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回顧
靈喜寺修繕接近尾聲,一行人收拾著行李又搬回了原先的住所,也恢復(fù)了往常的絡(luò)繹不絕。 古桂飄香,玉蘭樹下常有旅人信眾尋求開解的身影。 不戒手持珠串盤膝坐于石臺之上,面前站著一位年輕男子,神色玉街痛苦。 “師傅,這件事有些難以開口我不知道怎么了,最近越來越受不了我的現(xiàn)女友,有想過去努力發(fā)現(xiàn)她的好,可我就是怎么也找不回當(dāng)初的感覺了,我現(xiàn)在飽受這種折磨,不知該怎么辦?!?/br> 不戒垂著眼撥著佛珠,語氣淡淡:“檀越注意過花開嗎?” 男人一愣:“偶爾?!?/br> “花落呢?” 男人皺眉思索:“好像沒有。” 不戒停下,抬眼看著面前人:“沒注意過花開,也忽視了花落,那么花白開,也白落?!?/br> 話音剛落,年輕男人灰白著一張臉離去。 有些煩躁地揉了揉眉角,正當(dāng)不戒起身準(zhǔn)備開溜之際,一道嬌俏的女聲叫住他。 “小師傅,這就要走了么?” 不戒回身,女人笑盈盈地看著他,妝容精致。 “我其實沒有什么問題,只是看小師傅在這面無表情地普渡眾生覺得很有趣?!?/br> “這位檀越,若是沒有困惑,我先走一步?!辈唤涞抗庥直凰拿佳畚巳?。 女人猛地湊近,眨著漂亮的眼睛,一股甜香襲來。 “我最近剛分手,想聽小師傅叫我一聲‘卿卿’可以嗎?” 不戒猛然回神,后仰的瞬間,余光里掃到一抹淡青色身影,內(nèi)斂窈窕。 lt;lt;lt; 寶橒端著一碗紅豆粥來尋不戒時就看到她了,一樣的美麗,一樣的耀眼。 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咽不下吐不出,她看著古玉蘭樹下側(cè)對著她的兩個人,身著姜黃僧袍的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面前的女子。 袖子被拉了拉,低頭去看是妙堅,抱了個小竹框,里面慢慢的桂花梓:“寶橒檀越,可否把這碗紅豆粥先勻我?guī)卓?。?/br> 寶橒回神,笑了俯下身子執(zhí)勺吹涼喂與妙堅。 吃了叁勺,妙堅突然含糊一句“小僧先去一步”就消失在回廊拐角。 腰間被扶了一把,寶橒看去,是不戒。 “妙堅怎的先吃了我的粥?!?/br> 寶橒放下調(diào)羹,默默跟在不戒身后回了后殿。 關(guān)門開燈,不戒徑自走向桌案,上面是今早下了早課后練了一半的字,一旁的墨硯早已干涸。 自回了靈喜寺后,當(dāng)晚守一就來找他了,彼時他攬著寶橒練習(xí)口語,敲門聲響起的一瞬間,兩人一齊靜默,寶橒率先反應(yīng)過來理了理鬢發(fā)前去開門,發(fā)現(xiàn)是守一后唰地紅了臉,訥訥地示意,小跑著從側(cè)門回了自己的屋子。 像古時候偷偷私會的小情人被長輩當(dāng)堂捉個正著。 不戒垂首立于榻前,不悲不喜,等待守一開口。 “還記得你來這里時列了一大堆要求理由,我告訴你什么嗎?” 不戒側(cè)過臉,思緒隨著晚風(fēng)漂了好遠(yuǎn)。 佛學(xué)院畢業(yè)后,他重新蓄氣頭發(fā),父親本想借此消磨他的銳氣,卻在他獨自周游西部山河后,晚間的夢愈發(fā)真實,有時是沙漠隔壁,有時又是紫霞岸邊,但更多的還是幼時里見過又不同于那時的煙雨江南。 駕車路途中他經(jīng)??吹匠サ男磐?,一步一跪,從前他覺得這說白了不過是自我感動甚至以愛相挾的舉動罷了,仿佛一套嚴(yán)謹(jǐn)周密的邏輯體系,讓人產(chǎn)生一種使命感與召喚感,可是不是的,這些不僅僅是自愿。 