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晃燭光下，少女的側(cè)臉清透可人，挺翹的鼻尖在明滅光影下竟生出了幾分凌厲，往日里一團(tuán)孩子氣的包子臉不知何時(shí)消減了，襯得下巴尖尖，

    她一時(shí)驚惶，回到國公府的這段歲月，姑娘竟清減至此。

    沈謠突然頓住腳步，認(rèn)真地問道：“若是你將來成家，是愿意嫁給名當(dāng)戶對的人家做正妻，還是跟著一無所有的情郎浪跡天下？”

    “??？”青竹愣了愣，半晌才道：“奴婢從來沒想過這個(gè)問題，況且奴婢還要陪著姑娘呢，任對方是誰奴婢也不會丟下姑娘，跟他走的?！?/br>
    跟在后面的青畫卻突然道：“如果是奴婢定然會選擇門當(dāng)戶對的人家，奴婢的娘親曾說‘聘則為妻，奔則為妾’，太容易得到的東西，沒有人會珍惜。奴婢的娘親也曾是殷實(shí)人家的小姐，卻是一場墻頭馬上，讓她拋棄父母，最終她只得了妾室的身份，不過短短幾年便被主母磨搓致死，奴婢才會被賣入賤籍?！?/br>
    “姑娘萬不可動(dòng)這樣的念頭，奴婢的娘親一生都活在悔恨之中?！鼻喈嬝慅X咬著嘴唇，聲音已帶了哭腔，顯然是說到了痛處。

    她原本很是反對沈慧與宋溫如來往，此刻得知沈慧即將成為太子妃，又生出幾分不忍，此后暴風(fēng)驟雨，可會毀了這朵嬌花。

    第49章 賜婚

    翌日，皇帝賜婚的旨意便下來了。據(jù)說這婚事是太子殿下跪了一日一夜求來的，可見殿下對未來太子妃的愛重。

    在一片恭賀聲中，沈慧只牢牢握緊了手中的明黃圣旨，一雙美眸中盡是無助彷徨，這樣的結(jié)果早有預(yù)兆，嫁予誰又有何區(qū)別？

    “恭喜jiejie覓得佳婿！”沈媺喜形于色，比之正主還要高興幾分，自個(gè)兒的嫡姐成了太子妃，她的身價(jià)自然也就不一般了，往后說親便能更上一層樓。

    相比于沈媺的喜悅，沈茹的笑容中更多的是嫉妒，姐妹們相擁著去了凌霄院。侍女送上茶水點(diǎn)心，姑娘們將沈慧圍在中間，笑鬧著就撲倒在床上。

    “作死的丫頭，沒長眼睛么！”沈茹用力一推，奉茶的丫鬟跌倒在地，茶水潑了一身。

    如蟬瞪了一眼跌坐在地的丫鬟，忙拿出帕子擦拭沈茹手上并不存在的茶水，一面向沈茹告罪，一面數(shù)落跪在地上的丫頭，“笨手笨腳的，還不下去，平白在這兒挨主子們的眼。”

    小丫鬟慌忙拾起地上摔碎的茶碗，低垂著頭快步出了屋子。

    “二jiejie往后是要嫁入皇家的，宮里的規(guī)矩甚嚴(yán)，這院子里的奴才也該好生□□□□才是，免得入了皇家丟了咱們國公府的顏面，meimei這般說都是為了jiejie好，jiejie切莫怪我多嘴?！鄙蛉愠榛亓耸?，那力道算不上溫柔。

    沈慧本就不是軟弱的性子，對近日二房的托大也很是氣惱，加之本就氣不順，語氣便差了幾分，“四meimei說的是，誰不知道咱們府上二叔一家最是重規(guī)矩的，往后我這院子里的奴才必得二嬸娘親自□□過才行?！?/br>
    這番話夾槍帶棒，同樣冷嘲熱諷的毫不遮掩。

    沈茹的臉色一陣青，甩了帕子便道：“二jiejie尚未嫁入皇家便這般埋汰二房，日后豈不更嫌棄我們這窮親戚了?！?/br>
    一旁的沈涵見她越說越離譜，忙扯了扯她袖子，溫聲對諸人笑道：“三jiejie這是昨個(gè)兒的酒還未醒，我這就帶她出去醒醒酒。”

    “你拉我作甚。”

    沈茹的大丫頭也怕她再說些得罪人的話，忙與四姑娘一起將她半哄半拉的拽出了凌霄院。

    一眾女眷見狀也不好再留，紛紛客套幾句便回了。

    見沈謠依舊坐著不動(dòng)，她冷笑道：“你還不走，是等著我留飯嗎？”

