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興乃是吳中有名的掌案匠師，武安侯府的宅邸便是他負(fù)責(zé)督造，那日暖閣欄桿松垮掉落，武安侯大怒便將罪責(zé)落在掌案匠師姚興頭上。

    而管事與姚興早就相識，長期在姚興負(fù)責(zé)營造的宮室建筑中吃回扣，在得知武安侯震怒的消息后第一時間便向姚興通風(fēng)報信，這才有了后面姚興被殺，錦衣衛(wèi)追查了半年之久的北鮮細(xì)作線索中斷。

    回到信國公府的周念月，甫見到哥哥，便興致勃勃地說道：“哥哥你不知道我今天在姑母家見到一個會醫(yī)術(shù)的小仙女，忒厲害了些……”

    不等哥哥問及，便滔滔不絕地將武安侯府中發(fā)生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說予自家哥哥聽。

    末了，還忍不住問道：“哥哥，你說我現(xiàn)在學(xué)醫(yī)晚不晚？”

    年輕的信國公轉(zhuǎn)了轉(zhuǎn)輪椅，緩緩至少女的身旁，修長的手指抬起，后者連忙蹲下身子，由著青年將她因跑動而散亂的頭發(fā)細(xì)細(xì)理順。

    青年的每個動作，每個表情，甚至衣服的每次拂動，都透著一股溫和水潤之意。

    他笑：“不晚，只要阿月想學(xué)?！?/br>
    只是，世上真有那樣聰穎的姑娘嗎？

    信國公在心中想，多半是自個兒meimei夸大其詞。

    一行人回到魏國公府，已近黃昏。

    沈謠徑直回了紫藤院，秋娘原是想提醒自家姑娘應(yīng)先去看過國公夫人，但瞧見她疲憊的神色便又將話咽了回去。

    簡單梳洗后的沈慧去見了母親周氏，隨行的嬤嬤早已將武安侯府內(nèi)院發(fā)生的事情說予夫人聽。

    “想不到六meimei這般有本事，我瞧著比府上的客卿大夫還要厲害，便是那宮中的曹太醫(yī)也被比了下去。”說話的是三姑娘沈媺，她向沈慧行了禮，便乖巧地退至一側(cè)。

    沈慧一進門便聽見沈媺的這番話，偏首橫了她一眼，目中警告之意顯露無疑。

    周氏見到女兒自是歡喜，拍了拍身邊的暖席，忍不住問道：“來，坐娘身邊來，你meimei當(dāng)真會看病？”

    下人們說話自然都是中規(guī)中矩的，周氏聽后仍是不大相信，覺著自個兒那病歪歪的小女兒見風(fēng)就倒，哪里會有這等本事。

    況且她自祖宅回到京城也整日不離藥碗，又一向少言寡語，便是尋常的人情往來看著也不像個聰明的。

    第18章 沒人信

    “你別聽她們瞎說，meimei這是久病成醫(yī)，平日里多看了幾本醫(yī)書，恰好碰上懂得了，才說了幾句，哪兒有下人傳的這般厲害?！鄙蚧壑獣越袢蘸罡臅r是瞞不住的，不說侯府那邊，便是自家下人也封不住嘴。

    meimei年紀(jì)還小，又是名門貴女，本就常年養(yǎng)在府外，若是再傳出什么神醫(yī)名頭，對她并非好事，閨譽受損不說，再被有心人利用治出個好歹來……

    周氏這才歇了幾分興致，想了想對身旁的丫鬟道：“你派人出去打聽打聽侯府三姑娘的病情，可千萬……”

    可千萬別把人給治死了，侯府嫡小姐再怎么說也是有名有姓的貴女，她自個兒病死倒還罷了，若是吃了沈謠開的方子后死了，那便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到時候沈謠的名聲便毀了。

    到底是從自個兒肚子里爬出來的，周氏縱然平日不太上心，但也不想她出事兒。

    “母親放心，六meimei既能開出方子，定然是胸有成竹的?！鄙驄壣锨皫撞?，接過丫鬟手中端來的茶碗送至周氏面前，臉上是一貫的討好與嬌柔。

    庶女對自己的討好，周氏一直很受用，她并不接過沈媺手中的茶碗，只是抬眼看了一下面前的茶幾，沈媺小心放下，便裝作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

