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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降維 第124節(jié)

    王尚書年少時與謝首輔并稱為京華雙玉,王家璧玉和謝家玉樹,兩人不知攬走了多少小娘子的芳心, 直到現(xiàn)在,不少同朝為官的老臣回想起當(dāng)年的往事還會暗暗咬牙切齒一番, 自家老妻——或是心上紅妝都曾為他們倆神魂顛倒過不知多久, 好不容易這倆禍害老了……他們的兒子孫子又長大了!

    氣煞人也!

    而如今,也到了風(fēng)華正茂傾倒京華的王家璧玉上書自陳垂垂老矣的時候了。

    王尚書告老的折子首先遞到了鳳凰臺,臺城首輔謝淵盯著這本折子看了許久, 將它合上,交給門口守候的小內(nèi)監(jiān):“直稟陛下?!?/br>
    在內(nèi)宮與寵妃游嬉的君王睜著昏沉的眸子,將奏折上的字看了一遍又遍, 終于用糊涂的腦子看明白了里頭的意思, 耷拉著眼皮的瞳孔里放出一點清明銳利, 旋即又變作迷醉的癡笑:“一玉去也,去也。”

    折子被輕飄飄地合上,和著皇帝的這句話一起,被原模原樣地送出了鳳凰臺。

    隔日,王尚書便由家人攙扶著前往鳳凰臺謝恩,陪伴在他身邊的正是這兩年青云直上姿容美昳的王侍郎,王鳳子今日沒有穿著慣愛的寬袖大氅,也沒有穿制式冠服,而穿了一套色澤深沉得有些過分沉郁的深衣。

    深衣衣裾平直,佩玉琳瑯,邊襟滾著半掌寬的褖紋,這衣服做工精致典雅,恍然是多年前京城流行的風(fēng)格。

    皇帝瞇著酒醉未醒的眼睛,審視了一番從殿外而來的一老一少,忽然笑起來:“這不是璧玉又回來了?”

    這么說著,他撫掌而笑,對于這樣代代相傳的相似性表現(xiàn)出了異常的偏愛:“正巧,尚書去后,朝鳴臺無人執(zhí)掌,王瑗之才德高甚,又有家傳淵源,便擢升朝鳴臺令,備臺城行走吧,這下朕的朝鳴臺,可是切切實實有了一只鳳凰兒了?!?/br>
    臺城行走,位同大夏儲相,說他一飛沖天權(quán)傾朝野也不為過了。

    朝鳴臺有了新的掌權(quán)者,誰也沒注意卸任的王尚書是什么時候離開京城的,王瑗之在接手了朝鳴臺后兩個月,門庭若市的拜訪者就將名帖塞滿了王家的門房,但現(xiàn)任的朝鳴臺令不是個喜歡交游的性格,從他年少時起,就是個不愛搭理人的高冷性格。

    不過仔細(xì)想來,似乎他也并沒有缺席過什么宴飲,為什么會給人這種感覺呢?

    可能是……當(dāng)時他身旁總是有另一個更長袖善舞的人居中調(diào)和,完美地彌補了他的缺點?也可能是因為他在對方面前的姿態(tài)過于柔和順從,以至于給了人他其實并沒有那么難以接近的錯覺?

    這些時日里,唯一一個能每次來都得見的也只有桓家的郎君了,連專注朝事的謝首輔都聽說了王瑗之和桓郎君頗為親密的傳聞。

    龍陽之好在大夏不是什么值得驚奇的事,世家大族的郎君之間有些超出界限的情誼還算是有點兒時尚潮流的風(fēng)雅之事,總歸只要不耽誤娶妻生子,任何荒唐奇事都是錦上添花的雅趣。

    就連當(dāng)朝皇帝都有一兩個男寵呢。

    其實很多人私下里也有過揣測,謝首輔和王尚書年輕時或許也有過那么點兒故事,不過兩人都是端方正持正的性格,這種話說出去總感覺有玷污之嫌,慢慢地也就沒人說了。

    謝首輔聽聞王瑗之和桓真知的事時,眉頭都沒有動一下,只是點點頭,轉(zhuǎn)而問起了另一件掛念已久的事:“……漠北那邊,有沒有消息傳來?”

