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娘娘家的日常生活 第3節(jié)
身為丫頭,蕓香不敢說主子的壞話,只是忍不住敢嘆了一字半句的:“三姑娘的性子…” 鐘萃點點頭。 鐘蓉的脾氣太暴躁了。 上輩子打她,這輩子打了鐘雪。 出了這樣的事,后院都不太平,王嬤嬤是在后院走動的,都不敢往院中心靠近。 鬧到了老太太知道,不是三兩句就能脫了關系的。 打人的三姑娘被訓,王嬤嬤就怕這事最后牽扯到她們姑娘身上來。大夫人不能跟老太太頂嘴,她至少能遷怒到跟七姑娘一母同胞的姑娘身上,當長輩的要給小輩定罪,隨便找個理由就行。 鐘萃也愁啊。 明天去請安,那是鴻門宴呢。 鐘萃有些食不下咽的吃過了夕食,又自己想通了,平靜的朝王嬤嬤說:“嬤嬤,三少爺那邊的東西可有帶回來?” 王嬤嬤這才想起,從胸前拿出一本藏好的書來:“姑娘,你跟三少爺買書做什么?” 三少爺是府上的庶子,庶子的待遇可比庶女的待遇好上太多,至少他們能去書院里上學呢,只是開銷比不得嫡子們,經(jīng)常需要節(jié)省花銷,就有了庶子女們不成文的捎帶。 鐘萃她們想要從府外帶東西,就付錢托他們帶回來。 這一本啟蒙書記,足足二兩銀子。 “看啊。” 買書來做什么,當然是看啊。 王嬤嬤的思想是大部分女性的思想,覺得女人能認幾個字就足夠了,讀書認字,建功立業(yè)那是男人干的事,“看書有什么用。” 鐘萃想了想:“學知識。” 鐘萃暴斃后的那些年,有時候聽人高談闊論,說書里有金屋美玉,再深的她不懂,但她也想瞧一瞧。 上輩子她入宮后,因為出身,宮里的娘娘們都看不上她,不跟她往來,鐘萃曾經(jīng)聽到過她們在背地里笑話她,說她目不識丁,是個文盲。 鐘萃不想再背一個文盲的名頭了。 也不想傳下去,叫下一輩頂個小文盲的稱呼。 她要學知識,見金屋美玉懂道理,鐘萃捧著書,心里很激動,她緩緩打開,漸漸臉龐僵硬起來。 蕓香也跟著看,但她大字不識,看姑娘一直盯著一頁紙,給鐘萃倒了杯熱水,問道:“姑娘,你怎么不翻頁啊?” “那上邊講的是什么?” 鐘萃抿著嘴。 只是第一頁,她有一大半字都不認識。 鐘萃性子怯懦膽小,但心里認定了一件事就十分堅持,捧著書鉆研到夜深。 蕓香已經(jīng)進來看過兩回了,勸道:“姑娘,明日一早要去正院給大夫人請安呢。” 鐘萃終于放下書籍,由著蕓香替她捏好被角,熄了燭火。 * 承明宮中,成帝還在挑燈批閱奏折。宮中燭火跳動,伺候的宮人們低眉垂眼,進退有度,這是帝王接見朝臣,處置朝中大事之地,歷經(jīng)三代,越發(fā)顯得宮殿恢弘莊嚴,叫人絲毫升不起褻瀆之心。 成帝即位九年,如今還不到而立,劍眉星眸,五官深邃,周身氣勢攝人,他放下手中奏折,朝殿外輕瞥一眼,聲音醇厚響起:“幾時了?” 大總管楊培尖細的聲音回話:“回陛下,快子時了?!睏钆嗍浅傻坌母勾罂偣?,一聽成帝問話,便猜到了:“陛下可要安歇了?” 聞成帝聞衍出生便是中宮嫡子,八歲被立為皇太子,一十八登基,誅殺兄弟四人,手段凌厲,不留情面,身邊伺候的宮人決不敢替他拿主意,多問上一句要不要臨幸后宮的。 成帝不愛美色,如今宮中的嬪妃也只是先帝賜下的諸位太子府舊人,以薛淑妃和董賢妃為首,中宮后位空懸至今,今年,成帝終于松口納新人入后宮。 聞衍不打算踏入后宮,照舊在承明殿安歇,閉上眼稍歇,由著宮人們替他更衣時問道:“后宮可還好?” 