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輕人只是關(guān)心則亂, 并沒有惡意。

    就像是他明明急著去尋找父親，看到其他人有麻煩還是義無反顧的下車幫忙。

    大概也希望能有其他人像他一樣，能夠幫錢副主任一把。

    長纓在那邊幫著把雞籠給拽回來。

    “家里頭沒事吧？”

    “沒事沒事，人都在家呢，就是這雞籠沒拴住，下次找個粗點的繩?！?/br>
    下次？

    長纓可不敢下次了。

    她這還是第一次遭遇臺風(fēng)天氣，現(xiàn)在這條件，幾乎沒有任何災(zāi)后救援力量，甚至連預(yù)做的措施都沒有。

    城市建設(shè)某種意義上來說一窮二白。

    災(zāi)難更容易讓人看到問題所在。

    長纓正想著，熟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小李你怎么在這？你們主任是不是也在？快快快用車子，船上有個孕婦嚇得早產(chǎn)，還難產(chǎn)生不出來，我死活勸不動，趕緊喊你們主任去勸勸。”

    難產(chǎn)那是鬧著玩的嗎？說不定就一尸兩命呢。

    偏生窮的要死的人還規(guī)矩多，說什么沒有陸生的規(guī)矩，不然孕婦和孩子都不吉祥。

    放他娘的狗臭屁！

    要不是他雙拳難敵眾手，錢有財直接把那些老頑固一拳一個打暈過去。

    一路跑過來的人這會兒氣喘吁吁，恨不得趴在車上喘氣。

    錢一山看著他爸除了渾身上下濕透了以外也沒啥事，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我去跟家里說一聲?！?/br>
    錢有財聽到這話反應(yīng)過來，“說啥說，你.媽膽子大的很，不用怕?！?/br>
    說這話他都心虛，不過也顧不上那么多了，先去把那個產(chǎn)婦弄到醫(yī)院里再說、

    不然真可能一尸兩命呀。

    坐在車上，錢有財說起了自己的歷險之旅，“我走到海邊那會兒還好風(fēng)不算大，只不過那些漁民可真固執(zhí)，一點都不聽勸，我說破嘴皮子也沒用只好幫他們?nèi)ス潭谴?，好在那臺風(fēng)沒從船上卷過去，真是命大?！?/br>
    他當(dāng)時嚇得心都快從嘴里蹦出來了，是真怕。

    可那漁民家的小孩就在他身邊，錢有財哪敢表現(xiàn)出來？這不就是擾亂軍心嘛。

    “咱們的革命不徹底啊。”

    錢有財?shù)母锌岄L纓苦笑，“是啊，所以咱們?nèi)沃氐肋h。”

    不管是消滅死灰復(fù)燃的宗族，還是想要拔除掉人心中的那些“封建思想”，都要走很長一段路。

    不過既然知道工作方向，再去做工作其實也沒那么困難。

    錢有財絮絮叨叨了好一會兒，這才發(fā)現(xiàn)哪里不對勁，“不對啊長纓主任怎么是你開車？老王呢？”

    政府的公務(wù)車，有專門的司機，咋還讓領(lǐng)導(dǎo)親自開車了？

    錢有財直接找李秘書的麻煩，“你怎么安排的工作？”

    李秘書是百口莫辯，他也不想啊，然而領(lǐng)導(dǎo)這幾次突發(fā)情況都是領(lǐng)導(dǎo)開車，以至于他都習(xí)慣了這事。

    “你問他他還能當(dāng)著我的面跟你告狀？”人沒事長纓心情舒暢了些，連帶著開起了玩笑，“行了，我這車子開得也挺好。”

    錢有財覺得有些事情不能這么說，“那也不能您親自開車啊。”

    這不合規(guī)矩。

    “那要不你來？”

    錢有財被問住了，“我不會啊，小李你去。”

    李秘書這下哭都哭不出來了，不知道怎么說。

    “好歹在你身邊工作那么多年，你什么時候見過他會開車？”

    長纓替自家秘書辯駁了句，“行了，你們就老實坐著吧。”

    開車并不是什么技術(shù)含量特別高的活，長纓多少有過把癮的意思，有些技能屬于長時間不用就會被遺忘的那種。

    她這幾年逮著機會就開車，倒是把這駕駛技術(shù)快刻煙吸肺了。

    就是眼下沒什么電子地圖導(dǎo)航，錢有財這個現(xiàn)成的地圖在記路方面著實差了點，到最后還是靠著長纓平日里看地圖研究多這才順利到底這邊船屋聚集地。

    這一處的絕大部分漁民都已經(jīng)挪到了曬鹽場的新廠房那邊，只剩下零星幾艘船，便是原本守望相助大片連在一起的船只，如今都被歸攏到一處，倒是沒有被肆虐的臺風(fēng)給帶走。

    錢有財領(lǐng)著長纓去那要生產(chǎn)的孕婦家，“就在這邊?！?/br>
    臺風(fēng)過后甚至有點冷，錢有財接連打了幾個噴嚏，忍不住捂住嘴控制下。