    家仆垂首而立,搖搖頭:“商隊多方打聽,都沒有聽聞郎君的蹤跡,三年前的初冬,定州的確接收過一名自京城而去的流放犯官,但是不到一年,那名犯官就患病身亡了,商隊派人偷偷掘墳開棺,里頭確有一具尸骨,但仵作看了,其人身形骨骼粗大,并非官僚人家出身,絕不是郎君。”

    謝首輔嗯了一聲,示意他繼續(xù)說。

    家仆便道:“而后商隊回轉(zhuǎn)南下,沿路分撥將幾條通往京城的必經(jīng)之路都走了一遍,但是根本找不到有關(guān)郎君的只字片語,也可能是時間過久,客店旅舍都記不清來往客人的緣故……”

    “要么……”他猶豫了一番,不敢欺瞞家主,只能低聲說,“要么,就是郎君轉(zhuǎn)向塞外北蠻的地方了……”

    他到底還是沒敢把最可能的那個猜測說出口,郎君沒事情去北蠻的地盤做什么?可他如果南下返回,在這么鋪天蓋地的尋找下,絕不可能不露一絲形跡,能兩年多不聞絲毫音訊的,也只能是……

    謝首輔閉上眼睛,長長嘆了口氣,他怎么可能想不到那個最差的可能性呢?

    “你是想說,飲玉已經(jīng)死了吧?”

    老人用沙啞的聲音緩慢道。

    家仆悚然一驚,深深垂下頭顱:“仆不敢!郎君吉人天佑,絕不會——”

    他的話沒有說完,謝首輔倦怠地擺擺手:“行了,下去吧?!?/br>
    家仆倒退著走到門口,謝首輔忽然道:“把找他的人都撤回來吧。如果他真的死了,也不必為一具尸骨奔走;若是他還活著,這般尋找都不見蹤跡……可見是他不想露面。”

    家仆應(yīng)諾退下,謝首輔摩挲著手中的白玉盞,如同這幾年不停歇的自問一般,再次輕聲喃喃:“飲玉啊飲玉……你在哪里呢?”

    在這么自問的時候,他還不知道,他惦念擔(dān)憂數(shù)年的孫兒,即將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

    京城通衢門連接大夏最為繁華的朱雀大街,橫舉銅駝大道,這里匯聚了來自五湖四海的人,異族之人更是多如牛毛,每天如織如潮的人流洶涌匯聚在通衢門前,等待著進(jìn)入這座大夏的都城。

    朱雀大街的盡頭就是展翅欲飛的鳳凰臺和如明月亭亭的丹青臺,從通衢門而入,抬頭就能看見鳳凰臺之上翹角飛檐高展如翼的宮殿樓閣,以及側(cè)旁造型典雅似蘭草蔓蔓的丹青臺閣頂,樓閣亭臺身披霞光直上云霄,宛若仙人座下金銀臺,日月照耀,霓虹披舉。

    多少首次來到京城的人都是被這一眼給震得不能自已。

    “有勞?!?/br>
    守城小吏麻木地接過一塊路引——這就是一塊刻在竹片上的身份證明,證明此人乃是大夏治下良民。

    和路引一起的還有兩文入城費。

    捏著竹片和銅板的手指瘦削伶仃,骨節(jié)像要刺破皮膚,青色的血管攀爬在滿是細(xì)碎傷口的手指上,將造型優(yōu)美的手指美感破壞的一干二凈。

    路引竹片邊角光潤,小吏瞥了一眼,就認(rèn)出了這是大夏最低一等流民所用的路引,只有乞兒賤籍才會持有這種路引。

    他抬頭看了一眼,來人衣衫破舊,頭發(fā)蓬亂地堆在臉側(cè),遮蔽了大半張臉,粗布麻衣上滿是陳舊的補丁,不甚合身的衣褲穿在他身上頗有種可笑的滑稽感,就像是一塊破布掛在了細(xì)瘦的骨架上,褲腳遮不住他的腳踝,過短的衣袖寒磣地露出他骨骼突出的手腕,二最為醒目的就是他纏系在腦后的那一截深青色布條和手中的竹杖。

