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那邊傳回來的消息，晉王此番回月童，江玉祥確是領(lǐng)兵隨行?！?/br>
    徐允嘉將一張字條遞到他眼前。

    江玉祥便是金源布政使江同慶的叔叔，他曾跟隨還是齊王的謝敏朝出征抗擊北魏蠻夷，謝敏朝登位后封他為龍虎將軍，如今駐軍蒼州，更是掌握金源，潛德，保豐三省軍事的正二品總督。

    “徐天吉在壁上打仗，崇光軍已隨我的車駕去永淮，如今月童的守城禁軍不過六萬，崇英軍又在緹陽(yáng)，這個(gè)江玉祥手底下有精兵四萬，謝詹澤豢養(yǎng)的私兵足有一萬，而偏偏此時(shí)我父皇病重的消息不脛而走?！?/br>
    少年輕睨著紙上的字跡，沒有多少血色的唇微彎，“徐允嘉，你說月童城中見風(fēng)使舵之人見他謝詹澤與江玉祥帶兵回月童，他們又會(huì)作何選擇？”

    先是吳氏之流合力以裴家勾結(jié)北魏jian細(xì)為由，要太傅裴寄清入獄接受大理寺審查，再是謝敏朝病重的消息傳出。

    朝堂的水算是徹底攪渾了。

    “如今太傅身在大理寺，只怕月童城就要亂了，”徐允嘉的臉色十分凝重，“可臣分明已經(jīng)遣人將裴育寧父子所為送信去了月童太傅府，太傅他……為何毫無準(zhǔn)備？”

    京山郡太守裴育寧親自監(jiān)斬，將自己的親生骨rou裴川皓砍了頭的事已經(jīng)上呈月童，此事早在月童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裴育寧更是已在去月童請(qǐng)罪的路上。

    單靠此事并不能真的扳倒裴寄清，但吳氏與謝詹澤卻能借著裴寄清入大理寺受審之際做許多事。

    “也許不是沒有準(zhǔn)備，而是事情超出了他的預(yù)料?！?/br>
    吳氏母子必定抓住了裴寄清的痛處。

    裴寄清是南黎朝堂上主戰(zhàn)派的主心骨，謝敏朝重病不起，裴寄清又被下獄，此時(shí)朝中必定是風(fēng)起云涌，其中的墻頭草必定會(huì)在此時(shí)偏向謝詹澤與吳氏。

    山風(fēng)吹動(dòng)林間樹影簌簌作響，藏在云后的日光遲遲不出，這天色呈現(xiàn)出一種冷淡晦暗的色澤，謝緲的衣袖被吹得來回拂動(dòng)，他輕咳幾聲，站起身時(shí)，那纖細(xì)的腰身更襯他此時(shí)身影清癯，“走吧。”

    “馬上便要過一個(gè)小鎮(zhèn)，殿下可想吃些什么？”徐允嘉想去扶他，卻見他輕輕抬手，無聲拒絕，便也只得跟在他身后，問了聲。

    少年聞言，卻忽然站定。

    他的烏發(fā)被風(fēng)吹得微蕩，手指輕觸著蒼白腕骨上的那顆不會(huì)響的鈴鐺，他回過頭來，“可有八寶rou？”

    八寶rou？

    徐允嘉愣了一下。

    少年的一雙眼睛定定地望向遠(yuǎn)處的一片云山霧靄，昨夜他僅有那么一小會(huì)兒是睡著的，“我夢(mèng)見她和我說，她想吃了。”

    ——

    迦蒙山是南疆圣山，三姓護(hù)法集聚于圣山的半山腰，各自建寨而居，而在圣山山頂?shù)奶鞝T峰上，則是大司命的圣殿。

    所有通往圣殿的路都有三姓護(hù)法的人守著，除了三大氏族的族長(zhǎng)與嫡系，沒有任何南疆人可以輕易上天燭峰，見大司命。

    蕭瑜帶著四個(gè)漢人回了蕭家寨的消息不過一夜就傳遍了寨子，寨中沒去過擷云崖上邊的南疆人接二連三地跑來看熱鬧，但即便他們?nèi)硕啵诧@得一點(diǎn)兒也不熱鬧，窗外那么多雙眼睛只是定定地盯著他們看，那目光說不上友善，甚至有點(diǎn)兒滲人。

    “……他們的眼神就跟想放蟲把咱們咬食干凈似的?！?/br>
    徐山霽冷不丁對(duì)上幾雙眼睛，便不受控制地打了一個(gè)寒顫。

    “他們要真敢，我就把他們寨子給燒了，蟲子又不是燒不死的東西?！弊尤汶p手抱臂靠在柱上，冷冷地掃了一眼外頭那些南疆人。

    “我的眼睛好之前，你們不要輕舉妄動(dòng)，南疆的風(fēng)俗習(xí)慣我們?nèi)徊恢?，我們?cè)谶@里要事事小心，不要犯了他們的忌諱。”

