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信物早在定口頭之親的時候就互贈了的，后來顧家也沒收回去，所以等小姐出生時，這事情也便默認(rèn)下來?！?/br>
    “小姐不知，老爺和夫人得了個閨女有多歡喜吶，天天抱在懷中不肯撒手，這下好了，小姐來了丞相府，他們在天有靈也能放心些。”

    說到逝去的父母，顏婧兒眼淚就有些控制不住。

    她低著頭，原本想將那股酸漲的淚意緩過去的，但沒緩住，很快越蓄越多。于是不得不拿袖子去揩。

    就在這時，聽得外頭喊“大人”的聲音，顏婧兒倏然坐直身子，下意識轉(zhuǎn)頭去看。

    來人身姿高大挺拔，一身緋紅官袍襯得他皮膚白皙干凈。眉目清雋俊逸，有種文人書生的儒雅，但身上卻帶著股上位者迫人的氣勢。

    他走到門口停下來。

    “這是……”

    “大人，”顧荀跟在他身后，稟報道：“這姑娘叫顏婧兒，說是您未過門的妻子?！?/br>
    第2章

    顧景塵沒說話，也不知在想什么。他眉眼清冷，像在風(fēng)雪中走了一夜的人，隔著層冰霜莫名地令人膽寒。

    顏婧兒怯怯地打量他，在他目光掃過來時，心猛地一跳，趕緊垂下眼睫。袖中的手緊緊攥著，連腳尖也默默地收回裙擺之下。

    她忐忑又緊張，椅子上的金絲如意軟墊仿佛扎滿了密密麻麻的針，令她坐得極其不安穩(wěn)。

    能感覺得到那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了片刻，但也僅僅是片刻，而后就收了回去。

    顧荀將信物遞過去：“大人，你看?！?/br>
    透亮的羊脂白玉環(huán)扣，在陽光下還泛著瑩白。顧景塵只是淡淡地看了眼，開口卻是吩咐別的事。

    “鄂國公后日七十大壽，替我準(zhǔn)備些禮送去。”

    顧荀趕緊點(diǎn)頭，心下汗顏，敢情他們大人在門口站了這么會兒竟然是在想這個。

    “那…”他遲疑地問道：“這位顏姑娘要如何安置？”

    顏婧兒也在緊張地等待他的回答。既想他同意她留下，又怕他會留下。

    來之前，顏婧兒并沒有去設(shè)想大名鼎鼎的顧丞相是什么樣的人，可這會兒見著了，就有些不安起來。

    這人一看就是嚴(yán)厲不好相處的，就跟……鬼使神差的，顏婧兒想到小時候教她《禮記》的夫子，也是這般常年不茍言笑，板著臉，但凡背書背錯一個字就要打她手板心。

    鐵面無私大義凜然得很。

    而眼前這人，比夫子更甚。他的氣勢太過強(qiáng)大，光是那雙眼睛就令人不敢直視，她實(shí)在想不出日后跟這樣的人成親會是什么樣。

    她想，她鐵定是不敢的。

    余光瞥見他抬腳進(jìn)來，烏皮舄1緩緩走到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他下擺微掀，露出一塵不染的白襪，上頭不帶任何花色，就跟他本人一樣簡單清雋。

    “顏婧兒？”

    “嗯?！?/br>
    “哪個字？”

    顏婧兒慌了下，才明白過來他問的是名字。她低著頭，聲如蚊吶：“舒妙婧之纖……”

    她緩緩?fù)Ｏ拢瑳]好意思再說下去。這句詩詞完整的是“舒妙婧之纖腰兮，揚(yáng)雜錯之袿徽2”，指女子腰肢纖細(xì)，如楊柳扶風(fēng)。這是母親給她取的名字。

    “多大了？”

    “十、十三?！鳖佹簝合肓讼耄盅a(bǔ)充道：“虛歲十四，很快就要及笄的?！?/br>
    她話音一落，對面的人沉默了。

    就連站在門外候著的顧荀也稍愣怔了下，而后不禁莞爾。

    顏婧兒懊惱，她怎么就傻傻地說出那樣的話呢，好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嫁他似的。她貝齒輕咬，透明白皙的耳朵漸漸泛紅。

