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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但因為是個歌女而遭人輕視,還因為是個從家中逃出來的黑戶,被歌舞坊的人克扣銀錢,別的歌女能得五成, 她只能得一成, 客人們的賞錢更是一分也拿不到。 她不賣身, 又不夠年輕, 能得的銀錢本就不多, 被這樣一克扣, 母女兩個的日子越發(fā)難過起來。 秋蕪大概猜到幾分, 不由問:“你為何不到別的州縣去?京城是天子腳下,為?;首灏踩?,日常巡防、身份查驗比別處都嚴,城里的黑戶們,士曹參軍下來一查一個準,不適宜咱們這樣的人長久居住?!?/br> 反觀京城以外的地方,雖也查驗身份,卻不會十分嚴格,只要做個安分守己的良民,官府對假文書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別的州縣……” 宋七娘仰頭嘆了一聲,道:“我自然也想去,只是如今被絆在這兒,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離開這兒了……” 她說著,像是終于找到一個出口一般,慢慢將這些年來的遭遇說了出來。 她本是荊州人士,出身貧家,父母為了給弟弟攢娶媳婦的本,十兩銀子將她賣進當?shù)氐膽虬唷?/br> 十四歲那年,她成了戲班的臺柱子。后來,一次在廟會上唱曲時,被荊州一戶官宦人家的郎君看中,買回家中養(yǎng)著。 因她只是個伶人,那位郎君喜愛她,又輕視她,雖許了她將來自己成婚,有了正妻后,便給她一個妾侍的名分,可她等了整整四年,始終沒等來那一天。 四年里,郎君娶了門當戶對的世家女郎,又納了兩房出身清白的妾侍,在外亦有了一個出身歌舞坊的紅顏知己,早忘了當初對她的承諾。 她本就是個不認命的人,原本對郎君的那點情,在四年之后煙消云散,這才選擇帶著才兩個月的嬌嬌逃了出來。 那時,郎君膝下已有了四個女兒,卻始終沒有兒子,而嬌嬌是個早產(chǎn)兒,大夫說她很可能活不過一歲,加上又是個女兒,不得郎君重視,她這才能順利帶著女兒逃出來。 才離開的時候,她無處可去,也想過回娘家去。 可是,好不容易趕回去,卻被父母懷疑要連累家人,連門也沒讓進。 她心灰意冷之下,只好離開荊州,一路北上。途中經(jīng)歷諸多坎坷,到京城時,為了給嬌嬌補身子,她的身家已所剩無幾,只好暫時留下來,找了歌舞坊的活,當個賣唱的歌女,勉強過日子。 秋蕪聽罷,唏噓不已,從出宮后就一直壓在心底的那種彷徨和忐忑被暫時撫平。 留在深宮十年,她早已不知宮外的一切到底變成了什么樣,生怕自己成了籠中鳥,驟然放飛,根本活不下去。 可看著宋七娘,她忽然覺得有了信心。 宋七娘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呀,逃出來了,即使過得艱難,也一步一步走到了現(xiàn)在。 她是秋蕪,是最堅韌的小草兒,秋風與寒霜也打不倒她,將來一定也能像宋七娘這樣好好地活著。 只要她能撐過這段日子。 接下來的幾日,她都和宋七娘母女一起蝸居在這座小小的民居中,不曾離開。 與毓芳殿相比,這里實在太小太小。 秋蕪本以為自己會覺得逼仄煩悶,可有七娘和嬌嬌在,卻過得十分溫馨。 七娘會唱小曲兒,各地的曲調(diào)信手拈來,清脆如黃鸝的聲音聽得人心情暢快,宛如有微風拂過。 嬌嬌則難得有人陪伴,顯得格外活潑。 秋蕪每日教她背詩認字,她幾乎一學就會,越發(fā)讓人喜愛。 三人足不出戶地在小院里,難得過得十分舒心。 …… 東宮清暉殿中,元穆安卻感到度日如年。 距離那天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半個月,守在各處城門的勛衛(wèi)侍衛(wèi)們每日早晚各回稟一次,送回來的消息都是沒有線索。 這么長時間,竟然找不到一個活生生的女人。 起初的那陣憤怒在壓抑中一點點加劇的同時,又漸漸多了幾分不安和彷徨。 難道,是他想錯了,她其實早就在宮外布置好了一切,在他發(fā)現(xiàn)之前,已先一步逃出京城? 又或者,她帶銀票出宮,也不是為了逃走,而是另有他用,在昭寧寺失蹤,的確是歹人所為? 這些念頭,在他閑下來的時候,便一個接著一個冒出來,攪得他心煩意亂, 從前,他始終不愿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采取逃避和自我安慰的態(tài)度,如今,已經(jīng)不得不承認自己不知從何時起,對秋蕪有了超乎尋常的在意。 他只好讓自己越發(fā)忙碌起來,全身心撲在政務上,沒有半點喘息的機會。 偏偏臣子們也不讓他如意。 因為劉奉這些日子帶著人在城門出嚴加看守,已引起民間的許多猜測和不安,朝臣們更是議論紛紛,不知他到底有何打算,只好等朝會散去后,留下幾人,當面詢問。 元穆安的臉色不大好看。 他自然不能說那些人是派出去找一個出逃宮女的。 為了一個宮女就這樣勞師動眾,實在不是明君之舉。 他只好拿出早就想好的應對之言,說自己接到密報,稱有突厥派來的探子悄悄潛入京中,欲與朝中官員暗中勾結。 如今事情敗露,探子很可能還蟄伏在城中,想方設法潛逃出城,他這才派了劉奉親自帶人把守各處城門。 幾位大臣面面相覷,雖覺得他這番說辭有怪異之處,卻一時找不到問題所在,只得暫且信了這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