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齋看見是楚接輿，眼底的紫光這才散了下去，語氣悠然：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情報組織，堂堂‘影閣’的當(dāng)家人，居然會藏在一個樓子里。楚接輿，或者說，是楚清微？”

    楚接輿，不，應(yīng)該叫做楚清微。只見他斂了平日那般不正經(jīng)的模樣，隨意的靠在一旁的珠簾下，眼眸微垂：

    “你也不一樣嗎，堂堂控心一族最后的少主，顧謝書?！?/br>
    楚清微一語中的，末了補充幾句：

    “沈晉有詩云：清虛界，任風(fēng)敲雨篩；掩柴扉，謝他梅竹伴我冷書齋?！?/br>
    “顧齋，顧謝書，我早應(yīng)該想到的?！背逦⒆猿耙恍?。微弱的燭光下，看不清眼底神色。

    他就說嘛，為何這明月書院出現(xiàn)的那么突然。

    因為讀書人都講究一個“官匪對立”，皓月山寨里頭的人雖然不濫殺無辜，但是土匪之名早有耳聞。所以一般的讀書人都不會沒事跑到這兒開個私塾的。

    但是這個人開了，而且還不收費，只要管他的飯就好。

    先不說明月書院內(nèi)里如何，就憑這明月書院的面積，只怕沒個數(shù)百兩銀子是拿不下來的。

    這男人表面看起來一副文弱的書生氣，雖然宣稱對外掛官歸隱，跑到這兒來當(dāng)個教書先生。但是大昭國的每一所書院都會或多或少有朝廷的人安插在其中，就是達到控制的目的。

    這明月書院不僅沒有朝廷中的人，還可以自行招武師。

    想到這兒，楚清微忽然覺得，這個男人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么簡單。

    而且前頭還有徐廷和一事……楚清微忽然打了個激靈，總覺得好像遺漏了什么。

    這時顧齋開口了，語氣里帶著點威脅：

    “楚清微，你若是不想被我所控，就閉上你的嘴?！?/br>
    說話間，顧謝書眼底隱隱有紫光流動，大有楚清微不同意的樣子就會將人控制住。

    楚清微只得應(yīng)了。

    廢話，據(jù)說被控心一族的人所控制，大多最后都會變成瘋子。

    他楚清微還沒有活夠好不好？

    顧齋見他應(yīng)下，這才道：

    “今晚，我們誰也沒有見過誰。”

    “我知道輕重，雖然并不知道你為何要隱瞞身份，但是我楚清微說話算話，你大可放心?！?/br>
    楚接輿留下這幾句話，轉(zhuǎn)身離開了院子，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顧齋雙眸中的顏色有些深，不一會兒收回目光，轉(zhuǎn)頭看向書桌上的東西。

    女子有些娟秀的小字躍然而上，上頭譽抄的是李青蓮的兩首《長相思》。

    “長相思，在長安。絡(luò)緯秋啼金井闌，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淥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guān)山難。長相思，摧心肝?！?/br>
    字體不像尋常女兒家用的簪花小楷，行云流水之間透著一股瀟灑豪邁之氣，只不過用來寫了這般哀怨的詩詞……