楊培臉上猶豫:“后宮無事,只今日淑妃和賢妃兩位娘娘聯(lián)袂來過,似是想知道陛下的喜好,以便選出合意的宮妃來?!?/br> 選秀由薛淑妃和董賢妃負責,什么想知道陛下的喜好和條件,不過是一個借口,聞衍許久不踏入后宮,她們坐不住了。后宮的嬪妃可沒有這樣大方,會替陛下選擇出一個完全合意的人出來的。 聞衍聽到“合意”兩個字,臉上冷下來幾分。 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合意的人出現(xiàn)。 在他心中,能配得上中宮,坐在皇后寶座上,完全合乎他心意的人,首先必須要才高八斗,出口成章,七步做詩。 如今后宮這些女子的文章,他多看一眼都覺得臟了眼。 酸言酸語,無病呻吟。 他沉聲開口:“告訴她們,按規(guī)矩來就行?!?/br> 翌日,天不過蒙蒙亮,秋水院里已經(jīng)傳來了動靜。 鐘萃修養(yǎng)了多日,今日一早要給老太太和大夫人請安,她不敢耽擱了,換上了昨日挑好的衣裙,由著蕓香替她挽了發(fā),頭上插了兩支珠釵絨花,吃了兩塊糕點墊了墊,眼看到時辰了,鐘萃帶著蕓香匆匆朝正院去。 路上,不斷的有丫頭婆子給她們開道,注視著她們主仆兩個,那目光復雜中帶著一些憐憫,彷佛是恭送她們踏入刑場。 第4章 連下人都知道五姑娘鐘萃這一去危! 鐘萃低著頭,跟以前一樣看起來怯懦,默不作聲的邁著小步,蕓香跟在后邊,主仆兩個跟偌大的侯府相比實在太弱小了,只需要侯府張大嘴就能輕松把她們主仆給吞噬了。 侯府姑娘,就是庶女也該有兩個一等丫頭伺候,而鐘萃從一十二歲起,一直只有蕓香跟在身邊,鐘萃不想身邊再添不認識的人,大夫人穆氏也不提。 走了一刻鐘,她們到了正院。 鐘萃主仆是來得最早的,穆氏院子里的丫頭把她們迎進去,上了茶水就沒見到人了,鐘萃安安靜靜的坐在冷板凳上。 挨著門最近這張凳子經(jīng)常吹風,板凳最冷,坐上去整個人都是涼的,到夏季了,冰盆都緊著主位上的主子,離門簾子最近的這張凳子經(jīng)常曬,一屁股坐上去跟著火了一樣,燙得渾身都濕透了。 這是鐘萃的專屬位置。 鐘萃也不敢抱怨,低眉垂眼的,她已經(jīng)一十有五,及笄了,但身體跟其他的姐妹相比,看著要弱上不少。 每次來請安后,回去都要躺一躺才能緩過來。 今天似乎要格外漫長一些,初春的天氣本來就涼,沿著冷風從簾子透進來,屁股底下的冷板凳也冰涼一片,鐘萃縮在衣服里的身子只能緊緊夾著,來緩解這份直直透心的涼。大戶人家的姑娘都講儀態(tài),講究坐有坐相,要挺胸抬頭,儀態(tài)優(yōu)美,江陵侯府的姑娘中,已經(jīng)出嫁的嫡長女鐘晴的儀態(tài)未嫁時是出了名的。 鐘萃畏畏縮縮的吸著擠出來的暖氣,她也想講姿態(tài),講坐相,但她太冷了。 就像學知識一樣,要先吃飽穿暖了才能追求學知識,不然也沒辦法學,這是主次問題,她只有先不冷了才能講究大家閨秀的氣度,而且鐘萃能感覺到,大夫人穆氏更希望看見她畏畏縮縮的一面,而不希望看見她談吐優(yōu)雅大氣的一面。 鐘萃雖然爹不疼娘不愛,但能在侯府這樣的人家平安長大,許多時候心里的直覺還是很準的。 鐘萃抱著手,覺得半個身子都冷木了,外邊傳來了輕快的走動聲,接著門簾開了,先是大房兩個庶女鐘靈、鐘嫣,鐘雪,最后是鐘蓉。 姐妹們來了,鐘萃細聲細氣的跟她們打招呼:“三姐,七妹,八妹九妹?!?