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門推開時，他安靜靠坐在房間角落里，低著頭，身體呈現(xiàn)一種略顯怪異的姿勢，玉真尊者不可置信地上前去，哽咽喊了一句“師弟”，顫抖伸出手，探他的鼻息。

    已經晚了。

    宿留豐奇怪問：“他是怎么死的？服毒藥嗎？”

    大乘期的修士，即便不是百毒不侵，尋常毒藥卻起不了作用，但沈瑤身上分明沒有其他外傷。

    玉真尊者忽然變了臉色：“他渾身經脈都移了位，連丹田都逆轉了?！?/br>
    樂無晏道：“催魂術。”

    懷遠尊者問他：“催魂術是什么？”

    “移位經脈、逆轉丹田，將元神或魂魄強行催出體外的一種自戕之法，邪術，只能用在自己身上，死后可保元神短時間內不散，且不入輪回?！睒窡o晏解釋道。

    懷遠尊者聞言皺眉道：“所以他是自盡？若是他以元神去奪別人的舍呢？”

    樂無晏：“若他真要這么做，我們也攔不住，他的元神已經離開了這里，不過有照魔鏡在，即便他當真作惡，也躲不過照魔鏡。”

    “他向來心高氣傲，”玉真尊者紅著眼睛道，“讓他在我與宗主面前承認他的所作所為，已是難堪，他怕是斷不愿意再在世人面前說一遍這些，才選擇了這么做。”

    可再怎么說，畢竟是自己同門師弟，玉真尊者一時接受不了，悲慟異常。

    懷遠尊者嘆息一聲，搖了搖頭，與樂無晏他們道：“這一件事情，之后我二人會替你們澄清?！?/br>
    “多謝，”樂無晏道，“蘇子塵還有個弟弟，跟我們有幾分交情，之前一直被沈瑤囚禁在神夢宮里，樓主已去派人將他帶來了，他也可以替我們作證?！?/br>
    懷遠尊者放下心：“那便好?！?/br>
    “他回去了北地。”一直在掐訣推演的徐有冥忽然道。

    樂無晏：“回去神夢宮了？”

    徐有冥頷首：“應該是?！?/br>
    樂無晏：“……那算了吧，隨他去吧。”

    一個元神而已，除了能奪舍，也做不了別的了，他們也沒必要一直追著不放。

    回去屋中，只剩他倆人后，樂無晏問徐有冥：“你那日到底與他說了什么，他會選擇用這種法子自我了結？”

    徐有冥：“他若不肯說實話，便摧毀神夢宮，摧毀他對那邪魔的記憶?！?/br>
    樂無晏聞言一驚：“你竟然會說這種話？”

    徐有冥淡淡瞥了他一眼：“很奇怪嗎？”

    “……倒也不是，”樂無晏不知該怎么說，“那難怪他會這樣了?！?/br>
    以沈瑤的心性，寧愿不入輪回，都不想忘了那個邪魔，徐有冥威脅會摧毀他天魂記憶，他才真正怕了，所以用這樣激烈的法子掙脫離開。

    生無可戀，死卻要留著對那人的記憶。

    樂無晏一陣訕然：“我怎么覺得我們像是惡人一樣，沈瑤這樣，也挺慘的?！?/br>
    徐有冥卻道：“你幾時對別人這么有同理心了？”

    “你在笑話我?！睒窡o晏不滿道。

    徐有冥問他：“你是沈瑤嗎？”

    樂無晏一愣：“那當然不是，我現(xiàn)在雖修為不及他，但我本事肯定比他大?！?/br>
    徐有冥道：“我也不是那邪魔，所以沒必要對他們生出同理心，天道從來不公，但怨天尤人無用，若必須你死我亡，自然以我為先。”

    樂無晏笑著眨眼：“死道友不死貧道？”