    想必，她平日也是個快意恩仇瀟灑豪邁的女子，一個人一把劍一壺酒一匹馬，便是一生。

    顧齋又順著往下看，只見那兒寫著：

    “日**盡花含煙，月明欲素愁不眠。趙瑟初停鳳凰柱，蜀琴欲奏鴛鴦弦。此曲有意無人傳，愿隨春風(fēng)寄燕然。憶君迢迢隔青天。昔時橫波目，今作流淚泉。

    不信妾腸斷，歸來看取明鏡前?！?/br>
    念及最后一處，顧齋竟然有點哭笑不得。

    哪里瞧出來半分憔悴的模樣？整日里各種點心吃食就沒有停過，去定制新年的衣服的時候還抱怨這衣服的尺寸又比去年的大了不少……

    “這個傻丫頭……”顧齋輕輕的將這張紙小心翼翼的收好放入懷中，起身的時候不小心打落了桌子上的一個檀木雕花盒子，忙撿了起來。

    隨著盒子跌落在地上，里面的東西也露了出來，顧齋撿起來的時候現(xiàn)是一塊鴛鴦佩，看起來是是用上好的紫翡雕的。

    不過看起來，這個鴛鴦佩應(yīng)該還有另一半的，那另一半呢？

    忽然顧齋想起來前幾日燈會上，她腰間的那塊鴛鴦玉佩。

    “看起來應(yīng)該是一對。”顧齋借著燭光看了過去，那玉佩用紫翡打造而成，觸手生溫。上頭的圖案活潑可愛，栩栩如生，是個極其精美的物件兒。

    然而這剩下的一半玉佩，究竟是送給誰的……

    顧齋自認自己是控心一族最后的傳人沒錯，然而控心一術(shù)，若是涉及控心之人本心的事兒，則有可能會出現(xiàn)偏差。

    控心之術(shù)，若是控心人連自己的心都控制不住，何談控制他人？

    所以自從顧齋上次趁蘇九禍著涼昏睡一夜，得了她的身份之后，就再無所獲。

    很顯然，顧齋并沒有意識到蘇九禍一事與他本人息息相關(guān)。

    更沒有意識到，一對上蘇九禍，什么控心，都是無稽之談。

    顧齋看著手里的這塊玉佩，一時間動了內(nèi)力，只差輕輕一捏，那玉佩便會化為齏粉。

    最后某人還是嘆了口氣，將玉佩放了回去，盯著那裝玉佩的盒子很久。

    “既然是你喜歡的，我必然幫你護著。”顧齋心里默念，腦海里都是之前兩個人在一起的一幕幕……

    原來她之前那般，都可能是為了另一個人。

    而他，可能只是個可悲的替身罷了。

    完全不知道因為自己那一塊沒有來得及送出去的玉佩造成一個很嚴重誤會的某人，此刻正咬著勺子，愣愣的不說話。

    “牽念毒？”蘇九禍方才正舀了一勺補血的藥膳往嘴里送，聞言不由得呆了呆。

    她就說嘛，為什么安然一直避著她。

    正從碟子里取了塊馬蹄糕的沉檀糯米，今日上身著一件柑子色妝花緞撒花短襖，下身著一條鑲了狐貍毛的月牙白長裙，頭上的一支攢珠八寶步搖隨著說話時的動作微微擺動，少了往日的淡雅，多了幾分華貴。

    聞言又補充道：“其實我心里有個猜測，這個人怕是不僅僅要對你下手?！?/br>
    “你我都知道，身中牽念之毒的人，會將睜開眼時看見的第一個人，認做是殺了心上人的人——”

    沉檀糯米說到此處，話鋒一轉(zhuǎn)：“假設(shè)當(dāng)時出現(xiàn)在你面前的人不是安然，而是給你療傷的人……比如說，風(fēng)宸。”

    見蘇九禍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沉檀糯米端起茶送至唇邊的動作停了下來：“你怕是不知道吧，那天晚上你作之時，直接一掌打傷風(fēng)宸?！?/br>
    “咳咳咳……”蘇九禍被這話給驚到，方才喝進去的一口藥膳給直接嗆住，咳得眼淚汪汪。

    沉檀糯米放下茶杯，迅速走到蘇九禍跟前給她順氣，后者這才好受許多。

    “這毒那么可怕……”蘇九禍念叨了幾句，又問：“三師父，既然你都說這毒用來牽制心上人的，可我怎么沒有感覺啊……”

    蘇九禍很納悶，既然是說牽制心上之人，怎么感覺這毒沒用啊……

    不怪蘇九禍如此想，昨晚顧齋前來，壓根就沒有見過他被牽制的模樣。

    “只怕是誤傳了。”不知何時，風(fēng)宸著一襲銀白色的滾邊交領(lǐng)長袍出現(xiàn)在兩個人的身后，眼下的烏青有些嚴重。

    只見他大步走了進來，坐在兩人面前道：

    “我這幾日跟呼延查遍所有記載了毒藥的典籍，最后在一本《天下奇毒記》的孤本里面尋到這種毒的記載。”

    “里面說，這種毒一開始并不叫牽念，而是叫做牽制?！?/br>
    “以前，這種毒多半用來下在一些首領(lǐng)一樣的人物身上，為的就是借那些人的手，親手殺了自己身邊最得力的人！”

    “然而這種毒只有在有了心上人的人身上才能作，而且用情越深越嚴重，除非與心上之人成婚，否則無解?！?/br>
    “后來不知道怎么的就傳入那些世家貴女的耳朵里，被那些世家貴女用來當(dāng)做拴住心上人的手段。”

    “所以自那以后，‘牽念’毒的名聲流傳至今，卻無人知曉此毒原名叫做‘牽制’?！?/br>
    風(fēng)宸一席話說完，喝了口茶，語氣幽深：

    “所以那日，你可以一掌重傷于為師?！?/br>
    蘇九禍嘴角一抽，臉上表情有些尷尬。

    她也不想的好不好……

    春度樓。

    沉香捧了茶水點心上來就與香附兩人退下，楚清微此時衣衫半露，舉手投足之間處處都是風(fēng)情。

    這年味還沒有散，這小小的明月鎮(zhèn)竟是鬧出來那么大的事情。

    蘇九禍重傷、顧齋是控心一族的少主顧謝書……

    楚清微覺得這信息量有點大。

    那日燈會里的黑衣人來的太突然，連他‘影閣’都沒有得到風(fēng)聲，可見那幕后之人非同一般。

    而且十多年前的那場大火，毀了整個控心一族。

    那年顧謝書才六歲，一人在外游歷。

    “四年前呼延一族也是被一場大火所燒，全族除了呼延傲菡一人再無人活下。”