    就在她羞得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對面的人總算又開口說話了。

    不過只是低沉的一聲“嗯?！?/br>
    顧景塵也沒再問什么，將玉扣遞給管家。

    顧荀趕緊問：“大人打算……”

    “你看著安排?！?/br>
    丟下這句話，他起身往玄關(guān)走去，很快就出了照廳。

    顏婧兒紅得發(fā)燙的耳朵漸漸冷卻下來，過了會兒，就有個綠衣婢女過來請她。

    “管家給姑娘安排了住處，奴婢這就帶姑娘過去?！?/br>
    一路上，顏婧兒都沒心思去看丞相府的環(huán)境，她的心還停留在廳堂的時候，撲通撲通地跳。

    奶娘卻是高興得很，跟在一旁小聲說：“小姐，丞相大人可真是人中龍鳳。我活了這么大半輩子還沒見過這般…這般…哎呀，這要怎么形容吶，簡直就是好看得像神仙一樣?！?/br>
    領(lǐng)路的婢女聽了，噗呲笑出聲來。

    “大娘可真是說對了，我們家相爺確實(shí)是人中龍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能寫詩作對子，武能騎馬射雄鷹。更何況年紀(jì)輕輕就當(dāng)了丞相，很得皇上器重呢?！?/br>
    奶娘驚訝得咂舌。

    婢女自豪，繼續(xù)說道：“你們既然是我家大人的親戚，那就只管放心住下。我們相府別的不多，就是宅子寬廣，屋舍若干?？偣卜謻|西中苑，西苑有一片湖邊，夏日可游船。東苑雖然也有湖，但沒西苑的大，頂多算是個種荷花的池子?！?/br>
    “那中苑呢？”奶娘問。

    “中苑就是前院，適才你們待的地方就是。大人平日里就在前院北邊的百輝堂處理政事，晚上安置也是在那里?！?/br>
    說著，婢女帶著兩人走過甬道，經(jīng)過一座高大的建筑時，那婢女停下。說道：“那里是祠堂，平日里不可靠近，姑娘要記住了?！?/br>
    顏婧兒點(diǎn)頭，跟著她繼續(xù)走。相府確實(shí)很大，也不知走了多久，顏婧兒才來到一處小院。

    “姑娘的住處就在這，姑娘今日剛來，許多物件還得現(xiàn)成準(zhǔn)備?！蹦擎九溃骸肮媚锵壬宰?，等會兒就有人將東西送來?！?/br>
    “多謝你?！鳖佹簝旱?。

    “哎呦，姑娘可折煞奴婢了。”那婢女道：“姑娘是相府的親戚，就是相府的主人，奴婢可當(dāng)不得姑娘的謝?！?/br>
    “你叫什么？”奶娘問。

    “稔冬。”她笑著說完，便離開了。

    進(jìn)了屋子，奶娘關(guān)上門，臉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她對顏婧兒道：“小姐，你也看到了，丞相大人不僅將你留下來，還立馬安排了住處。小姐以后要有大造化啦，菩薩保佑菩薩保佑?！?/br>
    顏婧兒抿唇。

    那人就問了幾句話，也沒多說什么，讓她之前打好的腹稿都憋在肚子里。

    沒想到，一切這么容易，可容易得令人不踏實(shí)。

    奶娘還在碎碎叨念：“這下好了，小姐有了著落，我也好放心回去。也不知家里頭現(xiàn)在什么情況，大媳婦有沒有把曬干的……”

    顏婧兒動作一頓：“奶娘要走？”

    “小姐你聽我說，”奶娘道：“我也舍不得離開小姐，但大槐村我怎么說都得回去。家里還有孫兒等著我吶，我家里兩個兒子在外做工，兒媳婦們下地干活，我得回去幫襯著才行?！?/br>
    顏婧兒眼眶蓄了些淚：“我不舍得奶娘，奶娘干脆也帶我走吧?！?/br>
    “小姐說什么胡話呢，小姐好不容易來了京城見到未來夫婿，將來可是要做丞相夫人的。又怎么能跟我去鄉(xiāng)下受苦?！?/br>
    “我不怕吃苦的，”顏婧兒搖頭：“我一個人待這兒害怕，況且……”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那人并沒有將她當(dāng)成未過門的妻子看。在他眼里，自己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小姑娘罷了。