    “回頭您也去醫(yī)院打個針?！?/br>
    到底年紀大了的人身體不如之前，渾身濕透了又這么跑，免不了的感冒發(fā)燒。

    李秘書的提醒讓錢有財覺得自己當(dāng)初沒白推薦他，倒是個有良心的。

    海岸上站著幾個人，瞧到錢有財這張熟臉連忙攔住他的去路，“里面在生孩子呢，您不能過去?！?/br>
    “生生生，生個屁，都難產(chǎn)了還生什么？”

    旁邊有個身材干癟彎著腰的老太太說道：“女人不都這么過來的嗎？我當(dāng)初生了六個孩子，不也沒啥事。”

    錢有財聽到這話氣得要死，這是人話嗎？啊，這是人該說的話嗎？

    “那咱們都是人，咋我是干部吃公糧，您一把年紀一年到頭都吃不到一口白米飯？”

    老好人錢有財被逼急了，變成了錢懟懟。

    那老太太好像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這就是她的命，你們不能過去?！?/br>
    這里的規(guī)矩，女人生孩子不能給陸上的人看到，不然這孩子不吉利。

    錢副主任快被這老頑固氣死了，指著人跟長纓告狀，“你看，不知道這腦袋里面都裝的什么？”

    裝的是那些冥頑不靈，裝的是見不得人，裝的是需要改造的思想，需要被革命掉的東西。

    “老太太，里面生孩子的那是您家什么人啊？”

    “孫媳婦?！彼肆鶄€孩子只活下來倆，女兒換親嫁到了別的漁民家，娶了那家的閨女。到了孫輩有一個孫子倆孫女，正在生孩子的是這個孫子的媳婦，去年才嫁過來的。

    老太太身后的女子忽的跪下，“您救救水花姐吧?！?/br>
    這個背刺讓老太太的權(quán)威受到挑戰(zhàn)，手里的木棍抽在了孫女身上，“滾一邊去?！?/br>
    可是那小孫女卻死命的扯著長纓的褲腿，“救救她吧。”

    也救救自己。

    沒人愿意娶海上船屋的女兒，也沒女人想要嫁給船上漢。

    她記憶中全都是這邊船屋跟那邊船屋換親。

    過不了多久，自己也會被這么安排，她不想像水花那樣疼得要死都不能喊，嘴里塞著一塊破抹布，無聲的忍受這一切。

    錢有財認得，“這是這家那個小閨女，說是明年也要定親嫁人了，長纓主任咋辦？”

    “還咋辦？你們?nèi)屓怂麄冞€能攔得住你們？李秘書你跟錢副主任去把人搶過來，你小心抱到車上去。”

    長纓也是有脾氣的，看到這哪能忍得了。

    做工作要耐心，到了這節(jié)骨眼上還怎么耐心？難不成跟眼前這個老頑固講道理，試圖說服人再把孕婦帶走嗎？

    怎么可能。

    錢有財還想問萬一打起來怎么辦，李秘書已經(jīng)小跑著去那艘船上，他緊跟著過去。

    自己這些年當(dāng)干部沒怎么跟人動手打架，還真有些生疏了。

    那老太太沒想到竟然會這樣，“你們這是要逼死她啊?！?/br>
    長纓不吃這套，“她死不了，大不了離婚就是了?！?/br>
    離婚這個詞并不在這位生活在海上幾十年的老太太的詞典里。

    長纓把那個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大上許多的女孩，“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她扶著那人站起來。

    “多魚，十五?！?/br>
    長纓聽到這名字愣了下，看著這個比實際年齡大了得有十歲的多魚，“等回頭搬到新家里你也能有份新的工作，不著急嫁人。”

    她知道這小姑娘在擔(dān)心什么，溫聲寬慰幾句，“她生孩子得去醫(yī)院，你也跟著去幫個忙好不好？”

    多魚連連點頭，躲在長纓身后不敢看她奶奶。

    長纓讓人去車邊等著，看著抱著那產(chǎn)婦從船上出來的李秘書，她也趕緊過去搭把手。

    產(chǎn)婦躺在后面，多魚擠在那狹小空間照顧嫂子。

    頂多副駕駛座上再安排一個人。

    車上坐不開了。

    李秘書主動留下，“我再做做這家的工作。”

    他剛才倒是聽到了領(lǐng)導(dǎo)的要挾手段，但真要這么做只怕這家再搞出什么過激的事情來，他留下安撫他們的情緒好了。

    “那行，辛苦了?！遍L纓沒廢話，開車帶著人去醫(yī)院。

    羊水都破了，再不及時就醫(yī)真會一尸兩命啊。

    李秘書看著那呼天搶地的老太太還有一聲不吭的男人，嘆了口氣。

    難怪兩個領(lǐng)導(dǎo)都說革命難呢。

    一個猶如大山一般矗立在那里的老人，年輕人卻對此保持沉默。

    這樣的人家，想要做通他們的工作可真難。

    “老人家，剛才刮臺風(fēng)，你們家還好吧？”

    模仿著領(lǐng)導(dǎo)一貫的口吻，李秘書試圖和這位老人家溝通。

    ……

    臺風(fēng)過境讓錢有財忙得不著家，在醫(yī)院里掛了個水之后又匆忙去核實受災(zāi)情況，等回到家已經(jīng)是第二天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