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學(xué)是你和你的好友們一起上學(xué)的地方，但不是咱們住的地方，咱們住的地方在這里，這里離著宮學(xué)也很近，你只要往前殿去就能到宮學(xué)了，咱們不用搬。”

    等皇子六歲之后，住到前殿為皇長子準(zhǔn)備的明德所之后，離宮學(xué)就能更近了。

    婆子很快打了水來，鐘萃親自擰干了帕子給他擦了小臉小手，在他噘著的嘴上點了點：“讓母妃看看，殿下這嘴是不是都能放一塊點心了?！?/br>
    “母妃壞?！彼嬷?。

    鐘萃愛用各種藥粉做糕點，不時往前殿送去，給皇長子吃的還是膳房做的，但他好奇，趁著父皇母妃不注意，偷偷嘗過，從此再見到母妃做的點心，他都捂著嘴。

    鐘萃替他解開衣裳，把里衣微微掀起，在溫水里擰干帕子給他擦了擦，一邊給他里里外外的換衣裳，嘴里說著：“是是是，母妃壞，殿下好?！?/br>
    他微微仰了仰頭。

    殿下就是好。

    等鐘萃要給他換里衣了，他連忙把鐘萃的手給捂著，在宮中四處的嬤嬤宮人身上看過，長長的睫眨著，小臉泛著紅，顯得有些羞怯。

    鐘萃跟他說過，他是小男子漢，陛下是大男子漢，男子與女子是不同的，從那以后他就知道了男女有別，平日換衣裳時也不肯當(dāng)著宮人的面兒換，為此鐘萃還專門把兩個侍監(jiān)給安排到他身邊，有這等換衣的事便侍監(jiān)們上前，平日在身邊伺候的還是以秋夏兩位嬤嬤為主。

    鐘萃在左右兩邊看了看，朝他們說道：“都先下去吧。”

    “是?！钡葘m人們魚貫而出，他這才放下小手，任由母妃給他換衣。

    等換好了衣裳，蕓香也帶著人提了食盒回來，一一擺在桌上，伺候他們用膳，“今日有貢上來的鮮魚，沒刺兒，膳房做了魚末，特意為殿下準(zhǔn)備的，還有雞rou和羹?！?/br>
    膳房的御廚精食燴，每一樣菜做出來都格外精致，宛若是一件精心雕刻的賞舞，是能擺上多寶柜上的。

    宮中只有皇長子這一位皇子，膳房為他準(zhǔn)備的膳食可不得多費心精力。

    鐘萃輕輕點頭：“他們有心了，給他們看賞?！?/br>
    蕓香“欸”了聲：“奴婢等會就去。”

    宮中規(guī)矩嚴(yán)，用膳時遵循食不言的規(guī)定，鐘萃極少開口，有她這個做母妃的以身作則，皇長子平日里再是頑皮，在用膳時也只是坐在椅上甩甩腿，大口的吃著嬤嬤喂來的飯食，不曾問東問西。

    用完膳，他凈了手擦了嘴，這才歡呼一聲跑到內(nèi)室去了，有貼身伺候的宮人跟著，鐘萃便留了一位嬤嬤下來。

    她慢條斯理的凈過了手，等宮人送來手膏薄薄涂過，這才開始問起來：“殿下可喜歡杜大人？”

    嬤嬤面上有些慎重：“極為喜歡?！?/br>
    除了貴妃娘娘，他們還是頭一回見到殿下這樣親近外人的，便是他們這些常年在身邊伺候的都比不得。

    嬤嬤一五一十的說起了明靄在承明殿的情形。

    說完，嬤嬤抿抿嘴，還總結(jié)了一句。

    “這位杜大人的確有些不同。”

    他們在外邊伺候，見到杜大人跟皇長子相處，面對他身上的溫和，也下意識的生出幾分好感來。連他們在宮中行走，最是喜防備猜忌的宮人們都如此，也莫怪外邊的姑娘們對杜大人這般追捧歡喜了。

    “是嗎？”

    嬤嬤點點頭，她這種老嬤嬤跟年輕宮人不同，早就見過不知多少行色的人了，倒是不如年輕宮人那般容易心緒起伏，講話做事也更為客觀一些：“長得好?！?/br>
    便是他們貴妃娘娘，在宮中這么多貌美的后妃中，那也是能排得上號的，殿下在陛下跟貴妃中，也是最粘他們娘娘的。