    “咦，原來三meimei也在這兒，我方才竟沒有瞧見?！鄙蚧勖翡J地捕捉到沈媺身體一瞬的僵硬，以及眼底掠過的怨懟。

    沈媺面色如常地笑了笑，“二jiejie，怎么六meimei沒同你一起過來？她若在這兒，母親一問便知武姑娘的病情如何?！?/br>
    經(jīng)她一提，周氏也才想起沈謠未曾來請安。

    其實平日里沈謠也不曾常來，周氏多半是不會問的，此刻倒真計較了起來，讓一旁的沈媺只覺好笑，便是嫡親的女兒又如何？該計較的時候一樣計較。

    沈慧一直便討厭沈媺，庶女便是庶女上不得臺面，平日里只知道鉆營算計，弄得后宅烏煙瘴氣。

    “她方才本要來，是我攔著不讓。她那身子骨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個兒又勞神勞力，回府的這一大段路還是丫鬟攙扶著走回來的?！?/br>
    周氏這才說道：“要我看啊，她日后還是少出府比較好。便在家里這么養(yǎng)著，我也能少cao點心?！?/br>
    沈慧嘟著嘴不依道：“年紀(jì)輕輕的小姑娘，正是愛玩的時候，您整日將人拘在屋子里，都要長出毛了?！?/br>
    周氏依舊不大放心。

    沈慧嘆氣道：“娘，你忘記上次武安侯府是如何編排meimei的了？”

    說起來沈慧也很是奇怪，她meimei早夭之言不知是誰放出去的，明明只是身子羸弱了些，硬生生被人說成活不過及笄之年。

    沈慧的目光在沈媺身上轉(zhuǎn)了轉(zhuǎn)，說不得這消息便是沈媺放出去的，這丫頭素來心思不正。

    出了桃安居，沈媺臉上的笑意立時便褪的一干二凈，回到自個兒屋子砸了好幾樣瓷器才算是歇了幾分怒氣。

    丫鬟戰(zhàn)戰(zhàn)兢兢立在一旁，個個是大氣兒都不敢出。

    “翠屏，你給我過來?！鄙驄壊[著眼，指甲用力捻著一張薄薄的口脂，艷麗的紅色染紅了細(xì)白的手指，仿若鮮血。

    被叫了名字的丫鬟，身子一個哆嗦忙上前去，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媺的臉色，低聲道：“姑娘您別氣壞了身子，二姑娘到了議親的年歲，想必很快便要嫁出去了，國公夫人耳根子軟，到時還不是您說的算?！?/br>
    沈媺為姨娘所生，身份差了些，但她姨娘去的早，她打小便養(yǎng)在周氏膝下，雖然比不得嫡親女兒沈慧，卻比自小養(yǎng)在外頭的沈謠要親近許多。

    周氏素來耳根子軟，能嫁入國公府不過是娘家有本事，她自個兒卻并無多大能耐，若不是魏國公對女色不太上心，后宅相對清靜些，加上老太太時不時地敲打一下，憑借周氏一人根本就管不過這偌大的國公府，便不說旁人，二房三房的夫人各個不是省油的燈。

    這些年隨著沈慧漸漸長大，其能耐遠在周氏之上，有她幫襯著周氏，這才相安無事許多年。

    沈慧自小便不待見沈媺，沈媺縱使有手段，可沈慧也不差，況且有嫡女的身份撐腰，縱然驕縱些，也有人護著，便是將她這親妹子打了罵了，只要不過分，也不會有人責(zé)罰她。

