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謠挑眉：“未曾，此人是誰？”

    沈翀蹙了蹙眉，沉吟道：“此人乃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使姬如淵?！?/br>
    “哦——”原來是殺人如麻，臭名昭著的錦衣衛(wèi)。此刻，她已隱隱猜出整件事的緣由，只是一些細(xì)枝末節(jié)不大清楚。

    不過這對于她來說已經(jīng)夠了，知道的太多，怕是真的要有危險了。既然是殺人不需名頭的錦衣衛(wèi)辦事，她便不用擔(dān)心被錦衣衛(wèi)滅口了，怪不得那人會放過自己。

    拿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沈翀便打算離去，觸及少女眉目間恍然大悟的舒朗，他不由奇道：“你怎么不追問母親那里丟失的是何物？”

    沈謠偏頭，低聲道：“已經(jīng)不需要了，那些與我又有何關(guān)系？”

    沈翀并不相信她的話，自顧自道：“那你又知道了什么？”

    她原本不予作答，沈翀卻深深望著她，似乎是不達(dá)目的不罷休，她不由蹙起眉頭：“徐姨娘的表叔李管事出去采買途中無意被人塞了一封密信，母親院子里的嬤嬤恰好在當(dāng)日對李管事發(fā)難，機(jī)緣巧合之下這本加了密的信便成了李管事貪墨的證據(jù)，只是母親尚未審出這證據(jù)為何，便有人給安姨娘下毒，導(dǎo)致桃安居大亂，二姐跟前的丫鬟蘭草趁機(jī)盜走了密信，并交給了錦衣衛(wèi)?！?/br>
    沈翀追問：“為何是二妹的丫鬟，而不是徐姨娘或者安姨娘？”

    “很簡單，東西丟了母親第一個懷疑的便是與李管事有親緣關(guān)系的徐姨娘，但是徐姨娘院子被母親搜了個遍兒，卻什么也沒找到，這么快的時間也不可能轉(zhuǎn)移。而安姨娘一早便被父親著人看管起來，更不可能是她。那日在母親房中的人除了你我、徐姨娘、安姨娘就只剩下二姐，加之今日蘭草的死便可解釋得通，偷東西的必然是蘭草。”

    沈翀又道：“那么蘭草為何會死，即便是被你看到了，身為錦衣衛(wèi)的暗探大可離去便是。”

    沈謠瞥了他一眼，面有不虞，似是閑他問題太多。

    “很簡單，蘭草并非錦衣衛(wèi)暗探。她只是被美色吸引，被人利用而已。她的死皆因招惹了不該惹的人。”沈謠私心里猜測，姬如淵定然是一早便發(fā)現(xiàn)她在偷看，即便沒有她，蘭草也必死無疑。

    聽至此，沈翀已經(jīng)不能用驚訝來形容了，他斂了斂眉，問了一個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的問題：“是誰給安姨娘下的藥？”

    沈謠神色篤定，淡淡道：“徐姨娘?！?/br>
    這次沈翀沒有再問為什么，他覺著已經(jīng)沒有問的必要了，她說是便必然是。

    沉默了許久，沈翀深深望了她一眼，道：“那是一封來自大理的密信。送信之人一路被人追殺，送至京城時人已身受重傷，他在臨死前不久趁亂將信塞入了路過的李管事懷中，之后發(fā)生的事情皆是巧合，除去下毒一事。”

    離開沈謠的院子，沈翀直接去見了老夫人。

    見老夫人的第一句話便是：“我從不知六meimei竟聰慧至此?！?/br>
    老夫人被這沒頭沒腦的話問住，未及言語，便聽沈翀將自己與沈謠的一番對話悉數(shù)告知老夫人。

    聽罷，老夫人幽幽一嘆，為他說起了沈謠小時候的一樁舊事。

    “你六meimei天生早慧，原也不是這般寡言，她半歲已能言，整日追著周氏喊‘娘’，后被周氏呵斥過幾次，那之后便不喜開口說話。我憐惜她便將其養(yǎng)在身邊，后來又帶去青州，你也就見得少了。我還記得是娓娓三歲那年，你三叔得了一套魯班鎖拿來與幾個小輩玩兒，先是由著他們拆解，都是十四五歲的孩子玩鬧了個把時辰竟無一人解開，你三叔看不過去，便拿起來給小輩們演示，只教了一遍就讓幾人自己琢磨。少年人心性不佳，解不開便放棄了，又聚在一旁玩鬧。我與你三叔聊天忘了時辰，許久之后才發(fā)現(xiàn)原本坐在身邊的娓娓不見了，回頭一看她竟一個人坐在炕頭把玩魯班鎖，待我們走到近前，你三叔看了看她手中拆解的一片一片的木塊愣了一下，便問是誰解開的，少年們都搖了搖頭，你三叔就問娓娓是你解開的嗎？她也不說話，只埋頭將木塊一塊塊又拼在一起，不過轉(zhuǎn)瞬間一個完好的孔明鎖便拼好了。當(dāng)時，整個屋子里靜悄悄的，落針可聞。”