/br> 鐘蓉在她身上打量了幾眼,冷哼了一聲,提著裙擺要往里間走,鐘靈鐘嫣比鐘雪還小一點,回了禮,鐘雪繃著臉站著。 昨天她被鐘蓉給打了一巴掌,鬧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雖然訓斥了鐘蓉不友愛姐妹,但鐘雪也被罰了抄經(jīng)書。 鐘雪十分不忿,打人的還有理了? 老太太要是公正,就應該叫她打回來。 里間很快傳來了動靜,鐘蓉扶著雍容華貴的大夫人穆氏出來,鐘萃只看見一片流光溢彩閃過,垂著頭,跟姐妹們一起上前給穆氏請安。 穆氏臉上含笑:“起來吧,也怪我今兒起晚了些?!?/br> 輕飄飄就把鐘萃坐冷板凳坐了小半個時辰的事揭過了。 穆氏朝鐘萃看過來:“五姑娘今日都來了,身體可大好了。” 鐘萃上前一步,怯怯的:“回母親,身體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多謝母親賞藥?!?/br> 鐘萃結結實實給穆氏行了個大禮。 穆氏在她行完禮,抬了抬手,十分慈愛的說道:“快起來,這都是母親應該做的,你是我們侯府的姑娘,區(qū)區(qū)一些藥材算得了什么?!?/br> 穆氏又問了丫頭們伺候得如何,搬遷的院子如何,周到的把鐘萃的日常都妥帖的問了一遍,再是一個合格的當家主母不過,對待庶女也耐心慈愛。 “都很好,多謝母親安排?!辩娸透砂桶偷闹x禮。 鐘萃畏縮嘴笨,穆氏不止不生氣,反而笑得更加慈祥了些。 “有什么想添的盡管來找母親?!?/br> 鐘萃面露感激。 穆氏又問了鐘靈鐘嫣,就叫她們離開了,從頭到尾都沒看鐘雪一眼。今日本該她們給大夫人請安,由大夫人帶著小輩去給老太太請安的,但昨天發(fā)生了那種事,老太太取消了請安。 出了正院,鐘靈兩個給她們說了聲就走了,鐘雪瞥了安靜怯懦的庶姐鐘萃一眼,譏笑道:“剛剛不是挺能說么,現(xiàn)在怎的不講話了,鐘萃,你別忘了你是誰生的,馬屁精!” 鐘萃抬眼,反問她:“我是誰生的?” “怎么,你連姨娘都不想認了嗎?虧姨娘時常惦記你,對你那么好…” 鐘萃打斷她:“惦記把我的荷花印的綢緞給你,還是把我的珠花絨花拿去戴在你頭上?” 鐘雪渾身珠翠不少,珠釵絨花翡翠,鐘萃很眼熟,因為其中不少是她的。她首飾匣里連首飾都沒兩件,出門都是重復穿戴,交好的那些府上千金們都笑她小家子氣,上不得臺面,鐘萃每次聽到心里也不好受,但她記著秦姨娘和鐘雪是她的親人,她都忍下來了,鐘雪憑什么這樣說她? 真那么高貴,不肯彎腰,何必巴巴的慫恿秦姨娘朝她伸手要東西。 鐘萃以前看不懂,現(xiàn)在有些道理她卻明白了的,比如秦姨娘每次沖在前面,但其實背地里都是鐘雪在給她出主意。 鐘雪就是得了便宜還要賣乖的人。 她跟那些人一樣,都看不上她,還偏偏要算計她的一針一線。 “你…”鐘雪瞪圓眼。 她沒有想到,三棍子打不出屁的庶姐鐘萃還敢頂嘴。 鐘萃憑著一股氣把心里話說了出來,那些從上輩子就藏在心里的委屈難受仿佛被撫平了,她看了鐘雪一眼,帶著蕓香走了。 鐘雪恨恨瞪著她的背影,跟身邊的丫頭說:“小荷,你說五姑娘是不是真的姨娘說的一樣,變了。” 姨娘說鐘萃的眼直勾勾的,叫人發(fā)憷。 小荷是鐘雪的丫頭,知道七姑娘喜歡聽什么,順著回了句:“可能是吧。”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