    是個瞎乞子啊,小吏漫不經(jīng)心地想,這種身有殘疾所以想來都城權(quán)貴腳下套一口飯吃的乞丐他見得多了。

    這么想著,他難得大發(fā)惻隱之心,提點了瞎子一句:“你入了城便往西去,找謝家宅邸,謝首輔宅心仁厚,他家定期給乞兒流民放粥的,你去等著,說不定還能蹭上兩個饅頭?!?/br>
    瞎子聽了,默然了一瞬,而后輕輕點頭,聲音低啞道:“我知道了,多謝提點?!?/br>
    經(jīng)過通衢門深邃的城門甬道,迎面就是云霄中屹立的鳳凰臺和丹青臺,兩旁的人走忍不住停下腳步發(fā)出了驚嘆,明明什么都看不見,那個瞎乞丐也像是若有所覺般停了下來,面向遠(yuǎn)方,仿佛也在凝望那兩座窮盡人力也無法構(gòu)建的藝術(shù)品,停頓了一會兒,而后微微低首,竹杖點著地面,順著涌動的人流無聲而靜默地緩緩?fù)侵腥チ恕?/br>
    與此同時,從內(nèi)城駛出的數(shù)輛馬車驅(qū)開人群,馬車簾壁上繡有盤曲的鸞鳥,車駕帶著叮咚鳴樂和冷香陣陣從人群中穿過,守門小吏眼尖識趣,迅速呵斥人群讓開道路讓士族車馬出去。

    旁觀的人群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小吏堆起笑臉上去與駕車的車夫說話:“……尚書大人又要出城?早些時候桓家的車駕已經(jīng)出去了哩?!?/br>
    車夫坐在車轅上居高臨下地瞅了小吏一眼,無可無不可地笑罵了一聲:“郎主的事豈是我們可以過問的?”

    小吏立即笑嘻嘻地打蛇隨棍上:“那是、那是……不過今日風(fēng)大,怕是要下雨,城門或許要早些關(guān)閉——啊,尚書大人要回來,自然是會留有側(cè)門的……”

    大約是停留了過久,后面車廂里傳來指節(jié)叩擊車壁的脆響,車夫面色一凜,迅速朝小吏使了個眼色,小吏會意,提高聲音朝圍觀的人群大喝起來:“看什么看?趕緊讓開道路!”

    車駕逆著人流慢慢駛出了通衢門,在離開城門那一瞬,車中的王瑗之忽然不安地蹙起了眉頭,他揉搓了一下指尖,怎么也無法按捺下心中突如其來的憂慮。

    他一直在和桓真知合作尋找飲玉的下落,試圖把他攔截在路上,但是不管是他還是桓真知,甚至他還打聽到了謝首輔派出的人的動向……無論是哪一方,他們都沒有找到任何一點有關(guān)飲玉的下落。

    沒有任何消息并不是好消息,相反,隨著時間過去,王瑗之的心愈發(fā)地高高提起。

    飲玉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他一直不明白他為何要輕易自請流放漠北,這個疑惑在長久的思索中變成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如果、如果飲玉一直沒有放棄重編史書的想法,那他此番前往漠北,除了收集史料外,還有什么解釋?

    更糟糕的是,他偷偷派去漠北的人回來告訴他,定州城里并無飲玉的蹤跡。

    ——飲玉失蹤了。

    王瑗之的心從聽見這個消息開始就在瘋狂下沉。

    他不信飲玉會輕易死掉,那他的消失到底是為了什么?

    他有預(yù)感,飲玉或許正在回返京城的路上,一旦他回到京城,他一直擔(dān)心的事情就要發(fā)生了,而且這次的風(fēng)暴將會比三年前更加的可怕、更加的……無法挽回。

    這是一條死路,所以飲玉,千萬不要回來。

    第154章 為君丹青臺上死(十九)

    買一碗冷水面需要一文錢, 好在配送的腌菜免費吃;

    旅店的大通鋪是很便宜的,但要是單獨開一間上房的話就要二十五文了,不過好在他只需要住兩天, 稍微擠一擠, 也不是擠不出這些錢——更何況還有從冷水面攤子上塞了半肚子的腌菜, 足夠省下一天的飯錢了;