    她沒想到的是，原本人前并不待見沈謠的沈慧，竟會在周氏面前回護沈謠，甚至當(dāng)著眾人的面下她的臉子，這讓她十分不解。

    “你去打聽打聽武安侯府那邊的動靜，我就不信她一個黃毛丫頭真成神醫(yī)了?！鄙驄壍臍饪偹闶窍艘恍?，就等著明早看好戲。

    這一夜沈慧睡的并不好，倒不是圍著武清妍的病情，反是她自己舊病纏身，本就淺眠，因著病痛，整夜昏昏沉沉不曾睡踏實。

    臨近破曉，睡意方才沉了些。她身子弱，府中長輩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便是睡到日上三竿也是無妨的，是以過了早膳丫鬟們也并未叫醒她。

    同樣沒睡好的還有三姑娘沈媺，早早去老夫人那里問安，回去的路上得知自己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便三步并作兩步回了院子。

    “你的意思是說武家姑娘病的更重了？”沈媺聲音不由高了幾分，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驚喜。

    那嬤嬤也是滿臉喜色，笑道：“奴才那娘家侄子是這么說的，他昨個兒守了一宿，碰巧見到了去藥堂抓藥的小童，打聽過后才知武家姑娘夜里吃過藥后又盡數(shù)都吐了?！?/br>
    正說著，丫鬟匆匆來報說是武安侯夫人來了。

    “人呢？”沈媺目露喜色，武安侯夫人定是來問罪了。

    丫鬟道：“正在前廳候著呢，夫人這會兒怕是已經(jīng)到了?！?/br>
    沈媺掩飾不住眼中喜色，匆忙帶著丫頭趕去內(nèi)院的花廳。

    武安侯夫人年氏這趟來國公府也是有些忐忑的，自家兩個閨女不僅壞了大公子的婚事，又差點害了六姑娘的性命。她本也不想來，可是一想到自家苦命的丫頭便硬著頭皮來了，來時便已做好了國公夫人發(fā)難的準(zhǔn)備。

    “無事不登三寶殿，夫人來此所為何事？”自個兒女兒在武安侯府受人迫害，這在京中女眷圈中都傳遍了，雖然是受害者，旁人說起時多是同情安慰，但國公夫人并不想出這樣的風(fēng)頭。

    “這……”瞧著國公夫人不咸不淡的語氣，年氏原本想要出口的話便被噎了回去，她實在是張不開口。

    恰在此時，門外走進來一十四五歲的少女，少女朝年氏福了福身子，徑直走到國公夫人身旁，很是熟稔地接過丫鬟端著的茶盞伺候周氏用了茶水。

    年氏認(rèn)得這丫頭，從前也來過侯府，正是國公府大房庶出的姑娘沈媺。

    第19章 是非

    沈媺嘴角一翹：“夫人可是為了我meimei的事兒來的，她年紀(jì)小便是用錯了藥也不是有意的，況且也是您點頭應(yīng)允的，萬不能出了岔子便一頭全怪在六meimei頭上。”

    “怎么會呢，我今日來是想見見六姑娘，不知可否？”年氏被沈媺一頓搶白，臉色便有些不好，她也是正經(jīng)有誥命的官家夫人，被這么一個小丫頭嗆聲，心中是有些惱怒的。

    周氏本就討厭年氏，如今聽她意思是故意來找茬兒的，更是拉下了臉，冷喝道：“見六姑娘作甚，你是打算將人扭送到官府去嗎？我看誰敢！”

    她便是再不待見沈謠，那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自個兒身上掉下來的rou，她便是自己掐死，也容不得別人指摘。

    年氏聽著話聲不對，急道：“這話是怎么說的，我何時說過要為難六姑娘了，我只是有事……”

    “來人啊，送客！”周氏不等她把話說完便兀自起身離開。

    沈媺蹙了蹙眉，她可不想事情這么快結(jié)束，正主兒都還未出場呢。

    “母親，您若此時離去，外面的人定要傳咱們國公府與武安侯府交惡，有損您的名聲，不如將meimei叫來賠個不是，縱使武家姑娘有個好歹，咱們也不至于做那惡人，旁人也只會夸您深明大義。”沈媺連忙上前幾步，在周氏身側(cè)低聲道。