    戚寸心的眼睛纏著一圈細(xì)布，是蕭瑜給她用了外敷的藥。

    “是?！?/br>
    子意與子茹齊聲應(yīng)。

    不一會(huì)兒，便有人推門，是那向來不拿正眼瞧他們的蕭桑阮，她腰間掛著一把銀鞘匕首，腰帶上嵌著銀質(zhì)的花珠。

    待蕭瑜抬步走進(jìn)來，她才緊跟著進(jìn)門。

    “內(nèi)服外敷的藥都得日日用，你的眼睛很快就會(huì)越來越清明?！笔掕で屏饲破荽缧难矍暗募?xì)布，才開口說道。

    “我記下了，謝謝蕭姨?！逼荽缧狞c(diǎn)了點(diǎn)頭。

    “你們也不用擔(dān)心外頭那些人，他們都是沒見過漢人的，來這兒也不過是瞧個(gè)熱鬧，沒我的命令，他們不敢把你們?cè)趺礃印！笔掕て骋娦焐届V那副警惕的模樣，便涼涼地添了一句。

    “族長(zhǎng)，豐家寨的人又將龍淵泉給占了！”

    有個(gè)青年跑到門口來，大約是一路沒歇過，他看起來汗涔涔的，直用手抹臉上的汗珠。

    “他們這又是做什么！”蕭瑜眉頭一擰，也顧不上和戚寸心再說過多的話，只讓人將送來的飯菜放下，便匆匆出去了。

    蕭家寨的飲食明顯比麻吉家的要好上許多，幾道生拌菜便配有五種口味不一的清香蘸料，米飯也比麻吉家每頓的分量要多一些。

    戚寸心摸索著用勺子安靜地吃飯，徐山霽在這樣一個(gè)古怪的地方卻有些食不知味，隔了會(huì)兒，他還是沒忍住，低聲問，“夫人，您可有什么打算？”

    戚寸心慢吞吞地吃下一口米飯，卻問他，“你覺得南疆的稻米比之京山郡的如何？”

    “南疆這米粒大，又晶瑩飽滿，比京山郡的稻米口感要好上太多，只是這么一小碗，在麻吉家我就吃不飽，在這兒還是吃不飽?！毙焐届V答得誠(chéng)實(shí)。

    “他們這里好像沒有什么主食的說法，米飯與這些rou和菜沒什么區(qū)別，都只是一頓飯的其中一味?！?/br>
    子意開口說道。

    “那是因?yàn)殄让缮降纳絼?shì)區(qū)別于其他地方，所古興不是說了？迦蒙山以北的南疆百姓種稻要比他們?nèi)菀椎枚??！?/br>
    所古興比麻吉要和善，這些都是徐山霽和所古興閑聊時(shí)聽來的，“但因?yàn)殄让缮绞悄辖诵哪恐械氖ド?，大司命還在天燭峰上，三姓護(hù)法自然也沒有人會(huì)離開這里，但這樣一來，他們?cè)谶@樣地勢(shì)不一般的山上種稻就是一件難事?！?/br>
    迦蒙山上的水源少，所以山上的南疆人無論是種田還是吃水都需要依靠人力去搬運(yùn)，但這種搬運(yùn)法到底是杯水車薪，所以他們種的田并不多，秋天的收成也少。

    “龍淵泉快干了，百年來共守一泉的蕭家寨和豐家寨才會(huì)搶水鬧矛盾?！边@是麻吉告訴戚寸心的，方才那青年急匆匆地趕來說龍淵泉被占，更映證了這一點(diǎn)。

    “夫人您可是想從此處入手？可這個(gè)，我們能怎么做？”徐山霽皺了皺眉頭，“我們總不能讓那龍淵泉再度出水吧？”

    戚寸心搖頭，“龍淵泉將干涸是誰也改變不了的，我知道這個(gè)道理，在外漂泊多年的蕭姨如何會(huì)不知？她不顧族人反對(duì)，主動(dòng)帶我們回蕭家寨，并非只是因念及我與她在緹陽(yáng)的一段緣分，她這樣的女子，一生也只為我鄭叔叔一個(gè)人優(yōu)柔寡斷過。”

    若要治戚寸心的眼睛，蕭瑜本可以讓人送藥到麻吉家便好，她作為蕭家寨的族長(zhǎng)，一個(gè)南疆人，絕不可能會(huì)貿(mào)然帶他們這四個(gè)漢人回寨子里。

    “那她是什么目的？”

    徐山霽始料未及，原來這事情背后竟還有這樣復(fù)雜的一層。

    戚寸心摸索著將碗筷放到桌上，“她要我替她解決這件事，一旦解決了水源問題，也就化去了蕭家寨與豐家寨的矛盾，從而避免兩寨愈演愈烈的爭(zhēng)斗。”