    鐘萃見過杜君，知道他模樣如何，當(dāng)日在醉春樓里，便有許多貴女是沖著他來的，對他受歡迎并不意外，明靄當(dāng)日也曾見過他，還對杜君十分喜歡，但小孩記性差，何況早已過了許多日子，鐘萃以為他早就把人給忘了的。

    “那你可發(fā)現(xiàn)這杜大人可有什么喜歡的？”

    嬤嬤想了想，這位杜大人言談親切，談吐有理，倒是十足的讀書人模樣，不像是朝中官員，更像是讀書人，與那些通身帶著官威的官老爺不同。

    朝中的官老爺們她也見過不少了，便是文官們都帶著幾分官氣，越是地位高，身上的官氣就越重，陛下的兩位老師，彭大人和范大人就是如此，彭大人不愛笑，常常板著臉，范大人雖看著親和許多，但卻叫人下意識不敢冒犯，對他們說的話只有聽從，不敢反駁了的。

    嬤嬤找不出來，但若當(dāng)真要挑一點出來，嬤嬤帶上了兩分遲疑：“老奴覺得，杜大人許是缺銀了?！?/br>
    杜大人蹲下同殿下交談后，她注意到杜大人起身時，腳上的皂靴已有破損之處，還有鞋底都磨壞了一塊，杜大人生得好，旁人都看著他那一張臉去了，反倒是沒注意到這等地方。

    京城居住不易，便是一雙皂靴也比別的地方貴幾分，何況杜大人還是外地來的，家境普通，想來平日也要為銀錢開支發(fā)愁。

    鐘萃一下就信了，她體會過沒銀寸步難行的地步，對此十分能理解杜君的處境。

    “杜大人也不容易。”

    第176章

    杜君的任命很快就下來了。

    他入朝為官不過一年，已經(jīng)從正七品的編修升任為正六品侍講，是如今朝中升遷最快的官員。調(diào)令不是從吏部發(fā)出，而是天子親口任命。

    如今他們才知道，這杜君的背后哪里是什么宗室貴女，分明是當(dāng)今天子。

    翰林院文風(fēng)重，在翰林當(dāng)值的官員在心思上不如別的部官員心思重，整個翰林風(fēng)氣平和，但知道了杜君的靠山，就是這些文縐縐的官員們對杜君也不由得羨慕起來。

    若是換做當(dāng)真是哪位貴女，他們還能問一問二人是如何識得的，但事關(guān)天子，誰也不敢談?wù)撎峒?，倒是無人在杜君面前開口，叫他省了不少清凈。

    杜君只是調(diào)任為正六品的侍講，這個官職在京城里便如海中倒水，委實太小，毫不起眼，若非不是時時關(guān)注著杜君的，對這樣官職的調(diào)任也并不在意。

    就是被得罪的王侍郎，也只狠狠的在家中罵了一句：“算他走運！”

    像他這種世家官員，平日最是好面，王家在京城經(jīng)營許久，因著被杜君當(dāng)面回絕親事的緣故，叫王家被奚落嘲笑了許久，最開始嬌蠻著想讓杜君登門提親的王家小姐更是羞于見人，連手帕交的小聚都不肯去，日日在家中垂淚。

    杜君一個外地來的舉子，無權(quán)無勢的，拼著得罪王侍郎也當(dāng)面掃了王家顏面，不肯迎娶王家小姐，他們這些京中的世家子弟們要是上趕著娶了，豈不是說他們連一個外地小官都不如的？

    王家小姐在這件事之前，原本還有好幾家登門求親的，這件事出了后，王家成了笑話，這幾家有意的人家頓時請人拿回了帖子，再不肯說要迎娶王小姐的話，連王家其他的小姐們也受了波及，王家家中也鬧得正厲害。

    王侍郎險些捶胸頓足的，上回便是因為此事，叫他在陛下面前沒臉，未成當(dāng)上會考主考官，雖說同一陣營的其他幾位大人也因著家中拖累，卻沒有王家這樣叫大街小巷津津樂道，原本因為找人舉薦之事，王侍郎便付了不少代價，最后卻是白費一場，還搭上了王家名聲。

    有王家這件事?lián)踔?，其他家的事反倒被遮掩了起來?/br>
    杜君在京城名聲響亮，也在諸位官員面前露過臉了，杜君讓王家吃了這樣一個大虧，王大人找不了其他人的麻煩，卻把杜君給記恨上了。

