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駐足
張觀業(yè)的夫子不是別人,而是被稱為當(dāng)今圣上的“六指宰相”的道僖天師,雖是靈喜寺的住持,卻熱愛黃老之道,傳言當(dāng)今圣上得以上位,背后少不了這位天師的道法神功,先天有六指,許多達官顯貴請求一見難如登天,捐了多少座門檻都沒用。 寶橒對于這位道僖天師的大名如雷貫耳,好奇地打量著;張觀業(yè)也不避諱她,撩起袍子原地跪坐。 道僖天師背對著他們盤腿坐在十六階臺上,手握佛串:“你來了?!?/br> “如夫子所料,皇爺爺給了我面圣金牌,可以隨意出入神機營與鎮(zhèn)南撫司?!?/br> 聲音由遠(yuǎn)及近,寶橒抬頭看去,那位高人已經(jīng)站起身面向他們,與寶橒徑直對上了眼。 眼神依舊波瀾不驚:“如今你初初新婚,不必日日來我這?!?/br> 寶橒見話語間與她有關(guān),盈盈一拜:“信女王氏見過天師?!?/br> 道僖天師捏著珠串微微欠身算作回禮。 “如此,太孫便請先回吧,按著你皇爺爺說的去做?!?/br> lt;lt;lt; 張觀業(yè)沒有騙寶橒,他是真的有許多事務(wù)要去處置,不單單是一摞摞的奏章,神機營中一些cao練與排兵他堅持親身臨地。 寶橒見他忙得幾天幾夜不見人影,想見他卻不敢打擾,本就一天只吃兩頓,做起事來怕不是顧不上用膳了。 一日寶橒受太子妃傳喚入宮準(zhǔn)備中秋宴席的事宜,從尚食局回來途徑藏書閣,突然遇到一行儀仗,為首的是萬歲身邊的近侍和正公公。 和正也注意到她經(jīng)過,一眾宮奴行禮問安。 寶橒微笑著走近前,又想到在延和殿偏殿小宮婢的話,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進去行禮。 “誰在外頭?”藏書閣內(nèi)傳來一道渾厚有力的詢問。 寶橒將手中的食盒遞交給身后的蕊黃,走到門口行禮:“兒臣叩見萬歲爺?!?/br> 走出一道明黃身影,見寶橒乖順地跪伏在地:“起來吧?!?/br> 起身后,萬歲徑自往里走,在一旁和正的示意下,寶橒斂了衣裙也跟上進了藏書閣。 甫一進入,鼻間縈繞著書頁的陳舊木香,藏書閣不甚明亮,不遠(yuǎn)處有一張桌案,上面攤著幾本打開的書籍。 “是來尋夫君來了?只是不巧,觀業(yè)前腳剛出宮去了。”說著,萬歲走到玉椅前坐下,“會磨墨否?” 寶橒上前,拿起墨錠研磨開來。 萬歲不再說話,靜靜地翻閱著書籍,余光間寶橒瞧見了內(nèi)容,似是梵語。 大約注意到寶橒研磨的手慢了下來,萬歲側(cè)過臉看她;“可是看得懂?” 寶橒注意到自己分神,不好意思起來:“街上有賣一些邊疆互市后的小玩意兒,也有些書,兒臣的小娘信佛,小時候好奇看過,略微通一些。” 長者了然頓了頓首:“你近幾日入宮來,想必也知道再過段時間就有萬邦前來朝貢的事吧。這幾日,觀業(yè)這幾天除了朝廷上的,這些番邦部落的一些事情也是他在處理,他這小子,執(zhí)拗起來就不管不顧的......” 語畢,又看向?qū)殬骸八麑δ憧蛇€好?看在你磨墨磨得這么好的份兒上,觀業(yè)要是欺負(fù)你,你就來和皇爺爺說?!?/br> 一直以來,萬歲在寶橒的心目中都是威嚴(yán)不可侵犯的存在,如此話家常的一面讓她不禁有些動容。 “太孫對兒臣很好。” “也罷,小夫妻好好過活......”萬歲盯著她,像是有千言萬語,寶橒等了片刻,他又移開目光,“你先回去吧,今日朕給太孫放個假,也好讓他陪陪你?!?/br> lt;lt;lt; 中秋佳節(jié),萬國來朝。 寶橒從未見過這般景象,原以為臨安城的街市已是繁華至極,可依然遠(yuǎn)不及大內(nèi)的龐大昌盛。 晚宴一改往日的沉悶繁瑣,眾國陸續(xù)覲見朝賀后,連著大慶殿的七十二玉階上站滿了從異國他鄉(xiāng)而來的朝客,幾位帝姬和信王妃挽著手圍在伊爾羌的舞姬團旁看得津津有味。 寶橒也忍不住欣賞起西域的歌舞風(fēng)情,頭戴銀紅紗巾,柔軟的腰身水蛇般扭動,腳腕上的銀鈴清脆悅耳,旋轉(zhuǎn)起來,朝著端華帝姬獻上了一匹匹的綾羅綢緞,許是年歲尚小,拾起一件抖落,撲朔著垂下,rou眼可見的精美。 端華帝姬興沖沖地要去偏殿換上,倒也不小氣,招呼著交好的小姐們來挑選。 氣氛轟然推至高潮,還有一些宗室小姐們也都是愛美的年紀(jì),這會兒也不推脫,你挑了黃的,我挑了白的,臉上溢著喜悅的笑。 太子妃在一旁也注意到了那邊的動靜,再看寶橒也直勾勾地盯著,遂打趣兒道:“寶橒也去吧,都是姑娘家也好作個伴?!?