    周氏這才頓住腳步，心道若是此時自己只顧著護住沈謠，倘若武家那丫頭是個命短鬼，世人豈不是要說她教女無方了，這可萬萬使不得。

    “去將六姑娘叫過來?！敝苁蠈ι砼匀说驼Z了幾句，慢下腳步對侯夫人年氏道：“你且稍作休憩，我已命人請六姑娘過來?！?/br>
    國公夫人的這番變臉將年氏將要出口的怨氣憋在喉嚨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一張臉是青紅交接，緩了許久才將這股不忿之氣咽下，卻是懶得再和周氏多說什么。

    沈媺借著更衣的名頭，出了花廳。

    “將這東西交給寶瓶，且與她說讓六meimei不必著急，收拾妥當(dāng)了再來?！鄙驄墢暮砂锾魭鰩酌墩渲檫f給翠屏，又低聲叮嚀了幾句。

    翠屏對這檔子事兒輕車熟路，便是沈媺說得含糊，她也聽得明白。想必自家姑娘是想讓六姑娘惹國公夫人嫌，但又怕她知道來的是武安侯夫人，知曉原委后托病不來。

    只是看著手中的珍珠，她有些為難，夫人跟前的丫頭那都是見過世面的，即便寶瓶只是個二等的丫頭，平日里也被出手闊綽的國公夫人賞賜了不少好東西，這幾枚成色尚好的珠子怕是并不能打動她，她有些為難，若是辦不好事兒，回來八成又要挨自家姑娘的罵。

    沈媺自是看見翠屏的神色，收緊荷包后想了想又從里面取出十兩銀子遞給了翠屏，心中卻罵道：養(yǎng)不熟的狗東西。

    翠屏這才笑吟吟地收進袖中，笑道：“姑娘您就等著看好戲吧！”她心中思量著，待會兒將東西給寶瓶時，自己私自扣下一顆珠子也是不礙事兒的。

    寶瓶人未到紫藤院便被翠屏追上了，兩人一番嘀咕，待翠屏將東西塞入寶瓶手中，寶瓶臉上便掛上了喜色，“且叫你家姑娘放心，這事兒包在我身上?！?/br>
    “那不是三姑娘身邊的丫頭翠屏嗎？”沈慧遠遠瞧見連廊處站著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兩人獐頭鼠目的樣子讓人一見便心生厭惡。

    她最是瞧不上沈媺的那些小心思，尤其這些年老是在母親身旁攛掇，周氏干得好些糊涂事兒都脫不了她的干系。

    最近又不知怎么地與沈謠不對付，整日里酸言酸語聽得人心煩。

    花廳。

    周氏不停抬眼看向門口，神色已有些不耐煩。

    沈媺察言觀色，對身旁的丫鬟說：“你去看看六姑娘來了沒？”

    丫頭領(lǐng)命離去，又是一盞茶工夫，遣去的人卻遲遲不歸。

    “母親，怕不是六meimei又病了？”沈媺聲音低柔，但語氣中明顯透著質(zhì)疑。

    周氏想到小女兒很可能以生病為托詞不見，便是她這母親的命令也當(dāng)作耳旁風(fēng)，怠慢至此，可有將她這母親放在眼里，越想越氣，桌子一拍便道：“我倒要看看她多大的架子，去紫藤院?！?/br>
    話音方落，門外便裊裊婷婷走來一行人，為首二人并行，一明艷一清麗，艷者如桃李，冷者若冰雪，遠遠瞧去倒似日月同輝，正是世上最好顏色。

    周氏一半的怒氣在瞧見長女殊麗的容色時便消了一半，再瞧見年氏臉上的羨慕之色，心中不由又得意了幾分。

    “這又是哪個不長眼的惹母親生氣了？”沈慧眼中帶笑，明媚的笑顏極具感染力，禁不住帶動她人的笑意  。

    “還能有誰！”周氏的眼風(fēng)掃了一眼她身側(cè)的沈謠，見她淺黛雙彎，哀思凝滯，形容憔悴，倚在身旁嬤嬤身側(cè)，頗有些弱不勝衣，楚楚可憐之意。

    沈慧眉眼一橫，瞥向沈媺，“你可是又惹母親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