朝圣好比愛人,被她吸引是他活該,而他也慶幸他的自投羅網(wǎng)。 “我知道,不剃度不破戒。”不戒看著守一,“可是住持也曉得,我并未出家?!?/br> 或許之前存了這個心思,但現(xiàn)在早就遺忘到九霄云外了。 守一笑了:“你爺爺把你交給我,是為了讓你看清,可又怕你看得太清。 “看清地是這世間百年不變的規(guī)則,情仇愛與斷舍離,看得太清又違背了你這些年所堅守的道義與準(zhǔn)則。 “我知你給自己取‘不戒’并不是為了戒斷情愛,因為你從來沒有離開過世俗,但你只要還在這座廟宇,還穿著這身袈裟,有些戒,我不說,你也清楚該不該破?!?/br> 那晚過后,不戒又重新執(zhí)筆,雖然還是排斥那些枯燥乏味的經(jīng)文,但至少能慢慢回到從前克制收斂的樣子,臨摹起前人大家們的手跡。 寶橒將紅豆粥放在桌上,走到不戒身邊幫他磨墨。 目光停留在指骨修長的手上,這雙手執(zhí)過狼毫也拿過長槍,撥弄佛珠也輕撫嬌娘,身上獨特的矛盾感像是游蕩于枯枝垂落的雪地,蒼茫之后偶然發(fā)現(xiàn)了新抽的綠芽。 手邊是一本翻開的《千字文》,寶橒本以為他在對著臨摹,湊近看去發(fā)現(xiàn)根本只是擺設(shè),宣紙上蒼勁圓秀,像是用篆書的底子勾勒行草的俊秀,自然起止,了無藏頭護(hù)尾之態(tài)。 在寶橒的印象里,他頗愛趙宋的瘦金,鋒芒畢露之下是斷金割玉的傲骨。 ——我總覺得你該喜歡瘦金體。 不戒笑了,手下不停:“幼時也愛瘦金風(fēng)流,只是現(xiàn)在我才知道重劍無鋒的妙義。” 說完頓了一下,微微側(cè)目:“你認(rèn)識的人里還有誰喜歡瘦金體么?” 寶橒停頓了一下,終是搖了搖頭——人會變,她也不能總是用從前的眼光去看待了。 見她否認(rèn),不戒壓下心里的疑慮。 又看到手邊的紅豆粥,寶橒想起了先前所見的那一幕,磨墨的動作不自覺慢了下來。 不戒提筆收尾,轉(zhuǎn)頭就看見寶橒發(fā)愣的眼神,繞了筆桿點了她鼻頭一下:“在想什么?” 寶橒回神。 ——我在想,吃完飯要不要去散步。 lt;lt;lt; 入秋后的白晝rou眼可見地縮短了,小徑邊的路燈早早亮起,不戒坐在涼亭里看著池塘邊妙堅拉著寶橒與叁一一同玩耍的身影。 “小師傅好?!?/br> 一道清朗的男聲從背后響起,不戒沒有起身,抬了腿:“李檀越?!?/br> 來人正是李驤,自然地靠在欄桿上一并看向前方:“我最近有一事著實搞不明白,還望小師傅指點迷津?!?/br> 不戒不理會,李驤自顧自繼續(xù)說下去:“都說寺院清規(guī)凈地、色即是空,看不破也放不下,是謂佛口獸心否?” 佛口獸心四個字被他咬的極重,不戒終于側(cè)過臉給了李驤一個眼神:“你也喜歡她?” 李驤驀地沉下臉來:“她是老師最得意的學(xué)生,你這是要毀了她么? “而你不過一個和尚,怎么配得上她?!?/br> 不戒漫不經(jīng)心地站起身,花叢邊,叁一繞著寶橒躲避妙堅的追逐,她壓著翩飛的長發(fā)笑地皺起鼻子,無聲勝有聲。 “首先,我年紀(jì)比你的寶橒師姐還要大,小師傅什么的還是去找妙堅更好。”不戒語調(diào)幽幽,看著一步步走近的倩影,一字一頓地朝著李驤說道,“其次,我佛不渡本科以下。” “配不配得上,不是李檀越說了算,她喜歡我,我就配得上?!?/br> 在李驤一張白凈俊臉鐵青前,寶橒喘著細(xì)氣走進(jìn)了涼亭,看著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疑惑地看向不戒。 ——你們在說什么? 