    大頭在于購買竹紙筆墨的錢,自古以來任何和知識文化有關(guān)的東西都不是尋常貧民能夠隨意觸及的,許多人家的孩童一直到蒙學(xué)結(jié)束才有機會擺脫沙盤樹枝擁有最為粗陋的紙筆。

    掏光了身上幾乎所有的錢財,買到了三刀質(zhì)地中等的紙箋, 還厚顏向店家乞不用的筆, 最后被那名不耐煩的店家驅(qū)趕著推出了門, 一支快壞了的禿筆砸在他身上。

    “咄咄咄,快走吧快走吧,別在店里礙我的生意了, 一個瞎子,買紙筆做什么?還不如改換一下你這身行頭去騙點錢。”

    被驅(qū)逐出門的男人沉默著,沒有生氣也沒有扭頭就走,他側(cè)耳循著方才的聲音聽了聽, 蹲下在地上摸索了一番, 把那支筆握在手心,熟練地一捋筆尖零落的毛,心里就對這支筆有了個大概的了解。

    筆管圓潤,觸手滑膩, 鋒毫細(xì)膩,根根筆直, 彈性豐富, 盡管已經(jīng)是一支禿毛筆, 但也能分辨出它絕對是出自名家之手的精心之作。

    “禿毛筆配落魄人,正是恰到好處?!?/br>
    店老板聽見那個瘦削狼狽的瞎乞丐仿佛說了一句什么話,狐疑著去聽的時候,對方已經(jīng)抱著那一疊紙張和筆,緩慢地順著街道墻根走了。

    和他臟兮兮的狼狽外表不同,他的背影挺拔如松竹翠柏,店老板迎來送往這么多讀書人,有這樣風(fēng)度氣質(zhì)的人無一不是出身名門腹有詩書的郎君,怎么今日隨便見著個乞丐就有這種氣態(tài)了?

    真是奇哉怪也。

    被感嘆了一番的瞎子用竹杖點著凹凸不平的地面,緩緩走回落腳的客棧,吩咐他無事不要打擾,便緊閉上門戶,竟是要閉關(guān)修煉的架勢了。

    盡管是京城,但這種小客棧的設(shè)施也不過是一般,幾步就能走盡的屋子,墻壁黑沉沉泛著多年未清理的油光,干巴巴的被子耷拉在床上,有飛蟲跳蚤隱匿期間,窗戶和窗框合不齊楚,被晚間的風(fēng)一吹,便發(fā)出輕微的哐哐聲,不響,但有些鬧人。

    除此之外,這間屋子就只有一張四方的木桌合兩條長凳了,男人彎腰擦了擦桌面,將買來的紙筆放在桌上,還有向小二討來的一只充當(dāng)硯臺的破陶碗——

    這樣簡陋到可憐的幾件東西,就是謝飲玉現(xiàn)在擁有的全部了。

    屋外月光平等地灑向大地,屋內(nèi)黑沉沉一片,失去雙目后唯一的好處似乎就是不用再耗費夜間照明的燈盞,謝琢運筆如飛,明明是雙目失明的狀態(tài),字句落在紙面上的痕跡卻比流水傾瀉更為流暢。

    似乎他筆下的所有東西,都已經(jīng)被他咀嚼誦念過無數(shù)遍,記憶深刻到不需要思索便能流淌而出。

    他用左手點著紙面,確保紙張不會歪斜,臉上神色沉靜,在底層世俗漂泊的兩年絲毫沒有讓他放下執(zhí)念,不如說,反而將他骨頭里那一把滔天的火焰給燃燒得更為猛烈了。

    “承平二十六年秋,天大旱,渭南十五州顆粒無收,漠北邊境糧草十不存一,上使戍北軍盡取民用,常平、天豐二倉皆空,北蠻南下劫掠,為定州軍所阻,戰(zhàn)局焦灼,定州連發(fā)塘報十道入京告急……”

