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塵走出門口，見她靜靜地站在那里，烏黑順滑的長發(fā)及腰間，隱約露出單薄消瘦的肩膀。

    “還想再逛逛？”他問。

    顏婧兒收拾好心情，反問他：“大人還想再逛？”

    “不了，天色已晚，回吧?！?/br>
    “好?！鳖佹簝狐c頭，假裝適才的事沒發(fā)生過。

    他既然沒提就最好不過了。

    算他還有點眼色。

    她想。

    回去的路上，還是顏婧兒帶路，她緩緩走在前頭，也知道身后的人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頭。

    而且，視線還落在她身上，令她覺得很不自在。

    她袖中的手指緊緊扣著，絞盡腦汁想找點話題緩解尷尬。但她跟他兩年未見，實在不知道跟他說什么。

    況且，她其實也不是那么有心情跟他說話。

    就這么，硬著頭皮帶了一段路，等走出桃園下青石臺階時，忽地聽到一聲輕笑。

    她身子倏地僵住。

    那聲笑很淺，細碎，還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什么東西。

    顏婧兒怒了！

    還以為他有點眼色，不會拿這事嘲笑她。

    可這種人！骨子里就有點惡趣味！以前也愛笑她！

    以前就算了，她現(xiàn)在都十六了，他還笑！

    笑什么笑！

    顏婧兒咬唇忍了忍，最后沒忍住，三步并作兩步，提著裙擺扭身就快速下臺階。

    反正就是，破罐子破摔的，渾身散發(fā)著“我不想理你，我真的很氣”的氣息。

    結(jié)果走了一段路后，沒聽到后頭動靜，她又緩緩停下來。轉(zhuǎn)頭看去，顧景塵還站在原地，臉上帶著點似笑非笑。

    “大人適才為何笑？”顏婧兒索性問出來。

    “沒什么，”顧景塵慢條斯理地抬腳下臺階，道：“想到一些趣事罷了?！?/br>
    顏婧兒在心里冷哼了聲。

    他這種無趣的二十六歲的老男人還能有什么趣事，無非就是拿她來尋開心罷了。

    “大人走快些吧，一會兒天要黑了?！?/br>
    顏婧兒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回走，聽得后頭的人淡淡嗯了聲。

    一路上兩人沒怎么說話，顏婧兒是不想理他，而顧景塵漫不經(jīng)心的，倒像是在想政事。

    就這么的，兩人走回別莊時，已經(jīng)是掌燈時分。

    婢女香蓉等在門口，見她來了，說道：“姑娘，晚飯已經(jīng)準備好了?！?/br>
    顏婧兒點頭，轉(zhuǎn)頭去看顧景塵，試探地問道：“大人是否也要……”

    “不了，”顧景塵說：“你回去早點歇息，我今晚與恩師促膝長談。”

    “好?！?/br>
    辭別顧景塵，顏婧兒跟香蓉回了自己的菩竹小院。

    “姑娘，”香蓉邊擺飯邊問：“姑娘帶大人去哪里了，這么晚才回？”

    “去后頭桃源看我栽的樹。”

    “啊呀，姑娘種的桃樹開花了嗎？”

    “開了幾朵，不多?！?/br>
    “對了，”香蓉將湯碗遞給她，想到什么，說道：“適才宸公子的隨從送了禮過來，說明日一早宸公子就不來送姑娘了?！?/br>
    “我還見著宸公子了呢，也不知是怎么了，看起來好像遇到了什么事?！?/br>
    顏婧兒慢吞吞地喝湯，心里悶悶的。

    吃過飯后，她在菩竹小徑里來回走了幾趟消食，然后吩咐打水來沐浴，沐浴結(jié)束擦干頭發(fā)就打算睡覺。

    香蓉問：“姑娘睡這般早？”

