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寸心一瞧見他進(jìn)殿，一雙眼睛便亮起來。

    她站起身，便見他大步流星地走上階來，抓住她的手又坐下去。

    “都坐下吧?！?/br>
    謝緲平淡地聲音響起。

    眾人連忙應(yīng)聲，隨即坐下。

    “你怎么才來?。俊逼荽缧臏惤?，小聲地抱怨。

    “有些事耽擱了。”

    他也湊到她耳朵邊，輕聲道。

    宴上許多人都瞧見太子輕靠在椅背上，慢條斯理地剝開橘皮，將其中的橘rou一瓣又一瓣地遞給身旁的太子妃。

    永寧侯瞧見這一幕，更有點(diǎn)后悔自己方才為什么要起身問太子妃那一番話了，他可沒忘了這位太子是個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主兒。

    但很顯然，太子待太子妃絕不一般。

    謝緲來了不多時，這宴席便散了。

    戚寸心走在回東宮的路上，滿身疲憊，“我在那兒坐了那么久，怎么比我爬潛鱗山上宗廟還累……”

    謝緲聞言，垂眼去看她的側(cè)臉，隔了會兒，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餓嗎？”

    “回去要再吃一頓?！?/br>
    戚寸心點(diǎn)點(diǎn)頭，說。

    被那么多人看來看去，她在宴上實(shí)在沒多少胃口。

    “柳絮。”謝緲側(cè)過臉，瞥了一眼跟在后頭的柳絮。

    “奴婢這就回去命人準(zhǔn)備。”

    柳絮躬身行禮，當(dāng)即提著燈先往東宮去了。

    此間白雪茫茫，墜在松枝上好似糖霜，四下宮燈明亮，戚寸心仰面打量起面前的少年。

    他也許最不適應(yīng)她這樣的目光，停在她面前，側(cè)過眼躲開她，聲音變得輕了些，“看什么？”

    “那會兒在宴上，有好多貴女在偷看你?！?/br>
    “是嗎？”他重新迎上她的目光，興致缺缺。

    戚寸心看了他一會兒，不由感嘆：“也是，我們緲緲長成這樣，是誰都忍不住會多看幾眼的?！?/br>
    她忽然這樣說，令少年一頓，他明明有點(diǎn)不好意思，唇角卻微微一揚(yáng)。

    他的眼睛清澈又漂亮，映著燈火的影子，好不容易有了一絲絲的溫度。

    可當(dāng)她的手觸碰到他的衣袖時，他忽見她的臉色一變。

    他垂下眼，正見她一下松開他的衣袖，隨后她的一雙手掌展露在這雪天燈影里，映出滿掌的殷紅血色。

    她明顯愣了一下，隨即便再度伸手掀起他的衣袖。

    寬袖下的一雙腕骨白皙，沒有任何傷口。

    他沾了滿袖的血，不是他的。

    那是誰的？

    她抬頭對上他的一雙眼睛，卻半晌都沒有開口，而他靜默無言，只是神情冷淡，俯身捧了雪到她手中，等它融化，在用錦帕慢條斯理地將她的手指寸寸擦拭干凈。

    “走吧?！?/br>
    他的眼睛彎起淺淡的弧度，笑意不那么清晰，嗓音仍是平靜的。

    少年不重口腹之欲，回到東宮后，晚膳也用得少，但他仍舊一如往常那般，同戚寸心坐在一處，等她吃完。

    夜幕漆黑，戚寸心沐浴洗漱完畢后，擦干了頭發(fā)回到紫央殿中，少年正在榻上翻看一本書。

    那竟還是她那本游記。

    “那個你都看多少遍了？你怕是都能熟背了吧？”戚寸心爬上床，摸了摸他身邊的小黑貓，又從自己的枕頭底下拿出來一本《漫野詭事》，興奮地說，“你陪我看這個吧，我一個人不敢看?！?/br>
    “不要?！?/br>
    少年看也不看她。

    戚寸心撇撇嘴，自己背過身翻書。

    而少年漫不經(jīng)心地翻看兩頁手中的那本游記，片刻后忽然喚了一聲，“娘子。”

    戚寸心翻著書，應(yīng)了聲。

    “你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說后悔就后悔，說猶豫就猶豫，”他的聲音并未見多少情緒波瀾，“然后逃跑，對嗎？”