    按王大人原本的打算，杜君如今再風(fēng)光又如何，每過幾年都會有一二出風(fēng)頭的舉子，等他們當(dāng)真考中，入了官場，名聲反倒會降下來，如今杜君在諸位貴人面前也算露了臉，王侍郎也不能明目張膽的對杜君出手，他等著杜君入朝堂，等過上兩年，杜君的名聲下來了，又在朝中當(dāng)個小官，不惹人注目，他到時再好生教教他官場上的規(guī)矩。

    王侍郎是四品官，要對付一個七品小官自然是容易的。

    為此，王侍郎還給朝她抱怨的妻子說，讓她忍耐一二，同在京城中，他以后自然是有機(jī)會讓杜君吃虧，讓這等愣頭青小子知道他王侍郎的厲害。

    若不然，一個毫無背景的外地學(xué)子，還當(dāng)真要爬到他這等老臣頭上去了！

    王侍郎時刻叫人打聽著杜君的消息，當(dāng)知道杜君連吏部都沒過，直接被天子任命為侍講，王侍郎就知道再想給這楞小子教訓(xùn)怕是難了。

    不止是杜君被陛下給看中，更是因著他如今調(diào)任的位置，做宮中侍講，能隨時入宮行走，更能與皇家子弟們接觸，認(rèn)識貴人，只要有人同他走近，同他交好，那他就不能不顧忌一二。

    王夫人給他出主意：“宮學(xué)一開，宗室子弟多是會送世子們?nèi)雽m讀書，但說起來宗室與宮中并不親近，唯一一位尊貴的，那皇子還那般小，能懂什么？那姓杜的如今靠著的還是江陵侯府的三公子，托了他庇護(hù)呢，咱們應(yīng)該想辦法把這靠山給他鏟除了才是。”

    王大人撇撇嘴，這個道理他能不懂？

    宗室與宮中不親近是不親近，到底出自同脈，說的話還是有些分量的，何況杜君只有沉底沉隱下去了，他才好動手，若是他一直在貴人跟前露面，若是出事，只消貴人在陛下面前提上一句半句，事情就不好辦了。

    這才是王侍郎顧忌的地方，只要那杜君識得能通達(dá)天聽的人，就沒人敢動他，反倒是他們家大業(yè)大的，若是被捅了出去，只怕要連累整個王家。

    但王侍郎還是給王夫人幾分薄面：“你說說?！?/br>
    王夫人是以后宅目光看待的，她指了出來：“爺，那鐘三公子乃是庶子，這自古嫡庶有別，再是厲害的人也得聽從父母之命，否則就是不孝，咱們只消說動了江陵侯夫妻兩個，請他們命鐘三公子不許再與那姓杜的接觸，這姓杜的哪里還有靠山的？”

    王大人平日要上公，有些事情卻是王夫人派人打聽的：“爺有所不知，光是妾身知道的，就有好幾家對這姓杜的不滿，夫人們都抱怨呢，只是顧忌著鐘家那邊，給鐘家?guī)追直∶妫惆咽虑榻o壓了下來?！?/br>
    王家勢力不小，放在從前，侯夫人品階高，但面對王夫人這些官家夫人們也是客客氣氣的，只是這幾年鐘家送女入宮，鐘家的身份逐漸水漲船高，反倒是她們這些官家夫人想見侯夫人一面不易，還得下帖子，提前使人去說一說。

    早前關(guān)系并未怎么走動的，還要請個中間人打個橋，牽個線。

    便是如此，最終能不能見到，還得看人侯夫人愿不愿意。

    王侍郎聽得一愣：“這么麻煩呢？”

    王夫人嘆了口氣：“可不呢，都說宮中那貴妃娘娘與母族不親近，但血濃于水，鐘家再如何也是貴妃母族，生母還在鐘家呢，哪里會當(dāng)真丁點對鐘家不管不顧的？原本要見侯夫人倒也不必如此麻煩，可自打去歲娘娘被抬為貴妃后，登門送禮的人太多，鐘家便關(guān)了大門，只讓人下帖子了?！?/br>
    宮中選秀那一年，王家沒有適齡的姑娘，若不然他們王家也能出一位嬪妃的。如今王家倒是有好幾位適齡的姑娘了，可宮中遲遲沒有透露要選秀的意思，只得自行挑了青年才俊婚配。