不戒輕輕笑了,與她并肩站在涼亭中,眼睛時不時瞟向李驤:“李檀越說,你不配我?!?/br> 此言一出,寶橒和李驤都沉默了。 不戒饒有興致地瞧著李驤一張臉上紅白交織變換,后者怔愣在原地,他著實沒預(yù)料到不戒偷梁換柱的功夫如此爐火純青。 “你,你倒打一耙!我明明說的是你配” 話音未落,不戒瞥到小徑上來了幾個僧眾,立馬出聲打斷了李驤:“李檀越的困惑我也解答不了,這樣吧,住持今日晚課前還有些空余,我便先行一步了。”說完,遞給寶橒一個眼神就撤離了涼亭。 寶橒亦步亦趨地跟在不戒身后,路燈下長長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寶橒腳底,挪開一些,踩在了黑影的肩上。 “守一說得對,只要還待在寺里,我就還是不戒和尚?!辈唤渫蝗煌W〔椒?,寶橒專注著影子,一時沒留意撞上了他的背脊。 不戒回過神穩(wěn)住她的身子,無奈地?fù)崃怂念~際,“方才看人多帶你走,是要顧及你的名聲?!?/br> 似是沒有想到他為了這件事向她解釋,寶橒眨了眨眼。 細(xì)致妥帖如此,可為什么心里還是像被針尖綿綿地扎著呢? 裙邊沾上了草屑,不戒低頭就能看到,笑著打趣:“剛剛看你和妙堅一起,感覺像看著兩只叁一?!?/br> 又在開她和叁一長得像的玩笑了。 寶橒嗔了一眼,看得不戒心神蕩漾,又生生忍住。 “說起妙堅,我就想起今日我都沒喝上紅豆粥?!泵髅魇嵌藖斫o他的,卻被那臭小子截了胡。 又想起午后的那碗紅豆粥,寶橒仿佛知道心里綿密的刺痛從何兒來了,就著月色看著不戒的側(cè)臉。 ——你與下午的那位小姐認(rèn)識么? “哪個?”沒頭沒腦地讓不戒愣了一下,突然反應(yīng)過來挑了眉,“哦,你說那個女人呀,不認(rèn)識。” 她都沒指明是哪個就這么快對上號了,還說不認(rèn)識。 寶橒有些心堵,手勢飛快。 ——我瞧你一直盯著她看,還以為你們認(rèn)識?!?/br> 打眼一看不戒就醒過來她想表達(dá)什么個意思了,笑地揶揄:“她很特別,也不像其他人問我問題,反而提了個要求?!?/br> 不戒湊近寶橒,笑意藏著壞:“她想讓我喚她一聲‘卿卿’?!?/br> “你猜我怎么回答?” 意料之中地,身前的女人卻裝作毫不在意地撇過頭,可突然呼吸一窒的樣子還是落在了他眼里,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與他對視。 寶橒有些害怕,更多是逃避的恐慌,下意識想要離開,卻被他捉住動彈不得,黑夜昏沉,他的眼也是,檀香縈繞在鼻間,他的唇幾乎快要貼上她的,只聽他刻意壓低的聲音響起。 “我告訴她,我已經(jīng)有我的卿卿了?!?/br> 寶橒抬眼怔怔地看他,眼里不自覺濕潤了,又迅速低下頭抬手拭著。 她真的就要以為她才是那個在夢里掙扎著醒不過來的人了。 ——我瞧你一直盯著她看,看了很久。 不戒將下巴擱在她的發(fā)頂,細(xì)細(xì)摩梭:“是么?那可能是我在看她的眉毛?!痹谒樕喜缓每?。 說著又捧著寶橒的臉抬起,瑩潤的鵝蛋臉,兩彎文殊眉,即便此刻正在仰視著他,依然讓他覺得帶了神佛的悲憫。 月亮悄悄爬上山頭,不戒看了一眼又低頭:“下周就十五了,廟會在望山那一帶,會很熱鬧。 “好多人都會扮成各路神仙的模樣來討個彩頭,你們研究院要去么?” 寶橒歪了頭思索片刻。 ——那日下午或許給我們放假。 不戒繼續(xù)朝前走,背手聞著晚風(fēng)里帶來的桂香:“嗯,那我們一起吧?!?/br> ————— 尒説 影視:ρó㈠捌мó.có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