    “松鼠桂魚，我想吃。”沈謠坐著不動(dòng)，一副吃定了她的樣子。

    沈慧氣急敗壞，將手中的帕子丟出去，落在沈謠的臉上，她一把揭下，揉了揉有些發(fā)癢的鼻子，悶悶道：“我有三天沒吃rou了。”

    “真真是活該！”沈慧瞪她一眼，一直籠在眉間的憂愁霎時(shí)便散了，嬉笑謾罵的鮮花樣子令沈謠眼中有了些許笑意。

    她嘴上雖是罵著，招了招手讓如蟬去準(zhǔn)備午膳。

    氣呼呼地回了屋子，沈茹看到門邊的一個(gè)大青花瓷瓶，怒氣上涌，抬腳就踹了上去，一聲脆響，花瓶倒在地上，碎了一地。

    緊跟著進(jìn)門的蔡mama知她在氣頭上，也不敢上前觸霉頭，這小祖宗的脾氣可大著呢，克扣月銀都是輕的，動(dòng)輒打罵，是以丫鬟們都躲在一旁沒有一個(gè)人敢上去勸說。

    即便身為奶娘的蔡mama也不敢上前，只想著等這小祖宗發(fā)泄夠了，好上前順順氣，免得被二夫人曉得了又是一番申飭。

    “都杵在這里做什么？木頭樁子嗎？！”二夫人凌厲的斥責(zé)聲響起，蔡mama連忙轉(zhuǎn)身迎了上去，不停告罪，末了又狠狠瞪了一眼守在院門處的小丫鬟，暗怪后者不出聲警告。

    “還不快將地上的碎片清理了，若是刮傷了姑娘，仔細(xì)你們的皮rou?！?/br>
    二夫人冷冷一哼，下人們噤若寒蟬，忙收拾起地上的碎片。

    沈茹見到母親，淚流得更兇了，撲倒在二夫人懷中哭泣道：“二jiejie眼中分明就沒有咱們二房，往后她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妃豈不將女兒踩在腳底下?！?/br>
    見女兒眼淚珠子不要錢似的往下掉，二夫人心疼地拍著女兒的背，溫聲安慰道：“嫁入皇家非是好事，那里頭的腌臜事情豈是常人能受得住的，你且看看前太子妃是個(gè)什么下場。”

    先太子死后被當(dāng)今陛下昭雪，復(fù)太子位，謚號明懿皇太子。而作為遺孀的先太子妃朱氏下落不明，流落民間數(shù)載被當(dāng)今陛下尋回，封為明懿敬妃。

    當(dāng)年先太子被誤判謀反，東宮血流成河，便是太子妃母家也慘遭牽連，朱氏滿門覆滅?，F(xiàn)如今的明懿敬妃無父無母、無兒無女獨(dú)自一人住在朱雀街的王府內(nèi)，真正的孤家寡人一個(gè)。

    似是早看到了沈慧的下場一般，沈茹的哭聲間歇，摸著眼淚兒撒嬌道：“女兒還想多陪娘親幾年，哪里就著急嫁人了！”

    當(dāng)娘的哪里不知道女兒的心思，拿帕子輕輕地拭去女兒眼角的淚痕，笑道：“便是不成親，婚事也是要早早定下的。早先我與你爹爹也曾相中幾個(gè)年輕有為的后生，改明讓你爹爹將人邀請到府中，相看一番如何？”

    “娘！”沈茹扭捏的絞著帕子，心中卻在猜想爹娘為自己相看的是何人。

    夜里沈二老爺回來聽說了此事，將沈茹叫到跟前好一通罵，便是二夫人也好不到哪兒去。

    “你教得好女兒，整日里添亂，若是誤了大事，看我怎么收拾你們?！鄙蚨蠣?shù)弥獾撍律偾涓胬线€鄉(xiāng)，留了空缺，近日他正四下活動(dòng)以謀得光祿寺少卿之職，他現(xiàn)如今正任職禮部主事，正六品的官一待就是五年，以正常升調(diào)，逢三年稽考，他此番升遷至禮部儀制司郎中是十拿九穩(wěn)，但這官職既無實(shí)權(quán)，又沒油水，這才急得上竄下跳。

