歡剝小狐貍的皮，吃小狐貍的rou，挖小狐貍的心。那日烈焰當(dāng)空，狐貍精背著大包裹把別人送來的寶貝們扛回狐山的山洞里，氣喘吁吁的叉著腰歇息片刻，然后美滋滋的流著口水?dāng)?shù)著寶貝，憨憨的睡得像只豬。

    一聲虎嘯忽然從空中傳來，白衣戰(zhàn)神挾著金光緩緩落在狐山的土地上，嚇的其他的小狐貍們匆匆攜家?guī)Э诟Z出狐山逃命，男人凝眉朝狐王的洞口走去，一眼看到在趴在一干法寶上撅著屁股睡得一團(tuán)糟的毛團(tuán)子。

    他避開視線片刻，取出乾坤袋開始裝里頭的寶貝，好幾次差點(diǎn)兒把小狐貍給裝進(jìn)來，又給他放了回去，小東西終于在來回被吸起來放下去的動靜之中驚醒，一瞧見自己洞府里辛苦背回來的寶貝少了一大半，頓時(shí)大發(fā)雷霆。

    白虎臉色一沉，揮手把他拍了回去，原棠撞在石壁上縮成一團(tuán)，眼淚汪汪的把身邊的寶貝都抱在懷里，怯生生的懇求：給我留一點(diǎn)好不好，求求你啦，給我留一丟丟就好。

    不行。崇昊五指微張，硬是用法術(shù)把他懷里抱的寶貝奪回來，道：你這孽畜，不好好修煉，一出來就到處行騙，從今日起，你便在這狐山好好反思。

    對于原棠來說，那是飛來橫禍，他恨不得把崇昊生吞活剝了！

    而崇昊收了乾坤袋，為狐山布下了無人出入的結(jié)界，轉(zhuǎn)臉把各人的東西歸還回去，哪怕什么都不說，也有老一輩的私下在傳：崇昊以公謀私，將那狐貍精保護(hù)的滴水不漏。

    崇昊的金算盤打的好，這一生相見當(dāng)做不識，可惜就可惜在，狐貍精是個壓不垮的性子，他像是彈簧，你越是壓，他便彈得越高，你對他善，他不一定記得住，你若對他惡，他能記你一輩子。

    哪怕被關(guān)三百年，他也永遠(yuǎn)不會覺得自己有錯，更在崇昊下凡病危之時(shí)，趁著結(jié)界松動逃竄出來，找崇昊復(fù)仇去了。

    說什么相見不識，從他打傷原棠的那一刻，這話就是狗屁。

    原棠站在雪山之中，睫毛閃了閃，歪了歪頭。

    他知道人間有一句話叫今生無以為報(bào)，來生做牛做馬，結(jié)草銜環(huán)報(bào)答的話，雖然沒人對他說過，但他一直覺得這話是個狗屁，就跟葉燼留了個寶貝丹藥舍不得吃一樣，最后不是進(jìn)了他的肚子里？講什么日后來生，人都是有今天沒明天，有今生沒來生的，他沒有想到，崇昊居然也會想那些子虛烏有的事。

    來生找月老綁紅線全孽緣？狐貍精想：我呸。

    等他出去，就找月老綁一百根，不，一千根，還是不夠，一萬根好了，綁一萬根紅線，這樣他的神神就跑不掉了。

    他繼續(xù)朝深處走去，記憶獸急忙扯住他：不能再往里去了，那里面的記憶連仙尊自己都不敢碰！

    他是懦夫，我不是。原棠一把將他甩開，身影猛然拔地而起，寬袖烈烈，朝里頭飛去：他想做感天動地的癡情種，我偏要把他的心寸寸的扒開，我倒是要瞧瞧這里頭究竟有什么要瞞著我的！

    記憶獸一邊追著他，一邊喊：這里只是三千年的記憶就把你凍成了冰雕，你知道三萬年前代表著什么嗎？塵封的不只是時(shí)間，還有天地煞氣！你可能會被吞噬，迷失在里面！

    原棠側(cè)頭，道：有那么危險(xiǎn)？

    對，我看你身體之內(nèi)隱約有其他生命存在，真的不可以再往里去了。

    你也奈何不了？

    我，我不知道我也沒去過那里，那里是深淵，你聽說過阿無澤嗎，可能跟阿無澤一樣可怕，黑咕隆咚的。記憶獸可憐巴巴的打了個寒戰(zhàn)。

    原棠果真在一處懸崖邊停了下來，沉默的低頭看向那漆黑的地方，記憶獸以為他被嚇到，拍了拍小心臟，道：我們往回走吧，或許啊啊啊啊啊

    原棠猝不及防施法把他拍了下去，然后豎起耳朵聽了半晌，發(fā)覺他在下面還能發(fā)出聲音，意外道：這不還活著么。

    也跟著跳了下去。

    第35章 天命

    深淵之中是一片黑暗, 也不知道那段記憶究竟記錄了多少恩怨，天地之間的煞氣在這里凝聚，黑霧有若實(shí)質(zhì), 夾雜著一點(diǎn)紅色暗芒, 莫名的恐懼壓抑在人的心頭, 膽小的記憶獸狂叫哥不停。