    “到底是靠著裙帶關(guān)系才有今日?！蓖跏汤珊吡寺?，面露不屑。

    朝中官員們都在暗地里嘲笑江陵侯是靠著家中女人才有今日，提及時個個都義正言辭，好似不是那等人，但若這樣一步登天的機(jī)會擺在面前，又有幾個人不心動的？

    王侍郎心里也是羨慕的。

    王夫人勉強(qiáng)笑笑，她倒是想靠，可是靠不上：“爺，這法子可要使使？”

    婦人打交道，王侍郎哪里會管，他擺擺手：“隨你吧，那侯夫人若是愿意見，便同她說說也好，若是見不到，也不必勉強(qiáng)。”

    王侍郎交代完，便去妾室院子里了。

    王夫人就是跟穆氏關(guān)系一般的人。

    拿王家的帖子過去指不定在門房就被攔下來了，王夫人想著鐘家的關(guān)系，特意往娘家跑了一趟，請娘家嫂子給穆家通了個氣，走了穆家的關(guān)系，這才定下跟侯夫人穆氏見上一面。

    這中間走關(guān)系也不是白走的，娘家嫂子處要打點，但好歹是一家人，備一份薄禮也就夠了，但給穆家卻是備了重禮才請動穆家愿意在這中間牽個線的。

    王夫人為了這份厚禮，可是狠狠出了血了。

    但沒關(guān)系，只要她能說動侯夫人，這禮出得也值。

    到定好日子那天，王夫人早早就出了門，還把躲在家中的王小姐給一并帶了過去。王小姐低眉垂眼的，如今不愛講話，等到了鐘家，也只穆氏同她問兩句才肯回。

    穆氏做了面，也不搭理她了。

    王小姐做下這等丑事，穆氏自然是不屑的，在家中時也沒少同婆子們說起過，還說起以王小姐如今的處境，以后怕是嫁不到甚么好人家了，哪個世家子敢娶別人不要的呢？

    就是那鐘雪，當(dāng)初不也看中了那杜君，非要嫁給他么？鐘雪要拿勢壓人都險些落了個沒臉，看在貴妃的面上，倒是有人愿意娶，但登門的人家家境可就比不得了，鐘雪如今吃了這個虧，也算長進(jìn)了，去歲挑中了個本地舉子，家境普通，就住在城外，烏泱泱一大家子往后要住一起呢。

    但家境再差，好歹也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讀書人。

    王夫人朝王小姐瞪了瞪，來時好說讓她在侯夫人面前賣賣乖，又做這幅模樣，徒惹人不喜，王夫人怕她在屋里這般不高興惹了穆氏不悅，便主動開口：“許是方才在車上給悶著了，她小姑娘家家的，還不習(xí)慣跟咱們大人坐一處呢，不然讓她出去走走?！?/br>
    穆氏也不想看見王小姐這張臉，倒是順著應(yīng)了，隨手招呼了個丫頭：“領(lǐng)著王小姐去花園里逛逛。”

    花園里來來去去的都是人，她也不怕王小姐能生什么事的。

    穆氏這幾年日子舒坦，在府上除了秦姨娘母女，誰不巴結(jié)她的。

    丫頭在穆氏面前乖順，帶著王小姐一出門就變了臉，吊著眼在王小姐身上四處打量，沿途遇上做活的婆子丫頭，她還格外高興的逢人就說：“這位是王小姐呢，就是喜鵲街上王侍郎的千金小姐?！?/br>
    婆子們當(dāng)面不敢說，但眼里一下就露了出來，四不像的給王小姐見禮：“王小姐好?！?/br>
    王小姐抿著嘴，眼中閃過怒氣，卻是生生壓了下來，低著頭在廊下走著，等人少了，她挑了個角落坐著：“我坐在這里看花，不必伺候我。”

    丫頭猛的翻了個白眼，還當(dāng)她喜歡伺候她呢？要不然夫人吩咐了，她才不樂意呢。

    丫頭禮都不行，扭著身子就走了，很快到另一處跟下人們說起了小話來。

    廊面就是穆家花園，叫花匠精心照顧著，如今開得正艷，各種顏色配在一處，格外好看，但王小姐目光卻虛虛的不知看向何處，直到不知從哪個拐角里傳來的嘀咕傳進(jìn)了她耳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