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冥落地，見樂無晏赤著腳坐在檐下，目光微微一滯。

    甘貳與其他仆從立刻便退下了，樂無晏干脆裝傻，瞥開眼。

    徐有冥走上前，在他身前跪蹲下，一手捏起他腳掌，在樂無晏錯(cuò)愕目光中，撿起他隨意踢在一旁的鞋，幫他穿上。

    樂無晏：“……仙尊如此紆尊降貴，傳出去豈不叫人笑話?！?/br>
    徐有冥垂著眼，仔細(xì)幫他將鞋襪穿好，淡道：“你我已是結(jié)契道侶，誰能笑話?！?/br>
    樂無晏語塞，心里卻不痛快。

    他的夭夭從前也是這樣待他的，哄得他暈頭轉(zhuǎn)向、掏心掏肺，其實(shí)在這位仙尊大人眼里，對象是誰不重要，只要是他道侶這個(gè)身份，他就能完美演繹溫柔體貼、情深義重吧？至于時(shí)機(jī)一到立刻翻臉不認(rèn)人這事，他做起來大約也毫無心里負(fù)擔(dān)。

    還是自己段數(shù)太低了，玩不過他。

    樂無晏胡思亂想間，徐有冥提醒他道：“快入秋了，山上寒氣重，你還未筑基，身體與凡人無異，需得注意些，別太過貪涼?！?/br>
    樂無晏還未穿起鞋襪的那只腳踢過去，被徐有冥一手捉住。

    徐有冥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手上稍用力一捏他腳掌心，樂無晏輕‘嘶’了聲，徐有冥已迅速為他穿好鞋襪。

    再起身后退開一步，仍是那副云淡風(fēng)輕之貌。

    樂無晏心里憋著口氣，涼颼颼道：“你這里的鳥太吵了，我要把它們都烤了。”

    徐有冥：“不可以?！?/br>
    ……他就知道。

    徐有冥道：“這些都是靈鳥，不可隨意捕殺?！?/br>
    他話說完將手中那袋前苓草種子倒出來，抬手隨風(fēng)一揚(yáng)，種子散向四面八方。再溫聲與樂無晏道：“過兩日這些前苓草長出來，這里便不會再有這般多靈鳥。”

    樂無晏沒好氣：“那還有兩日，這鬼地方吵得我一天都待不下去?！?/br>
    徐有冥：“我可為你設(shè)結(jié)界?！?/br>
    “不必了?！睒窡o晏直接拒絕，徐有冥設(shè)的結(jié)界，誰知道是防鳥還是盯梢他。

    心念一轉(zhuǎn)，他又問起徐有冥：“你們宗主叫你去做什么了？”

    “師兄前些時(shí)日閉關(guān)修煉，方才出來，問了些門中事情而已?！毙煊汹]多解釋。

    樂無晏卻不信，那日結(jié)契大典，那么多人看到他的長相，事情一準(zhǔn)傳開了，徐有冥被人叫去是因?yàn)檫@事吧？但看他這副鎮(zhèn)定模樣，事情想必已經(jīng)解決了。

    想聽這人說句真話可忒難。

    樂無晏哼哼道：“聽說你們宗主修為只在大乘期，還不及你，怎的仙尊你不是宗主？卻要屈居人下？太乙仙宗這偌大的一個(gè)仙門，論資排輩也該按修為說話，而不是年歲吧？否則如何能服眾？”

    徐有冥安靜聽完，看向他：“所以？”

    樂無晏一噎，這人反應(yīng)也太平淡了，他說了個(gè)寂寞。

    “所以我想做宗主夫人，而非仙尊夫人，仙尊能成全我嗎？”樂無晏仍坐沒坐相地歪在屋檐下，仰頭看著面前的徐有冥笑。

    最好能挑撥徐有冥和那位宗主打起來，打得越激烈越好，兩敗俱傷，太乙仙宗四分五裂，他才好大仇得報(bào)。

    徐有冥神色不動(dòng)半分，黑眸就這么定定看著他。

    樂無晏被盯得略不自在，輕咳一聲：“……你不想便算了，當(dāng)我沒說過?！?/br>
    “你若想做宗主夫人，現(xiàn)在不行，待師兄飛升，我可去爭取。”徐有冥道。

    樂無晏：“……”

    我謝謝你。

    樂無晏起身回了屋，進(jìn)門時(shí)才猛地想起來，不對啊，徐有冥修為在那位宗主之上，要飛升也是他先飛升吧？

    用力推開窗，他問還在門外的徐有冥：“仙尊誆我呢？”

    徐有冥：“何出此言？”

    樂無晏：“你這般本事，才三百歲已是渡劫期大能，能比你那位師兄更晚飛升？”

    徐有冥的眼神里有他看不懂的情緒：“為何不能？”

    樂無晏一怔，心說莫名其妙么，怎可能？

    “砰”一聲，又將窗戶帶上了。

    徐有冥推門進(jìn)來，樂無晏警惕看著他：“做什么？”

    徐有冥：“你這幾日修煉得如何，可有精進(jìn)？”

    樂無晏想了一下，伸出手，手掌心朝上，升起的火團(tuán)看著比前些日子要更茁實(shí)，他道：“馬馬虎虎吧。”

    徐有冥提醒他：“你應(yīng)當(dāng)很快就能筑基了，這些時(shí)日須得多注意些?！?/br>
    樂無晏不耐聽他這些廢話：“仙尊若無事，不必與我浪費(fèi)時(shí)間，你還是抓緊修煉吧，免得當(dāng)真被你們宗主搶在前頭飛升了?！?/br>
    樂無晏說完便不再理他，歪倒在榻上，想著一會兒吃什么，徐有冥忽然叫了他一聲：“青雀?！?/br>
    樂無晏愣了愣，一個(gè)翻身重新坐起來：“你叫我？”