/br> 寶橒聞言,詫異轉(zhuǎn)頭看了太子妃一眼,余光又不自覺瞟向那抹拉弓射月的背影。 在端華帝姬的催促下,寶橒挽袖跟上,蕊黃拿了其中一件舞服進了紫宸殿的偏堂。 伊爾羌的姑娘熱辣大膽,自是一并體現(xiàn)在她們的服裝上,寶橒在蕊黃的幫助下整理那些細(xì)碎繁瑣的金線珠飾,攬鏡自瞧,半袖的樣式,不知道是不是尺寸不是很合適,腰間露出瑩白一段,在上擺垂下的金片流蘇中若隱若現(xiàn)著。 蕊黃拆著寶橒的發(fā)髻,寶橒突然扭捏起來:“蕊黃,先別拆......這身衣物會不會太不莊重了......”又露胳膊又露肚臍的,她已為人婦怕是不該這么打扮了吧。 “這是番邦貢國的的心意,萬歲爺寬仁博愛,并未在穿著上多有禁止。”蕊黃手不停,看了低著頭的寶橒一眼,“何況今日此景特殊,太孫妃杞人憂天了?!?/br> 見蕊黃這么說,寶橒提起的心突然放松一些,但踏出殿門時還是不自覺去扯著衣裳的下擺,臂彎上的金釧散著夜間的光。 端華帝姬帶著一眾小姐貴女們和著樂曲跳起了舞,寶橒頓感無所適從——她從未學(xué)過正統(tǒng)的宮廷樂舞,長姐還在家時有跟著練過,后來忙著照顧幼妹,怕是早就生疏了。 寶橒胡思亂想間,只見端華帝姬朝她招手,腰間被一道力輕輕往前一送,寶橒墊著步擠進了似圓非圓的隊形中。 煙火在頭頂綻放著,再邊上些,竟有篝火烈烈,伊爾羌國的姑娘們在對面載歌載舞,不是什么復(fù)雜的舞步。 一個國公府的小姐告訴寶橒,這是伊爾羌繞著萬歲立在他們國土中心的記功柱時會跳的舞,以此來歌頌對我朝的功德與憧憬之情。 許是氣氛在那了,寶橒也漸漸放開,跟著他們跳起來。 圓圈越圍越大,命婦王妃們立在階上看著她們歡鬧,一圈不夠,外圈也開始圍起來,人影攢動,寶橒看到了張觀業(yè)也加入了進來,一手抓著前袍下擺,一手有力地擺動揮舞。 在今天之前,寶橒覺得他是描繪江南百景的公子哥,瀟灑風(fēng)流。 可她總是忘記,張觀業(yè)更是荒北燕地里最自由的蒼鷹。 寶橒的目光熱烈勝篝火,張觀業(yè)漫不經(jīng)心地瞟過來,前者又做賊心虛地撇開了眼。 眨眨眼,寶橒再抬眼看去,圓圈轉(zhuǎn)動間,對面早已換成了不熟悉的面孔,心里被不知名的失落占據(jù),僥幸他是不是沒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失落她與他以后會不會也一直這般陰差陽錯。 “你方才在瞧什么?” 一道聲音從身后傳來,比黑夜的重云更渺無。 寶橒回過頭,伊爾羌男子一個個地錯過著張觀業(yè),往前面填補因為他慢下來的步伐而缺出了的空位。 “我不知道,爺竟還會跳舞。”寶橒誠實回答。 談話間,張觀業(yè)已站于寶橒邊上,微微喘著氣,傲氣躍上眉頭:“跟著皇爺爺遠(yuǎn)征,見慣了這些場景,漠北寒冷,跳舞可以驅(qū)寒。” 說完,又看了一眼寶橒,兩眼晶亮,清澈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烈酒的后勁兒涌上心頭,張觀業(yè)停下了腳步,揉著額角:“我先行一步,你再玩會兒......” 見他有難受之態(tài),寶橒如何能安心待在這里玩樂,也擠出了包圍圈,虛虛扶住張觀業(yè):“我今天玩夠了,還是服侍爺醒酒吧,爺空腹喝了這許多酒,怕是夜間要難受。” 張觀業(yè)還想再說,可終究無言,只會了太子后任由她攙扶著朝麗正宮門走去,上了馬車。 馬車顛簸,張觀業(yè)感覺胃臟一陣翻山蹈海,寶橒與流風(fēng)齊力把張觀業(yè)架到房里,又急忙吩咐蕊黃煮了醒酒茶來,再入房內(nèi),流風(fēng)已識相地退到外間候著。 寶橒在榻邊坐下,見他眉頭緊鎖,忍不住覆手上去輕輕點著,就著墨黑的眉流慢慢順下去。 這是成婚這么多天后他第二次回房睡覺,前些日子醒來,總覺得身邊有人躺下,可再睜眼瞧去,如若不是外邊凌亂的床褥上空無一物,鼻端殘留的松香,混合著寺廟里沾染上的檀香,寶橒憑空生出張觀業(yè)回房了的錯覺。 出神間,榻上之人兀地睜開眼,攥住了寶橒的腕子一扯,寶橒不敵他氣力,在即將撞上他鼻間前生生停住。 兩人湊得極近,呼吸交融著,淡淡的酒氣流動著,寶橒覺得在這樣下去,她也要醉熏過去了。 “你穿這個很好看。” 突如其來的夸贊讓寶橒愣住了,訥訥地不知作何應(yīng)對,突然被一個翻身仰倒在被褥上,他散出的碎發(fā)勾著寶橒裸露在外的肌膚揉搓著,引得她好一陣戰(zhàn)栗,揪著被褥生生忍住。 “紅色很襯你?!?/br> “就像廟會酬神上的白度母。” ——— 下章上ro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