    第4章 禮物

    老夫人啜了一口茶，繼續(xù)道：“你三叔說自己學(xué)這玩意，學(xué)了整整一日才能遂心應(yīng)手的拼拆，而你meimei只有三歲，而且從頭至尾只看你三叔演示的一遍就分毫不錯的拼拆出來。”

    沈翀不由心驚，久久之后方才疑惑道：“這些事情為何我從未聽說過？”

    甚至府中從未有關(guān)于六姑娘早慧的傳言。

    沈老夫人又是一嘆：“天妒英才??！自古多才非福祿，薄命是聰明！老婆子我不指望她成龍成鳳，只希望她好好活著。這才下令不準(zhǔn)將你meimei早慧之事泄露出去。”

    只這一句沈翀便懂了，沈謠自出生便有不足之癥，神童之名為她帶來不是榮耀，很可能是早夭。

    畢竟太過聰慧的人不僅老天惦記，人們的妒忌之火也會將她焚盡。

    沈翀此時已頗能體會老夫人的一片回護(hù)之心，心中不由下定決心日后要對這六妹好一些。

    祖孫二人又說了會兒話，末了沈翀又叮囑老夫人將內(nèi)宅整肅一番，是否真有錦衣衛(wèi)的暗探魚目混珠。

    是夜，姬如淵便將密信親自送入皇帝手中。

    弘光帝看后，不禁臉色大變，“豎子！竟然聯(lián)合云南府都指揮使私開銀礦，他這是想造反幺？！”

    他將目光落在下首的姬如淵身上，見對方同樣露出震驚之色，不由緩了緩神色，“卿如何看待此事？”

    姬如淵沉思道：“私開銀礦之事可大可小，只是云南都指揮使竟與燕王合謀，此事不一般，不如先令人調(diào)查清楚再說。”

    皇帝冷哼一聲，“他蕭鐸是什么貨色朕還不清楚！”

    顯然皇帝對姬如淵的話并不滿意，姬如淵面露惶恐，斟酌道：“送信之人一路被人追殺，想來燕王已知曉消息走漏。燕王去藩日久，太后娘娘極是想念，不如趁著太后娘娘的六十大壽召燕王進(jìn)京賀壽，共享天倫?！?/br>
    弘光帝沉吟道：“此事便交予你去辦，萬不可走漏風(fēng)聲?！?/br>
    姬如淵離開皇宮時，夜已深。

    而遠(yuǎn)在積善寺的沈謠并不知那小小的一封密信竟?fàn)砍冻鋈绱梭@天大案。

    沈謠休養(yǎng)了幾日，便隨老夫人回到國公府。名門貴女的日子其實(shí)并不怎么悠閑，除了學(xué)習(xí)詩書女紅，還要跟隨母親學(xué)習(xí)掌家，待人接物的禮儀，隨著年紀(jì)的增長還會有各種各樣的交際應(yīng)酬。

    端看府中的幾位小姐便知，尤其是二姑娘沈慧每日都能收到各種請?zhí)蚴前萏?，她會挑挑揀揀一番，隔幾日便會出府赴宴，?dāng)然府中的宴會亦不少，大多數(shù)時候沈謠是不參加的，畢竟全府上下都知道六姑娘身子弱。

    再過幾日便是花朝節(jié)了，天氣漸漸暖和，新燕將至，花苞孕艷，正值芳菲盛開、綠枝紅葩的好時節(jié)。

    被拘束了一整個冬日的貴女們，早早便換上了春衫，將眉眼細(xì)細(xì)的描繪，意圖在不久后的花朝節(jié)上大放異彩。

    “六妹，姨母贈的禮物可還喜歡？”沈慧把玩著手中鑲滿寶石的纏枝菱花銅鏡，瞥向沈謠的目光中滿是得意。

    姨母林周氏是母親的庶妹，未出閣前兩人關(guān)系不錯，是以嫁人之后國公府一直對這位庶妹多有照顧。

    林周氏嫁得一介商賈，家中頗有財資，每次來國公府時總會給兄妹幾人帶來一些新奇玩意。

    聽說不久前姨丈出了一趟海，去了不少番邦國家，更是得了許多珍奇。是以在見慣了各種珍奇的沈家姐妹面前依舊能賣一份好，一來是出手十分闊綽，二來便是這些禮物都花了不少心思，貴在奇，比如此刻沈慧手中的這面鏡子，較之她們平日里用的銅鏡更加清晰，日光下照來臉上細(xì)小的絨毛亦清晰可見。