    二夫人陡然想起不久前，夫君提起自己不久將升任禮部儀制司郎中，正是緊要時(shí)刻，不由軟語溫聲道：“都是妾身的錯(cuò)?！?/br>
    遣退了女兒，二夫人忙向沈二老爺詢問升遷之事。

    “哼！一個(gè)禮部儀制司郎中也值得你緊張如斯！”沈老爺一臉自得，顯然是忘了自己不久前上下打點(diǎn)謀求禮部儀制司郎中時(shí)的緊張樣兒。

    二夫人聽出有異，知曉老爺有了更好的去處，忙溫存地上前端茶倒水，復(fù)又替二老爺按捏肩膀。

    “老爺此言可是謀了肥缺？”

    沈二老爺不由大笑：“知我莫若你。禮部儀制司不過是個(gè)盲腸般可有可無的部門，不過一小吏，日日以筆札事人，又沒實(shí)權(quán)?！闭f到此，他的目光不由幽深了幾分。

    嫡親的兄長任戶部尚書，正二品大員。自個(gè)兒卻在正六品官位上苦苦掙扎無法升遷，沈二老爺心中哪里不怨，這么多年下來這怨恨與日俱增，也是造就內(nèi)宅大房二房水火不容的根本原因。

    雖然心中有怨，但他不得不依附長房，即便大哥不為他說話，憑借他魏國公親弟弟的身份，大小官員都會對他禮讓幾分。況且此次謀求光祿寺少卿之職，還得依仗長房，現(xiàn)任光祿寺卿正是沈翕的同科進(jìn)士，若是他肯說上幾句，這光祿寺少卿之職非他莫屬。

    光祿寺少卿雖只是正五品官，卻負(fù)責(zé)的是御膳食材的采買，卿掌祭享、宴勞、酒醴、膳饈之事，這其中的油水不可謂不重。

    沈二老爺出身公侯之家，早已養(yǎng)成了驕奢之風(fēng)，平日里又喜歡購置名人書畫，其子女亦各個(gè)效仿，沈濂為官所得俸祿以及各處鋪?zhàn)舆M(jìn)項(xiàng)皆被揮霍一空。

    自二夫人管家之后，從各處抽了不少油水這才暫時(shí)緩解了二房入不敷出的近況。若是沈濂得了光祿寺少卿之位，日后多了一處進(jìn)項(xiàng)，二房的賬務(wù)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二夫人不由欣喜若狂，想到白日里女兒對長房發(fā)的那通無名火，忙道：“明個(gè)兒我押著這丫頭去向二姑娘認(rèn)錯(cuò)，你且放心，定不會誤了你的大事兒。”

    菜端上來的時(shí)候，沈謠果然看到了松鼠桂魚，許久不沾油葷她吃得很是開懷，一旁的沈慧吃夾了兩筷子便停了箸，兀自拿了酒壺，一杯一杯地為自己斟酒。

    她的酒量不錯(cuò)，這般豪飲，也未曾醉。許是府里的果子酒不醉人，沈謠見她飲得歡暢，便也為自個(gè)兒斟了酒，入口一股香甜，輾轉(zhuǎn)唇舌，入喉卻是一股辛辣。只一口她就上了頭，小臉紅撲撲的。

    她再不敢豪飲，只小口小口的嘬著。

    微醺的少女，手執(zhí)玉杯，搖曳著裙擺在屋中輕歌曼舞。杯中的桂花散發(fā)著馥郁的芳香，兩三朵玲瓏的金黃在水中浮動(dòng)，胭脂檀口銜杯微動(dòng)，夜花半綻的羞澀，令一旁吃酒的沈謠看直了眼，心中不由暗贊二姐不愧‘人間富貴花’之名。

    歌罷舞罷，沈慧又開始哭，拉著沈謠的手不停地絮絮叨叨。一會兒將她認(rèn)作了母親，哭道：“娘親你快回來，女兒不想嫁人……”

    一會兒又指著她鼻子罵道：“都是你和大哥一起算計(jì)母親，將她趕出了府，你回來做什么？”

    又扯著她的袖子哭哭啼啼道：“謠謠，你求求爹爹，將母親接回來好不好？”

    “我不想嫁人，嗚嗚——”

    沈慧雖是哭鬧，卻從未因這事兒找過父親，她心里太清楚圣意難為。

    這般鬧了一個(gè)下午，到了夜里，又拖著沈謠不放，沈慧的睡相不佳，她幾乎一夜未曾合眼。

    將將睡下又被沈慧的驚叫聲嚇醒，她瞪著眼睛，憤憤然道：“你怎么在我床上？”