    “邪魔而已，算何道友。”徐有冥冷淡道。

    樂無晏頓時釋然，重活一次，自己好似越來越同情心泛濫、多愁善感了，這樣不好，非常不好。

    翌日清早，樂無晏剛修煉結束，聽到門外乒乒乓乓的打斗聲。

    他起身推開門，一道劍意擦身而過，在靠近他時生生拐了個彎，將另邊猝不及防的龍?zhí)裉裣品鋈ァ?/br>
    龍?zhí)裉褚黄ü勺降厣?，嚷著“你欺負人”，放聲大哭起來?/br>
    徐有冥收回劍，渾身散發(fā)著冷意，大步走向樂無晏。

    樂無晏無奈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一大早又跟這毛孩子鬧起來了？有沒有意思啊你？”

    徐有冥眉頭緊擰，陰著臉不肯說。

    隔壁屋門外，免費看了一場熱鬧的宿留豐笑起來：“那倒不是，是這毛孩子口無遮攔，跑來問仙尊你倆的房中事，問你們誰上誰下，仙尊沒理他，我隨口說了句你一直稱呼仙尊是夫君，還不夠明顯嗎，然后這毛孩子就說愿意讓你做他的夫君，要把你從仙尊那搶過去?！?/br>
    樂無晏：“……”

    徐有冥：“進去?！?/br>
    樂無晏猶豫了一下，沖還在地上哇哇哭的龍?zhí)裉竦溃骸伴]嘴，起來！”

    被樂無晏一瞪，龍?zhí)裉翊蛄藗€哭嗝，抽噎了兩句，哀哀戚戚爬起身。

    “我跟他單獨說幾句?！睒窡o晏與徐有冥道。

    徐有冥面色更沉，樂無晏低下聲音：“別這么小氣，跟他說正事呢?！?/br>
    徐有冥：“不許關門?！?/br>
    樂無晏無奈，好吧，不關就不關。

    龍?zhí)裉窀M門，委委屈屈看向他，樂無晏道：“行了啊你，再這樣我也要揍你了，別裝了。”

    龍?zhí)裉褚幌谱旖?，迅速變了臉，收起哭相，找了張椅子大爺樣一屁股坐下：“哥哥也不心疼心疼我?！?/br>
    “我心疼你干嘛，”樂無晏沒好氣道，“人不大，學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倒是多，裝模作樣還挺厲害?！?/br>
    龍?zhí)裉瘢骸澳阋艺勈裁矗俊?/br>
    樂無晏取出那枚照魔鏡，扔給他：“你瞧瞧?！?/br>
    龍?zhí)裉駥χR子欣賞自己的臉，樂無晏道：“別臭美了，你沒看出這鏡子有什么特別的？”

    “照得我特別好看，”龍?zhí)裉窆Γ斑@是我給你那鱗片制的吧？”

    樂無晏：“還算你沒眼拙，這是照魔鏡，能分辨出奪舍了的邪魔修，這東西只要拿出去賣，肯定一鏡難求，你還有沒有多余的鱗片？想跟我合伙做這生意嗎？”

    “有是有，”龍?zhí)裉竦?，“不過哥哥，做這生意，我有什么好處嗎？”

    樂無晏：“賣得的靈石，我們對半分?！?/br>
    龍?zhí)裉瘢骸拔胰杖丈钤诤５?，似乎不需要靈石?！?/br>
    “你可以拿靈石去換其他修煉需要的東西，”樂無晏提醒他，“自己拿靈石買，好過你到處去找甚至搶?！?/br>
    龍?zhí)裉裱壑樽右晦D，道：“那些東西沒有哥哥重要，哥哥若是嫁給我，我就答應跟你合作?！?/br>
    樂無晏哂道：“你小子別給我拿喬，你要真不答應，我再找別的煉制原石便是，不是非要你的龍鱗不可?！?/br>
    “短時間內怕是找不到，玄門大劫迫在眉睫，等不起吧?！饼?zhí)裉竦馈?/br>
    樂無晏輕瞇起眼，他小看這小龍人了，還真當龍?zhí)裉袷莻€毛孩子，其實這小子什么都懂，精明得很。