    直到原棠來到他身邊, 給了他一巴掌：閉嘴！

    你你你不怕么？我我我我怕

    這可是你的家, 你怕什么？

    你家才在地獄呢記憶獸小聲啜泣, 這種地方是可能會長出心魔的, 如果真的出現(xiàn), 我們肯定打不過。

    原棠倒是真沒覺得怕, 他反而覺得這里莫名熟悉，那些撲面而來的恐懼在他心里留不下一絲痕跡, 他取出了一顆夜明珠, 勉強(qiáng)照亮身邊的一小塊地方。

    記憶獸見狀便道：這個夜明珠，不是仙尊宮殿上的么？

    對, 我摳下來的。

    就在這時(shí)，深淵之中忽然傳來一聲虎嘯, 那嘯聲與往日不同, 聽的人頭皮發(fā)麻，原棠瞬間把金鎖里頭的所有夜明珠都取出來, 記憶獸看的目瞪口呆：你到底摳了多少

    百八十來顆吧, 我又沒盯著一個區(qū)域摳, 放心了, 我摳的很有規(guī)則的。

    記憶獸大概沒見過偷東西這么理直氣壯的，一時(shí)之間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虎嘯一出，周圍的黑霧陡然變得狂暴了起來，洶涌的撲面而來，原棠的身影陡然被一股狂野的黑風(fēng)卷起，他的法術(shù)在這里居然完全無效。

    黑霧之中，忽然有聲音傳來

    九尾狐伴地獄而生，生性單純卻險(xiǎn)惡，你此次下凡為他設(shè)劫，可怕被他記恨？

    他的劫挑中我，也算是緣分，待到凡間歷劫歸來，他若可心境大成，或還能多一至交好友。

    你總喜歡把事情往好了想，但九尾狐可非一般，而且美貌無雙，我真心提醒，可莫要讓他成了你的劫。

    要不這樣，我助你將七情六欲封印，六根清凈，也免得被俗世所擾，如何？

    多謝諸位關(guān)心，此次下凡我也可修一下心境，豈能輕易錯過？

    那好吧這些聲音多為少年，帶著幾分清越，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又道：到了！崇昊，這里便是轉(zhuǎn)生臺，你此去是為一富家少爺，命盤已經(jīng)排好，到你六歲那年，會有人將一個瞎眼孩童遺棄在你家門前，那便是九尾狐了。

    我倒是有些好奇他的樣子。

    我們也好奇！燭照，你可見過他？

    我自然見過，吶，讓我瞧瞧看，那個便是九尾狐。

    一片寂靜之中，有人輕輕吸了口氣，道：生的這樣貌美，怎會是地獄呢？

    是命罷了，此次崇昊前去便是助他修煉心境，待到他劫滿之時(shí)，想必我三界又要多一個了不起的人物。

    崇昊，發(fā)什么呆呢？你該去了。

    這段記憶大概要追溯到很久之前，九尾狐第一次下凡修行的時(shí)候。

    是個小瞎子啊不能睜眼么？崇昊，你別盯著他瞧，快吃你的飯。

    可憐的孩子，怎么傷成這樣的，這么多傷口，誰居然對一個孩子下那么重的手。

    黑暗之中似乎有了光影，小小的孩童躺在床上，另一個穿著錦衣華服的小少爺正在緩緩靠近，直到床上的孩子忽然坐起，瞬間警惕的朝床里面縮去，他的眼睛是閉著的，但神情卻帶著幾分恐慌，像一根緊繃的弦。

    你不要怕我爹救了你，我?guī)Я顺缘倪^來。他把熱騰騰的糖糕在對方面前晃了一下，對方卻紋絲不動，身體依然繃的緊緊的，那孩子只好將糖糕放下：那我出去，你想吃就吃吧。

    糖糕沒有對那孩子產(chǎn)生絲毫的誘惑力，他靜靜的環(huán)抱著自己，一言不發(fā)的縮在床里面，仿佛一個自舔傷口的小動物。

    小少爺一直未曾放棄討好這個孩子，他每天都換著花樣的投喂對方，說很多話討他開心，直到有一天，對方終于吃了他送過來的食物，小少爺才松了口氣。

    你叫什么名字？

    原棠。

    我叫崇昊，以后你在我家，什么都不要怕，我會保護(hù)你的。

    原棠沉默了很久，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謝謝。

    他們終于親近了起來，崇昊拉著他的手，用言語給他描繪出了很多他看不到的地方，他漸漸開始會笑，一開始只是淺淺的，然后會露出牙齒，當(dāng)他笑的時(shí)候，天地仿佛都被映襯的灰撲撲的，至少，在崇昊的眼里是這樣的。

    那里原本應(yīng)該很快樂的，直到有一天，有一批人砸開了小少爺?shù)募议T，強(qiáng)行要將原棠帶走，那樣亮堂的門庭，轉(zhuǎn)瞬間被鮮血染紅。