    “數(shù)年前，江湖上最擅長做人皮面具的千面一族，也是毀于一場大火。”

    “而代號‘千面鬼姬’的琴沐，生不見人，死不見尸?！?/br>
    “三年前的劍圣大比之后不久，劍圣風(fēng)宸宣稱歸隱山林，然而那一年，武林盟盟主之女慕淺笙，跳崖自盡?！?/br>
    楚清微突然覺得，隱隱有一個陰謀要浮現(xiàn)。

    這時，窗外下起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籠罩了整座明月鎮(zhèn)。

    晚間。

    隱隱聽得窗外寒風(fēng)呼嘯，蘇九禍有些心緒不寧。

    起了身下了床，趿拉著一雙鞋掀開帳幔。屋里燒了地龍暖乎乎的，蘇九禍只著一套中衣也不覺得冷。

    轉(zhuǎn)過珠簾，一旁的青獸香爐里頭正沁出淡淡的安神香的味道，還未燃盡。

    蘇九禍走到書架子那兒，尋思著尋幾本書來打這寒風(fēng)呼嘯大雪紛飛的夜，忽一轉(zhuǎn)身，窗外有一人影。

    “誰！”

    蘇九禍話剛出口，窗外夾雜著一聲清如玉碎的聲音：“是為師?！?/br>
    二師父？大晚上的，外頭下著大雪，他站在回廊下，不冷嗎？

    蘇九禍心下疑惑，取了衣裳換上，披上有帽子的披風(fēng)，取了手爐，帶上暖手筒，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來一張臉色薄粉的小臉。

    “吱呀”一聲，蘇九禍只拉開了一點點的門縫，寒風(fēng)凜冽，刺激的蘇九禍一個激靈。帶上帽子朝風(fēng)宸走了過去。

    風(fēng)宸正站在回廊下，依舊是一身銀白色的滾邊狐貍毛交領(lǐng)長袍，長長的披風(fēng)垂在腳跟處，頭上的一頂銀色玉冠冷冽至極，整個人就像是風(fēng)雪里迎風(fēng)獨自盛開的雪蓮，清冷孤傲。

    蘇九禍看著風(fēng)宸站在那里，恍惚間覺得這天地間只剩下他一人，背影孤寂落寞。

    風(fēng)宸聽見后頭有響動，現(xiàn)蘇九禍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他不遠處，劍眉微皺，快步走了上來：

    “你還沒有好全，回頭喝藥的時候別說我又把藥弄的很苦。”

    蘇九禍看著自家二師父清冷的面容：“二師父，可曾經(jīng)有喜歡的人？”

    說罷，面對著漫天飛舞的雪花，伸出一只手接住。

    “為何這般問？”

    風(fēng)宸聞言，清冷的雙眸里，隱隱有悲痛流露。

    蘇九禍把手放回暖手筒里面，抬頭看著這漫天飛舞如柳絮一樣的雪花，緩緩開口：

    “二師父可否知道，愛而不得，又是什么感覺？”

    “愛而不得啊……”風(fēng)宸的聲音低低響起，片刻后道：“就像是這雪，不論你如何試圖抓住，最后都只是徒勞?！?/br>
    是的呢……這雪那么美，一旦你想抓住意圖永久留在身邊的時候，下一刻就會盡數(shù)散去，不留痕跡。

    就像是，從未來過一樣。

    蘇九禍看著那雪，不知不覺眼淚劃下，聲音有些哽咽：

    “二師父，那日燈會我暴露了身份，只怕是遭了他的厭惡罷?！?/br>
    “其實那天我也不想的，那塊玉佩我還沒有送出去……”

    “那天那么多黑衣人，其中一人舉劍意圖殺了他的時候，我當(dāng)真是，極怕的……”

    “怕他就那么突然沒了……”

    “可是現(xiàn)在我卻更加難過……”

    這晚風(fēng)雪呼嘯，女子蹲在地上，小小的身影被大雪覆上，聲音凄厲……

    次日雪停，而蘇九禍也如風(fēng)宸所說的一樣，著了風(fēng)寒。

    蘇九禍捧著那碗黑漆漆的藥，可憐巴巴的看著呼延傲菡：“大師父……”

    呼延傲菡沒好氣的給了她一個指頭：“喝藥，要么，我灌。”

    這徒弟，簡直太亂來了！明明知道受不的寒，還愣愣的蹲在雪地里哭。

    這風(fēng)宸也是的，居然不阻止！

    簡直快要氣死她了！

    要不是她打不過，真想把人拎出來揍一頓。

    有他這么當(dāng)師父的嗎！

    另一邊的廂房里，沉檀糯米一臉看好戲的模樣，看著冷臉的某神醫(yī)劍眉緊皺的喝下一碗藥。

    “原來堂堂神醫(yī)也怕喝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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