    而胞弟沈諺得到的是一方寶硯也是大有來頭。

    據(jù)說是青州一硯工外出尋硯，遠(yuǎn)遠(yuǎn)瞧見一白鶴駐足水潭之上，只覺蹊蹺，便深入譚中探得水下有黑石，有如玉盤大小，圓石反轉(zhuǎn)之際隱有潺潺水聲，硯工只覺驚奇，遂輾轉(zhuǎn)運(yùn)回家中，將其刨開，其內(nèi)藏著一塊巴掌大的寶石，色如紫玉，硯工心中大喜，花費(fèi)數(shù)月將其制成兩方佳硯。

    除卻沈諺手中的這一方，聽說另一方在太子蕭衍手中。

    這般用心的禮物，國公夫人自是記在心里。

    沈謠心中猜想便是給大哥沈翀送的禮物也不見得比沈諺的金貴，姨母的討好之意不予言表。

    但對于國公夫人來說卻是十分受用的。

    沈謠捏起一枚珍珠，見其鮮亮潤澤，而那滿滿一匣子皆珠形周正，色澤均勻，她知這一匣子珍珠亦價值不菲，只不過準(zhǔn)備禮物的人少了些心思罷了。

    她輕輕一笑：“我很喜歡，謝謝姨母?！?/br>
    周氏見她目光清澈，面容真誠，不似作偽，方才心中的那點(diǎn)忐忑便放下了。原本這位六姑娘便時常不在家，及她長至十三歲，她也才見過兩面，上次見面她尚在襁褓之中，而這位六姑娘性情寡淡，喜怒不形于色，她也不知要準(zhǔn)備何樣禮物。

    自然最重要的是她一早便知這位六姑娘并不怎么得寵，因而在準(zhǔn)備六姑娘的禮物時存了些許輕慢的意思。

    好在她觀嫡姐的神色，知她并無不喜，因而就放下了心。

    國公夫人見見meimei這次帶的禮物比往常都要貴重些，便猜出她另有企圖，目光掠過林周氏身后站著的一雙姐妹花，心中已是了然，不由淡淡笑道：“多日不見，錦瑟、錦玉兩丫頭出落得愈發(fā)漂亮了。 ”

    兩姐妹不由羞紅了臉，錦瑟嗔怪道：“哪有兩位jiejie生的美，姨母慣會取笑人?！?/br>
    國公夫人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朝著周氏笑道：“瞧瞧，這丫頭嘴巴真是厲害！趕明兒得找個厲害點(diǎn)的婆婆?！?/br>
    林錦瑟嘟了嘟嘴，撒嬌地喚了聲：“姨母——”此刻她不由抬眸在國公夫人臉上瞄了瞄，心中卻想著若是國公夫人是自己的婆婆該是多好。

    國公夫人又道：“過幾日便是花朝節(jié)了，不如將兩個丫頭留在我府上，阿慧出門也多幾個伴兒。”

    周氏見目的已達(dá)到，不由笑出聲：“那便叨擾jiejie了?！?/br>
    回去的路上青畫有些憤憤不平，在場眾人任誰都看得出來周氏對沈慧沈諺的小心翼翼，對著沈謠的時候卻多了一份漫不經(jīng)心。

    秋娘只是微微嘆了一口氣，將青畫的衣袖扯了扯，示意她人多眼雜，不要亂說話。

    倒是沈謠似乎對這一切都毫無所覺。

    回府的沈翀也收到了來自周氏的一份禮物，是一柄來自東瀛的寶刀，他很是高興。

    把玩了一會兒，似是想起什么，招來小廝問道：“姨母給其他人準(zhǔn)備了什么禮物?！?/br>
    小廝將今日姨母送禮的情景與沈翀一一說來，聽到沈謠只得了一匣子珍珠，不由蹙了蹙眉，心中對這位繼母生出幾分不悅來，但轉(zhuǎn)念一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沈謠的喜好，又有什么資格責(zé)備別人。