    徐有冥看著他道：“青雀，你的名字?！?/br>
    樂無晏皺眉，什么青雀紅雀的，這名字真小家子氣。

    也沒見這狗賊從前這么溫柔地叫他??？

    樂無晏：“作甚？”

    徐有冥：“下個(gè)月宗門選拔弟子，你可想去參加？”

    樂無晏：“哈？”

    他堂堂魔尊，進(jìn)正道第一大派做弟子，說出去豈不笑掉人大牙？

    徐有冥道：“宗門新弟子只收筑基期以下的修士，只要通過試煉，便可成為本宗外門弟子，門內(nèi)各化神期以上修士皆可收徒，若能被他們挑中，則可入內(nèi)門?！?/br>
    樂無晏指了指自己：“我是仙尊夫人，不好去給別人做弟子吧？做你的弟子就更不像話了，而且你不是不收徒的嗎？”

    “不必，”徐有冥道，“外宗與本宗修士結(jié)契的，只要通過試煉，一樣可入本宗，待遇等同本宗修士，拜不拜師隨意，你既未到筑基期，試煉便與弟子選拔相同?！?/br>
    樂無晏聽明白了，但也不明白：“為何一定要入宗門？有什么好處？”

    “你若不入宗門，便不能拿本宗的修煉資源，只能從我這里分?！毙煊汹そ忉尩?。

    樂無晏沒話說了。

    不入宗門，他現(xiàn)在一窮二白，身上什么都沒有，只能靠徐有冥養(yǎng)，入了宗門，好歹自己能拿一份修煉資源。話說回來，他多少也是個(gè)煉氣期巔峰的修士，不說天材地寶了，身上竟連塊靈石都沒有，寒酸至此，別是好東西全被那什么四方門給昧走了吧？

    徐有冥問：“可有想好？”

    樂無晏：“試煉是試煉什么？”

    “到了那日你便知曉?！毙煊汹げ挥嗾f。

    樂無晏心有不滿：“不能提前告知？我好歹是仙尊夫人，要是沒通過，豈不丟了你的臉？”

    徐有冥卻不再言語。

    樂無晏輕嗤，他就不該問的，仙尊大人是正道楷模，又豈會做出徇私舞弊這樣毀己身清譽(yù)之事。

    伸著懶腰站起身，正想著要怎么逐客，徐有冥又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青雀，你可想下山？”

    樂無晏：“下山？”

    “你若是覺得那些靈鳥吵，這兩日我?guī)闳プ陂T外頭，山下的城鎮(zhèn)里逛一逛?！毙煊汹づc他提議道。

    這倒是新鮮，雖然要和徐有冥一塊出門，總比待在這荒山上百無聊賴強(qiáng)。

    樂無晏隨意一想便答應(yīng)下來：“不過我身上沒有靈石，吃喝玩樂你付賬，……大不了我以后再還你?！?/br>
    徐有冥道：“不用還，走吧?！?/br>
    他轉(zhuǎn)身先出了門，樂無晏一撇嘴，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下山前，徐有冥叫來一眾仆從，與人交代事情。

    樂無晏坐在屋檐下等，遠(yuǎn)遠(yuǎn)看著徐有冥與甘貳他們說話。那些小妖面對徐有冥有些誠惶誠恐，頭都不敢抬，徐有冥倒是一貫的冷清臉，聽不清他說了什么，但說了許久。

    樂無晏等得不耐煩，打了個(gè)哈欠，心道這人什么時(shí)候變話癆了。

    徐有冥回身過來時(shí)，樂無晏手支著腦袋已靠在地上打起瞌睡，長發(fā)耷在白皙面龐上，一縷發(fā)絲就在鼻尖，隨著他呼吸的頻率輕晃，嫣紅的唇微抿起，闔下的眼睫濃密纖長，在眼瞼下映出一小片陰影。

    發(fā)間的紅枝在日光下，毛羽更格外鮮艷。

    徐有冥看他片刻，手伸過去，幫他將那縷像是蹭得他發(fā)癢的發(fā)絲撥開。

    樂無晏恍惚間睜了眼，觸及徐有冥垂目安靜看著他的溫和神色，怔了怔。

    徐有冥收回手：“走吧。”

    樂無晏下意識忽略了心頭那點(diǎn)微妙的觸動(dòng)，跳起來，漫聲抱怨：“仙尊好慢啊，有那么多好說的嗎？”

    見徐有冥不理自己，直往前走，樂無晏追上去：“要坐鸞車去嗎？”

    徐有冥回頭看他：“你想坐？”

    樂無晏：“算了。”

    鸞車陣仗太大，他不想出山又被人圍觀。

    徐有冥點(diǎn)了點(diǎn)頭，伸手?jǐn)堖^他。

    樂無晏猝不及防，往前跌了一步，眉心恰撞到徐有冥唇上。

    徐有冥在他腰間的手微微一頓，樂無晏火燒眉毛就要往外跳，被徐有冥按?。骸皠e動(dòng)了。”

    下一瞬，徐有冥攬著他騰云霧而起。

    樂無晏在心里默念了兩句清心咒，干脆掛到了徐有冥身上，仰頭沖他笑：“仙尊可得護(hù)緊我啊。”

    對付不要臉的，就得用更不要臉的法子。

    徐有冥神情卻不動(dòng)半分，移開眼，收緊手上力道，往山外去。

    第6章

    徐有冥帶樂無晏去的地方，是太乙仙宗地界里最大的一座城鎮(zhèn)，名為洛城，取自洛水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