    戚寸心已經(jīng)陷到書中的故事里去，也沒聽清他說了什么，就胡亂“嗯”了兩聲。

    謝緲靠在枕上輕瞥她的背影，靜默半晌，他忽然又伸手觸摸自己腕上的鈴鐺。

    有什么是比這顆鈴鐺里的蟲子還要更教人安心的東西？是繩索？亦或是什么更能夠束縛人的東西？

    他半垂著眼睛，漆黑的眼瞳里好似透不進(jìn)一點(diǎn)兒光。

    可身畔的姑娘卻根本沒聽到，她緊繃著神經(jīng)翻看著那本寫滿各類鬼怪異事的書卷，或是被引人入勝的故事嚇到了，她不自禁往后縮啊縮，縮到了他的懷里。

    溫?zé)岬膽驯ё屗剡^神，她回過頭一眼就看到他。

    窗外是呼呼的風(fēng)聲，裹挾著枝葉簌簌而動，內(nèi)殿里卻是暖的，被窩里也是暖的，他身上好聞的香味就在鼻間。

    她忍不住朝他笑，說，“緲緲，我們這樣真好?！?/br>
    “我覺得我可以一輩子都和你這樣，我們永遠(yuǎn)在一塊兒，無論看書睡覺還是吃飯都是令人開心的事?！?/br>
    她也沒發(fā)現(xiàn)他有什么異樣，說完就轉(zhuǎn)過頭，就在他的懷里背對著他，開開心心地繼續(xù)翻看她手里的那本書。

    而少年怔怔地望著她的后腦勺。

    心頭諸多陰暗的心思翻覆著要他思考該如何哄她騙她，讓她再度落入他的圈套里，從而令她親口向他作出一個承諾。

    可她就那么忽然轉(zhuǎn)過頭，在他的懷里朝他笑。

    一時諸般算計(jì)，頃刻落空。

    他久久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像是始終不能明白，她為什么可以這樣輕易地就同他說出這樣的話。

    戚寸心正在看一個無頭鬼尋仇的故事，正瞧見無頭鬼殺人的緊要關(guān)頭，她半張臉都縮到被子里，可忽然間，她的書卻被一只手抽走。

    嗯？

    她一下轉(zhuǎn)頭。

    少年的那雙眼睛剔透動人，看她一眼，目光便落在那書頁上。

    “你不是不看嗎？”戚寸心有點(diǎn)不明所以。

    “現(xiàn)在想看了?！?/br>
    戚寸心當(dāng)然樂意他陪著自己看，忙轉(zhuǎn)過來窩在他懷里，興奮地說，“這個真的好恐怖?！?/br>
    無頭鬼殺人了，字里行間都透著森然血腥。

    戚寸心抓著被子蒙住半張臉，卻仍然不忘提醒他，“翻頁快翻頁?！?/br>
    可謝緲微垂眼簾，看著她的一雙眼睛，她鼻梁上那顆殷紅的小痣從來都令人無法忽視。

    他的手忽然往下，書卷被他扣在被子上。

    “緲緲你……”

    戚寸心不滿地抬頭，卻剎那迎上他的親吻。

    他微涼柔軟的唇親了一下她的鼻梁，就那么淺淺的一下。

    戚寸心的睫毛眨啊眨。

    她的臉頰開始發(fā)燙，但愣愣地看著他片刻，她又伸手捧起他的臉，仰起頭。

    呼吸好近。

    少年忍不住閉眼。

    可溫?zé)岬暮粑髅妫深A(yù)想里，她的吻卻遲遲沒落下。

    他迷惘地睜開眼睛，正好撞見紅著臉的姑娘正看著他，抿著唇在偷笑。

    耳廓倏地染上薄紅，他有點(diǎn)生氣，薄唇微動才要開口，她卻忽然親了一下他的眼睛。

    眼皮微動，這一剎那，他望著她。

    忽然就忘了要生氣。

    第49章

    寒霧繚繞的清晨，天色呈現(xiàn)出一種鴨蛋青的顏色，有些沉悶暗淡。

    裴府門口停著一輛馬車，府里的奴仆進(jìn)進(jìn)出出，將行裝一件件放到馬車上，而立在大門處的尤氏則緊緊地抓著自己女兒的手，始終舍不得放開，“湘湘，蘇家長房都倒了，蘇云添已經(jīng)下獄了，你這個時候還回蘇家做什么？”

    裴湘仍有些泛白的唇微彎出一個弧度，按下母親的手，或聽馬車聲漸近，她一抬頭便望見一行宮娥宦官與百名東宮侍衛(wèi)簇?fù)碇获{鳳紋鎏金馬車而來。

    車頂竟還坐著個抱劍的青年，嘴上叼著個狗尾巴草，隨著車駕搖搖晃晃地漸漸近了。

    馬車才一停下，那俊秀青年便起身自車頂輕輕松松地飛身下來。

    一名侍女從車內(nèi)掀開簾子出來，隨即便有人擺上馬凳，那車內(nèi)身著紫棠色大袖袍的年輕姑娘彎腰出來，她鬢邊的鮫珠步搖便隨之顫動。

    尤氏和裴湘見她走上階來，便彎腰行禮。

    隨即裴湘抬首，看向那才將將松開衣裙的姑娘，“臣女聽聞太子妃之前出宮，在潛鱗山下便遭遇了一場刺殺，你何必冒險(xiǎn)來送臣女這一趟？”

    “我是代太子來的?！?/br>
    戚寸心朝她笑了一下，“何況我來的是舅舅府里，滌神鄉(xiāng)的人也在，沒幾個人敢在這條街上動手，就是有，”

    戚寸心說著，回頭看向那抱劍的青年，“我二百五十哥也很厲害的，他的劍在兵器譜上也是前二十名內(nèi)。”

    “二百五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