    阿棠，跟我走。為首一人走出來，眼神溫和的望著那個閉著眼睛的少年：跟我走，我就放了這個孩子。

    你以為，他對我來說算什么，他們一家，也不過只是臨時(shí)的避難所而已。少年原棠歪了歪頭，纖長的睫毛微微閃爍，他看不到被那群人抓在手里的少爺?shù)哪樕?，但或許能夠想象得到。

    崇昊被那些人抓在手里，一言不發(fā)的望著他，他看到原棠的臉色蒼白的幾乎透明，長發(fā)上的紅發(fā)帶緩緩滑落，他彎了彎唇：好叔叔，這么多年了，你一定找我找的很苦吧。

    為首之人瞇了瞇眼睛：你的眼睛又長好了？

    如你所愿。原棠說，微微側(cè)首，抬手將快要落下來的發(fā)帶捏在手里，那發(fā)帶從他掌心垂下去，映著雪白的手掌，像是從上面瀝下來的血，他道：這次，它可不會再隨便被你剜去了。

    他豁然張開了眼睛，那雙眼睛赤紅，帶著熊熊烈焰，黑霧從地底升起，魔鬼一樣的生物瞬間竄了出來，那群人負(fù)隅頑抗，卻依然很快被撕得粉碎。

    原棠立刻重新將眼睛閉上，扶著門框緩緩蹲了下去，然后軟軟的靠在了一旁。

    看上去很輕松，其實(shí)他用出了全力。

    很奇怪，他明明是在崇昊的記憶里面，但仿佛突然之間成了那個原棠，他發(fā)現(xiàn)自己清醒過來，正被一個人背著朝前走，他不敢睜眼睛，因?yàn)楹ε路懦瞿切┛膳碌臇|西，于是就安靜的伏在對方身上，他知道那是誰，但他不明白，他為什么還不把自己丟掉。

    他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東西嗎？

    崇昊

    背著他的人微微側(cè)頭，道：你醒了，還好嗎？

    我害死了你全家

    殺他們的不是你。崇昊的下頜緊繃，漆黑的眼睛里水霧被逼退，他道：我會為他們報(bào)仇的。

    原棠沒有說話，他的眼前依然一片漆黑，心中卻陡然因?yàn)檫@句話而涌出了沖天火光，他五指收緊，道：他們說，我的眼睛里藏著地獄，有人挖我的眼睛，去召喚那些東西。

    崇昊停下腳步，那你

    你放心，我已經(jīng)學(xué)會控制它們了，我會保護(hù)你的。

    原棠的心口陡然一陣要命的疼。

    阿棠，醒醒！

    原棠閉著眼睛，用力捏緊了手指。

    他知道自己沒有保護(hù)好崇昊，他只能蹲在對方的尸體前，摸著他的臉許諾：崇昊，你對我好，我也會對你好的，永生永世都會對你好。

    阿棠！

    原棠的額心被注入靈力，崇昊眉頭緊鎖，低聲道：為什么讓他接近那里，要你何用？！

    記憶獸嚇的哆嗦：不是我，是他非要過去的，跟我沒關(guān)系的，主人，現(xiàn)在怎么辦啊，他會不會再也醒不過來了？

    那里是三萬年之前的記憶，遠(yuǎn)到九尾狐還未禍亂三界，遠(yuǎn)到他剛出生不久，遠(yuǎn)到他們第一次做人，遠(yuǎn)到第一次見面，第一次有糾纏。

    原棠睫毛忽然一抖，卻依然一動不動。

    他感覺有人在往他神識里注入靈力，那些雄渾的靈力立刻被貪婪的身體吞噬，他趁機(jī)運(yùn)轉(zhuǎn)了一個周天，讓注入進(jìn)來的靈力全部沿著身體洗滌經(jīng)脈。

    是崇昊啊。

    他想，崇昊的靈力也太強(qiáng)了點(diǎn)兒，不過很快這些都是自己的了，他偷偷的想，再多一點(diǎn)，再多一點(diǎn)

    連綿不絕的靈力輸送忽然斷了。

    崇昊收回手，道：醒了，就快起來吧。

    原棠還是裝死。

    崇昊揮手，將他項(xiàng)圈里面的夜明珠全部取出來，道：我就說為何宮殿到處坑坑洼洼，真是貪心不足。

    原棠終于撐不住坐了起來，急忙要奪，崇昊卻已經(jīng)全部收回，道：起來了，就過來吃點(diǎn)東西。

    原棠從上面爬起來，望著他施法將夜明珠重新鑲嵌回原來的位置，道：我吃不下。

    怎么了？

    我心痛。

    崇昊看著他，道：你再說一遍。

    我心痛。原棠走過去，拉著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道：你快看看，你給我□□下的禁制是不是沒了，趕緊給它重新封印上。

    崇昊探出神識，果真發(fā)現(xiàn)禁制有所松動，他金眸復(fù)雜，艱難的施法再次給他加固，卻陡然猝不及防吃了一掌，狐貍精一擊得手，身后長尾浮動，尖尖的耳朵也跟著露出，竟然使出全力朝他攻了過來。

    原棠，你又做什么？！崇昊連續(xù)躲閃，只聽他怒道：我要?dú)⒘四氵@個負(fù)心漢！

    崇昊愣住了，原棠的表情讓他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對不起他的事，他道：你都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