    她這樣子活像是被人糟蹋了良家女。

    沈謠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角，將被子一掀道：“夠了！我受夠了！”

    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屋子里面面相覷的主仆二人。

    一路上青畫忍不住笑，“你是沒看到二姑娘方才的臉色，咱們姑娘那樣子活脫脫床上受了氣的大丈夫！”

    青竹也忍不住笑。

    沈謠一臉的郁卒，回到紫藤院，隨便用了幾口飯倒頭便睡，知睡到日上三竿。

    方才洗漱罷，便聽說沈諺被父親喊去了書房，也不知是犯了何事，便沈翕一頓板子打下來，哭天喊地的半個(gè)國公府都聽到了。

    二姑娘聞聽后趕去求情，被國公爺罰了跪，此時(shí)還在書房外頭的院子里跪著。

    沈謠吐了漱口水，拿帕子掩了掩口問道：“因著何事？”

    青畫青禾兩個(gè)丫頭性子活泛，在府里人緣也好，平日里府上有個(gè)風(fēng)吹草動(dòng)也兩個(gè)丫頭最是知道。

    “還不是七少爺逃課的事兒，七少爺不僅逃課還向夫子行賄，被五少爺告發(fā)了。”青畫湊近了沈謠，在她耳畔小聲嘀咕道：“二姑娘求情，被老爺斥責(zé)‘不明事理，以親疏論是非’?！?/br>
    這話不可謂不重，以沈慧高傲的性子十有八九不服，頂撞后背罰是不可避免的。

    只是昨個(gè)兒賜婚的旨意才下來，今個(gè)兒國公便罰了未來的太子妃，這其中難免不惹人非議。

    “姑娘您不去瞧瞧嗎？”見沈謠無動(dòng)于衷，青畫有些著急。

    沈謠約莫猜出沈翕的心思，只是此時(shí)才想起來要磨礪這個(gè)女兒是否有些遲了。以她未來太子妃的身份，自是有人上趕著求情，只是沈翕存了心要磨去女兒的棱角，又豈會輕易放人。

    跪還是要跪的，有些事兒必得自己經(jīng)歷過，體會過方才懂得。

    “今個(gè)兒這筍有些老了，不好吃?！鄙蛑{搖了搖頭，停了筷子。

    梳洗罷，沈媺親自挑了粉白色對襟雙織暗花輕紗裳，配著翠綠煙紗散花裙，襯得腰肢纖細(xì)，身量修長。

    立在銅鏡前的少女，秋水為眸，桃花兩頰，眉心一朵嬌荷，在寂寂里生出艷姿。

    饒是見慣了的丫鬟們都禁不住晃了晃神，魏國公府的女眷中要屬沈媺最懂美色，她也愿意花時(shí)間在梳妝打扮上，平日里各種妝容信手拈來，便是最擅妝容的丫鬟也比不過她。

    這也是沈媺在貴女圈中吃得開的主要原因，便是魏國公夫人也不例外。包括上次在積善寺沈茹之所以幫她拖住沈謠，不過是為了一盒沈媺親手做的口脂。

    又有哪個(gè)女人不愛美呢？

    翠屏急匆匆進(jìn)了屋，湊到沈媺耳畔低聲道：“二少爺那邊傳了信兒，人在曲水閣?！?/br>
    沈媺面露喜色，忙向外走，走到門口又匆匆回到銅鏡前仔細(xì)端詳了鏡中少女的好顏色，見少女美目流轉(zhuǎn)，恰似碧水菱荷，嬌羞不已，這才滿意的帶著丫鬟出了院子。

    臨江侯世子陳楚懷嘆了口氣，有些頭疼地看著眼前的荷塘，心道沈家這二公子實(shí)在是不靠譜，說是帶他出來醒醒酒，一轉(zhuǎn)眼竟將客人獨(dú)自留在了亭子里。

    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沈玨不住地勸酒，饒是他酒量好，此刻也有些受不住。

    第50章 做戲

    坐在亭子里吹了會兒風(fēng)，腦子里昏昏沉沉的感覺去了些，他便打算回去，但魏國公府實(shí)在太大，他走著走著便失了方向，正打算找個(gè)丫鬟問問路，卻見前頭裊裊婷婷走來一麗人，映著身后的大片碧荷，不由讓他想起一句詩來：彼澤之陂，有蒲有荷，有美一人。

    陳楚懷不想沖撞府中女眷，下意識地轉(zhuǎn)入一旁假山后，只待人走后他好尋了來路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