    今日將她留下來，興許是一時惻隱之心，可日后呢，日后覺得她礙眼了該怎么辦？

    原先姑母帶她走時也是百般說疼惜她，會照顧她，可沒到一年就將她趕出門。

    “小姐，”奶娘勸道：“不論如何，小姐將來都是要嫁人的，我又能陪小姐走多久呢。小姐去了大槐村就再也遇不上這么好的親事了?！?/br>
    “我知道你擔(dān)心什么，”奶娘道：“擔(dān)心顧丞相以后撇下你不管是嗎？但你大可不必多想，今日他將你留下來就是有好生照顧的意思。即便日后你們不能做夫妻，他也會妥善安排你的后半生，總比跟著奶娘強(qiáng)?！?/br>
    她上前去幫顏婧兒揩眼淚：“小姐聽奶娘的，如果你真跟我走了，我這一輩子都要自責(zé)后悔，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在天上的老爺和夫人?！?/br>
    “若是真有他撇下你不管的那一天，”奶娘說：“那小姐也別怕，奶娘立即來接你回大槐村去?！?/br>
    次日一早，顏婧兒就送走了奶娘。

    寒風(fēng)中，她立在后門，揮手送別，直到馬車走得越來越遠(yuǎn)。

    在外頭她不好意思哭，忍得辛苦，可一進(jìn)門，就趴在床榻上嗚嗚咽咽起來。

    昨日管家送來了新的床褥用品，連臉盆柜子都是新的。一同送來的還有個小丫鬟，服侍她起居。

    這個小丫鬟叫拂夏，年齡約莫跟她一般大。這會兒站在一旁手足無措，過了許久，才小聲勸道：“姑娘莫難過，興許奶娘日后會再來看你?！?/br>
    顏婧兒咽下淚水，緩緩點(diǎn)頭，起身收拾了下：“讓她們進(jìn)來吧。”

    拂夏去開門，兩個婆子抱著布匹早已等在門外，說是奉管家的命過來給她量身做衣裳的。

    顏婧兒來的時候就那么個寒酸的包袱，里頭不用想都知道衣裳不夠穿，且她的衣裳單薄，眼下天氣還冷，得做些厚實(shí)點(diǎn)的。

    丞相府有現(xiàn)成的繡娘，平日里只是偶爾給顧丞相縫補(bǔ)縫補(bǔ)衣裳，大多時候都閑得很。如今終于來了個姑娘，真是鉚足了勁兒展示看家本事，斷不想讓人再說她們吃閑飯這種話。

    顏婧兒自己也是很閑的，婆子們量身又讓她選了布料，然后就走了，她自己沒事做，就坐在椅子上發(fā)呆。

    婢女拂夏是個少言寡語的人，也跟著一起發(fā)呆。

    就這么的，主仆倆呆愣愣地過了一天，直到傍晚掌燈，有人端飯菜過來。

    相府的吃食相當(dāng)精致，顏婧兒不知顧丞相吃的是什么，總之，自從父母去世后，她已經(jīng)很久都沒吃過這么美味可口的飯菜了。

    四菜一湯，煎炸燉炒都有，不過顏婧兒只揀素的吃，葷菜絲毫未動。

    放下筷子，拂夏去收拾桌面，顏婧兒就出門沿著回廊散步。

    “也不知是哪里來的窮親戚，怎么好意思來咱們相府打秋風(fēng)。”

    “噓——你小聲點(diǎn)?！?/br>
    顏婧兒站在墻邊，隔著一堵墻，清晰地聽見那邊的人說話。

    “再窮也是親戚，想來還是血脈比較親的，如若不然又怎么會被留下來。”

    “阿意jiejie說得對，管家還派了人來服侍，那就算是府上半個主人。以后可莫要再說這些話了，免得被人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