    “可我們又上哪兒給他們找水源去？要是離他們寨子太遠(yuǎn)，他們不一樣還是用水難？”子茹正蹲在一旁用小魚干喂小黑貓，聞言便轉(zhuǎn)過頭來插了一句。

    “等我的眼睛看得清了再說吧?！?/br>
    戚寸心看起來倒也不著急，她又捧起碗讓子意給她添了小半碗湯，“你們多吃點(diǎn)rou，他們的炒山豬rou可好吃了?！?/br>
    夜里由子意幫著洗漱過后，戚寸心躺在床上還沒有睡意，大抵是蕭瑜的藥效用真的要好些，她明顯沒有前些天那樣困乏了。

    “姑娘，你要什么顏色的絲線？”

    子意在自己隨身帶著的包袱里翻找。

    戚寸心想了一下，說，“紅色。”

    紅色最鮮亮，看著也吉祥。

    “姑娘這是想編什么？您的眼睛只怕還不方便……”子意將紅絲整理好，交給她。

    裹著外敷藥的細(xì)布已經(jīng)摘了，戚寸心的眼睛清清涼涼的，縱然看不大清眼里的絲線，但她借著燈慢慢摸索著，也能編，“百珠結(jié)絲絳。”

    “我一天只編一個(gè)結(jié)，穿一顆珠子，慢慢地編也是可以的。”

    她抿唇笑了一下。

    “奴婢幫姑娘拿著，姑娘想要什么珠子？”

    子意沉默片刻，不忍多問，只能輕聲道。

    “貓眼石。”

    戚寸心想起來自己曾經(jīng)給謝緲做的那件衣裳領(lǐng)口的貓眼石扣子，一顆顆的，在太陽(yáng)底下瑩潤(rùn)又剔透。

    但還是他的眼睛，最漂亮。

    這一夜過去，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寨子里就鬧哄哄的。

    戚寸心才醒來，便聽見徐山霽在敲門。

    子意幫著她穿好衣裳梳洗過后，出去時(shí)，她在不甚明亮的晨光里瞧見一群黑壓壓，看不大清面容的人朝著這邊過來了。

    子意與子茹警惕地將戚寸心護(hù)在身后。

    “好你個(gè)蕭瑜！你才當(dāng)上族長(zhǎng)，就敢領(lǐng)著外頭的漢人上我們迦蒙圣山？”一名老者的聲音雖顯滄桑，卻仍然渾厚底氣足。

    “豐驁叔叔，昨日您放任你們豐家寨人強(qiáng)占龍淵泉，今日您又帶著人強(qiáng)闖我蕭家寨，您是打算與我蕭家寨徹底撕破臉了？”

    蕭瑜匆匆趕來，一張臉都是陰沉的。

    “蕭瑜，你不要避重就輕，現(xiàn)如今，是你在圣山窩藏漢人，你既叫我一聲叔叔，便該聽我的，將玷污圣山的漢人扔到蛇洞里去！”

    名喚豐驁的老者說著，便一雙渾濁的眼睛在戚寸心四人身上來回掃了一眼。

    蛇洞？

    徐山霽只聽這名字，便覺得后背有點(diǎn)發(fā)涼。

    “大司命都沒說漢人來了便是玷污圣山，豐驁叔叔您這又是說的什么歪理？”蕭瑜冷笑一聲，“他們是我請(qǐng)來的客人，不是您可以隨便處置的。”

    “我看你是出去的這些年將心都養(yǎng)得野了，你這樣的人，如何做得蕭家寨的族長(zhǎng)？你們蕭家寨是沒人了？”豐驁沉聲道。

    眼看著他們說話間的火藥味越發(fā)濃烈，那豐驁又使喚人來要將戚寸心四人拿住，卻又被蕭瑜身邊的人給擋下來。

    “蕭瑜，你犯了圣山的忌諱?！必S驁?zhí)嵝阉?/br>
    “什么是犯忌諱？”

    戚寸心忽然出聲。

    一時(shí)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她的身上，但因她看不太清他們的臉，所以她也并不覺得不自在。

    “你這漢人丫頭看著年紀(jì)還小，怎么這般想不通，要上我圣山？”豐驁微瞇起眼睛，語氣有些冷，“你這一來，怕是沒命出去了?！?/br>
    “那若是我說，”

    戚寸心循著他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即便龍淵泉干涸，我也有辦法保住你們兩寨的水源呢？”

    第103章

    “你這樣的小丫頭，能有什么辦法？”

    豐驁起初聽她這話，不但不信，還覺得有些好笑。

    “我若是想不出來辦法，只怕就要被您這位老前輩扔到蛇洞里去了?！逼荽缧目床惶逅奈骞?，“豐家寨能強(qiáng)占龍淵泉一時(shí)，卻改變不了它即將干涸的事實(shí)，據(jù)我所知，豐家寨的人比蕭家寨人還要多，你們守著一個(gè)快干枯的泉眼又能守到幾時(shí)？到時(shí)，你們又去搶岑家寨的瀾地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