    往回姑娘都要點燈溫習功課的。

    顏婧兒說：“明日就走了，你也早些睡?！?/br>
    香蓉點頭，端著盆出了屋子。

    顏婧兒其實了無睡意，等安靜下來后，她躺在榻上失神地望著頭頂床帳發(fā)呆。

    顧景塵是個什么意思？

    他接她回去，是還想履行婚約嗎？

    可他若是有心想娶自己，適才在桃源就不該是那樣的反應。他分明將自己置身事外了，還取笑她。

    又或許。

    他并不是想履行婚約。

    接她回去，只是因她求學生涯結(jié)束，一個人孤苦無去處，所以接回去繼續(xù)照顧。說不定還想日后給她尋個如意郎君，讓她安頓此生。

    顏婧兒覺得后頭這種可能性更大。

    照顧她，讓她讀書，只是顧念父輩情誼。

    算了，自始至終都是她一廂情愿。往后，遠著他些就是，免得又被這個男人勾了去。

    她才不想，喜歡一個心里有其他女人的男人。

    次日卯時，行李都準備妥當，別莊門口停了幾輛馬車。

    顏婧兒一早就跟顧景塵去辭別了恩師，出門時，見師兄和師姐們紛紛來送別。平日時常聚在一處的人，突然分別，難免不舍，她眼眶都忍不住泛紅了。

    她看了一圈，果真不見宸師兄的身影，低低地嘆了口氣。

    很快，馬車緩緩啟程，顏婧兒坐在馬車里頭，掀簾子瞧漸漸遠去的別莊，心里說不出的傷感。

    “姑娘，”香蓉安慰道：“興許往后還會再見到她們呢。”

    “再說，回京去，姑娘就可以見到褚姑娘和宋姑娘她們了。”

    顏婧兒點頭，神情蔫蔫的。她昨夜也沒睡好，想著心事到大半夜，早上差點就起不來床。

    “我先打個盹，”顏婧兒說：“若是有事你再喊我?！?/br>
    “姑娘放心睡吧，奴婢曉得的?！?/br>
    聽顧景塵說，這趟上路也不是直接回上京，他還得趕往襄城巡視災建情況，等結(jié)束襄城的事了，才趕回上京。

    也不知還得在路上待多久，顏婧兒迷迷糊糊地想。

    到了午時，香蓉喊醒她：“姑娘，醒來吃午飯了?！?/br>
    顏婧兒趴在軟枕上緩緩睜開眼，簾子縫隙透進了一束光，恰好照在她臉上，她瞇了瞇眼。

    問：“我們到酒樓了？”

    香蓉好笑：“這荒郊野外的趕路，哪里有酒樓，護衛(wèi)們就在外頭駕鍋子煮飯呢。不過奴婢去瞧了眼，飯菜做得可香了。”

    今日天氣不錯，艷陽高照，春光暖和。顏婧兒下馬車看見漫山遍野的繁花，早上那點傷感也漸漸消散。

    她左右看了看，見沒人，于是躲在車后頭悄悄伸了個懶腰。伸到一半聽見顧景塵的聲音，差點閃了腰去。

    “你們姑娘呢？”他問香蓉。

    香蓉正在馬車里收拾東西，聞言，探頭出來說道：“大人，姑娘剛下馬車?！?/br>
    于是，下一刻，顏婧兒就看見顧景塵從馬車另一邊繞過來。

    他依舊是一身石青色直裰，身形挺拔高大，面龐清冷，細碎的暖陽從車檐的流蘇間透過來，灑在他鬢邊，連眼角似乎都泛著點光。

    他開口說道：“此趟行程略久，預計今晚戌時才到客棧，午飯便在外頭吃，你將就一二?！?/br>
    他站得有些近，顏婧兒都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氣，感覺有些不自在，于是不動聲色地挪開兩步。

    回道：“我知道的，我曾跟恩師出門游學也在路上歇腳過，不礙事?！?/br>
    顧景塵視線下滑，落在她不動聲色挪開的地方。

    “好，”他說：“路上帶著大夫，你若是有任何不適就要說?！?/br>
    “嗯，知道了?！?/br>
    話題結(jié)束，他停了片刻，許是開口想說什么，但也沒說出來，最后抬腳走了。

    馬車里頭的香蓉也聽到了他說的話，鉆出馬車后，說道：“姑娘，如此說來，這一天都得在路上呢?！?/br>
    她四下望了望：“也不知這附近有沒有河，奴婢去打些水來備著。”

    “定然有的，”顏婧兒出過門，知道這其中的訣竅，停下來歇腳定然要選有水源的地方，她說道：“我們?nèi)フ艺揖褪??！?/br>
    “好，姑娘等一下，奴婢去拿木桶來?！?/br>
    主仆倆沿著光滑的石灘走，漸漸行下，后頭跟著兩個護衛(wèi)，是顧景塵之前派來護著的。

    很快，就在柳樹下找到了一條清澈的小溪。

    顏婧兒蹲在一塊石頭上，伸手碰了碰，溪水還有些涼。

    她縮回手，然后在臉上拍了拍，讓自己意識更清醒了些。而后又對著水邊照了照自己，抬手將耳畔的幾縷碎發(fā)撥到后邊。

    “香蓉，這水估計很清甜，不若再裝一些回去煮茶?！?/br>
    話才說完，就看見水中又出現(xiàn)了個高大的倒影。她扭頭看過去，不知何時顧景塵來到了身后。

    “……”

    這個老男人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