    “漠北大饑,人相食,千里無雞鳴,白骨露于野,兵火過處,丈夫死絕,妻子離散?!?/br>
    “承平二十七春,北蠻困定,定州大將軍趙央率軍列陣,死戰(zhàn)不降;定州大將軍趙檢護(hù)城中百姓出逃,死戰(zhàn)不降;定州大將軍趙極以身犯險,阻斷北蠻追擊后路,死戰(zhàn)不降,為北蠻戮尸梟首?!?/br>
    “北蠻掘尸坑丈余深,坑殺夏軍,火燒綿延,赤地千里,此后數(shù)年,不為牧者駐。”

    “定州大將軍趙無缺固守城門數(shù)年,糧草漸缺,掘草木、凈土果腹,地力貧瘠,烹軍馬為食,后有傷者請死以活眾,眾謊稱之為馬rou,分而食之,至守軍漸稀,百姓無以活,易子而食者眾,城內(nèi)哭聲震天,趙無缺獻(xiàn)城請降?!?/br>
    “北蠻南下,連克儋、平、余三州,每下一州,必行屠城之舉,烹煮民眾為樂,中衢大道血深數(shù)寸,尸積成山,哀痛之聲攝耳驚魂,城中四下火起,赤光響應(yīng)如雷電,哀顧斷續(xù),慘不可聞,夜鴉晝飛,競?cè)∈常娙瞬槐?,目赤如鬼,甚者,有撕咬尸首吞吐取樂之行?!?/br>
    “此戰(zhàn)綿延數(shù)千里,漸成對峙之勢,北蠻據(jù)江山半壁,大夏頹靡,竟呈亡國滅種之象……”

    柔軟的筆尖摩挲著紙面,發(fā)出春蠶食葉般柔和的沙沙聲,要將這些苦痛的哀慟、血腥沉冷泛著生鐵氣味的仇恨,全部付諸沉默的筆端,在這樣寧靜的夜里,代替那些含冤死去的厲鬼們,傾吐出令人毛發(fā)悚立的哭嚎咆哮。

    泛黃的紙面上覆滿了文字,而后被吹干推到床上,等到夜色將盡,不大的床鋪上已經(jīng)滿是墨跡淋漓的紙頁,一張一張,如同招魂的白幡,在窗外吹入的冷風(fēng)里發(fā)出簌簌的響聲。

    “……余聞此事,恭記烈女名姓如下:桃畔、琉璃春、窈窈、半子、阮娘、玉人……——《義人傳·廿三烈女》?!?/br>
    “……平州覆,有幸者得活,告余以喪亂事,不敢擅改,謹(jǐn)記如下:……有二婦散發(fā)露rou,足陷泥中蹣跚而行,一婦猶抱一女,蠻軍以鞭趨之,奪其女棄擲泥中,后軍奔馬而行,頃刻不見女影。數(shù)十人如驅(qū)犬羊,使繩索連縛諸婦女,累累如環(huán)相扣,遍地皆嬰兒,或襯馬蹄,或藉人足,肝腦涂地,嚎泣不絕?!?/br>
    “溝塘之中,儲尸貯積,手足枕藉,顱腹剖離,血入水碧赭,化為五色,望者魂魄欲飛,池為之平。”

    樓下的小二拿著布巾擦拭桌面,一邊擦一邊時不時抬頭看看樓上,看得掌柜忍不住捏起一顆手邊的瓜子殼扔到他頭上:“仔細(xì)!臭小子,看什么呢?”

    小二折疊起擦過的那一面,翻過干凈的一面繼續(xù)擦,笑嘻嘻地湊到掌柜身邊:“叔,樓上那個瞎子,你說他在房里頭干啥呢?這都快兩天了,也不見出門,也不見要吃的,莫不是來找個地方了斷的吧?”

    掌柜的狠狠白了他一眼:“晦氣話!哪有人會找個客棧來尋死的?找死還花錢干什么?路邊隨便找塊樹杈子上吊不是正好?”

    話雖這么說,掌柜的也有點心神不寧起來,兀自打了半天算盤,眼神也跟著時不時往樓板上飄過去,飄了幾次后,他終于忍不住了:“你——去樓上瞅瞅,就問要不要個飯什么的?!?/br>
    小二應(yīng)了一聲,把布巾抄在手里,蹬蹬蹬沖上樓梯,正要抬手敲門,緊閉了快兩天的門卻自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