    原本很是喜愛的東瀛寶刀，也似乎不那么喜歡了，他隨手便丟給自己的小廝，讓收起來，連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沒了。

    第5章 別有用心

    隔日沈慧便帶著姐妹幾個去了武安侯府，參加侯府三小姐武清妍的生辰宴，原本沈謠是不打算去的，但武安侯與國公府乃姻親，她大哥沈翀與武安侯府的大姑娘自幼定親，原是打算等大姑娘及笄之后便選定日子將親事辦了，可侯府老夫人舍不得長孫女想要多留幾年，是以婚期一直未曾定下。

    六位姑娘乘了三輛馬車，二姑娘沈慧和六姑娘沈謠為一母同胞的姐妹本是要同乘一輛馬車的，可是上馬車前沈慧瞥了她一眼，腳步一轉(zhuǎn)便去了周氏姐妹的馬車。除卻她們幾人同來的還有二房的四姑娘沈茹和三房五姑娘沈菡，其余庶出的姑娘都未隨行。

    五姑娘沈菡與沈謠年歲相差無幾，卻是個活潑好動的性子，她對這個整日里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六姑娘沈謠甚為好奇，見到她出行不由好奇的跟了過來。

    一路上沈謠窩在矮幾旁翻開一本醫(yī)書，沈菡便托著下巴定定地瞧著沈謠發(fā)呆。

    馬車輕輕搖晃，身著鵝黃色撒花煙羅衫的少女斜倚書幾，一手持著書卷，另一只手托著香腮，裊裊的熏爐氤氳出美人眉間淡淡的輕愁，香霧隱隱繞簾，美人含顰獨(dú)坐，卻如嬌花隔云端，可望不可及。

    端詳了許久，沈菡幽幽一嘆道：“真真是美人芙蓉姿，狹室蘭麝氣?！?/br>
    沈謠抬眸，“什么？”

    沈菡微怔，玩起嘴角，笑得促狹：“我說珠玉在側(cè)，覺我形穢。你與二jiejie好似朝陽春露，旁人見了自是心生嫉妒?！?/br>
    嫉妒？嫉妒她什么，短命嗎？沈謠不置可否的一笑。

    沈涵見這meimei呆頭呆腦，心中亦是好笑。臨下馬車前，沈菡在她耳畔小聲道：“仔細(xì)武安侯府的大姑娘武清霜?！?/br>
    武清霜，她未來的大嫂。沈謠心神微動，原來沈菡先前一直在打量自己，便是在思慮是否要給自己提醒。

    三小姐武清妍早早便來迎接沈慧，兩人談笑風(fēng)生，想來平時里走動頻繁，應(yīng)是閨中好友，只是武清妍對著沈慧時隱隱透著幾分刻意的討好。

    而這種恰到好處的討好令沈慧十分受用，她攏了攏鬢邊的一縷碎發(fā)，驕矜地笑道：“聽說你府上的桃花開了，今日這宴設(shè)在何處？”

    “就知道你為此而來，自然是設(shè)在了桃園?！蔽淝邋菝财G麗，這一笑恰似一朵海棠花，甚是好看。

    武清妍目光掃過眾人，瞧見走在最后的沈謠，便驚喜道：“想必這位就是沈家六meimei了，惠娘真是會藏，這么精致的小人兒竟是今日才讓我見著?！?/br>
    沈慧瞥了沈謠一眼，冷冷一笑卻是未置可否。

    場面瞬間有些冷，武清妍連忙拉著眾人去見過了侯夫人。

    此刻屋子里，坐了幾位婦人，為首之人是個年約四十的女人，穿著蓮青色綾紗斜襟旋襖，面容白皙，眉目間透著一股子溫和之意。

    她身旁坐了幾位婦人，皆是衣著華貴，瞧著與為首的侯夫人年紀(jì)相差無幾。

    侯夫人不時與身旁諸人說著話，尤其是她左邊坐著的一位身著灰綠滾邊緞面吉祥暗紋對襟襖子的婦人，兩人頻頻交流，且笑聲不斷。

    武清妍領(lǐng)著眾人見過長輩，除卻沈謠，其他幾位姑娘都識得在座的各位夫人，自然無須武清妍一一為她們引薦，而武清妍也似乎太高興了，竟然忘了向頭次來侯府的沈謠引薦。

    沈謠隨著沈慧一起見禮，旁人也只以為是國公府庶出的丫頭，也并不在意，只是沈謠生的顏色好，免不得有人會多看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