    “你信不信，外邊那個人，可以把你按地上，強行拔光你的龍鱗?！睒窡o晏幽幽道。

    龍?zhí)裉衩济读硕叮骸案绺缒悴粫@么狠心的。”

    樂無晏：“那可不一定。”

    龍?zhí)裉襦洁絿亣伒乇г?，樂無晏耐著性子看著他，等他做決定，說是商量，實則威逼利誘，反正在沒臉沒皮這方面，樂無晏也不遑多讓。

    龍?zhí)裉窠K于還是妥協(xié)了：“那就對半分吧，但是我現(xiàn)在只有這么多龍鱗，你要是還想要更多，那還得等我下一次蛻鱗。”

    他說著取出個乾坤袋，將里頭攢的鱗片全部倒了出來，堆了小半個屋子，少說有上千片。

    龍?zhí)裉瘢骸斑@是我第一次蛻鱗從尾巴上掉下來的龍鱗，一共一千兩百片，不如我送你的那片好，那一片是腹身上的，而且是我生拔下來的，這些要小一些，你看看吧，要是不能用我也沒法子了?！?/br>
    真龍自二百歲起蛻鱗，每十年一次，由龍尾向軀干，再是四肢，最后是腦袋，新?lián)Q的龍鱗顏色更深更大也更堅硬，待到天門蓋上最后一片龍鱗換完，便是真龍成年之時，這一過程長達千年，對龍?zhí)裉駚碚f，才剛剛開始而已，他第一次蛻鱗，只換下了這一千多片龍鱗。

    樂無晏隨手撿起一片細看了看，是要小一些，只有之前那片龍鱗的一半多大，別的倒是沒差。

    “足夠了，”他道，“這東西太多了反而不值錢，而且太多了我也煉制不過來?！?/br>
    “那你都拿走吧?！饼?zhí)裉駬]了揮手，也沒讓樂無晏付定金，這些龍鱗對他來說，本來就是不值錢的東西。

    樂無晏：“謝了，你放心，我不會對外說東西是拿你的龍鱗煉成的，免得有宵小之徒打你主意?！?/br>
    “那不行，”龍?zhí)裉駴]肯答應，“必須得說，這么好的出名的機會，我豈能不要！”

    樂無晏好笑道：“你不怕有人找你麻煩啊？”

    “他們敢嗎？”龍?zhí)裉癫恍嫉?，“我現(xiàn)在是年紀小，所以打不過外頭那個，但除了他和極上仙盟那個壞人，其他人都不是我對手?！?/br>
    樂無晏無話可說：“隨你吧，你想出名，我?guī)湍愠雒昧?。?/br>
    龍?zhí)裉駶M意點頭，最后問他：“哥哥，你真不考慮嫁我嗎？我嫁你也可以的?！?/br>
    “不考慮，你死了這條心吧?！睒窡o晏毫不猶豫拒絕。

    門外又有劍意肆虐，龍?zhí)裉裣乱庾R縮了縮腦袋，抬手護住自己兩角。

    “我不說了就是！欺負小孩子你不要臉！”

    第135章

    秦子玉一直到后半夜才醒，睜眼時謝時故正在為他送進靈力。

    他的眼珠子動了動，疲憊道：“你放開我吧，沒用的。”

    謝時故收回手，他掙扎著撐起身，想要下榻，被謝時故按住。

    “去哪里？”謝時故啞聲問他。

    秦子玉：“口渴了，倒水喝?！?/br>
    謝時故看著他，秦子玉平靜回視，沉默對視片刻，謝時故道：“我去?！?/br>
    他起身去桌邊，倒了一杯水回來。

    秦子玉大口將水喝了：“你回去吧，我想休息。”

    謝時故：“你不問秦城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