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可能輕易同意，但她也無需他們同意。

    木科長有些下不了決定，他的親戚朋友都在這里，他出生在這里，一輩子都在這座小縣城生活，這么大年紀了才背井離鄉(xiāng)，總還是有些不安和顧慮。

    葉蔓見狀，也不催他，笑著說：“我就先給你透個底，你心里有數(shù)就行。廠里有人在議論這個事嗎？”

    木科長點頭：“有的，有高興的也有焦慮的。高興的是建立新廠之后，工作機會變多，家里的親戚朋友也有機會進廠工作，愁的嘛，大部分都是老紅星人，對小日本沒什么好感，當初騙咱們花高價買了那條生產線，把咱們坑得好慘。”

    既然大家都知道了，與其這么一直拖著，任憑謠言散布，反倒不好，工人們也沒心情好好上班。

    琢磨幾秒，葉蔓對木科長說：“你通知一下，下午兩點，全體員工在院子里開個短會?！?/br>
    早點宣布這事，也好絕了某些人的心思，免得天天來煩她。

    木科長知道葉蔓想說什么，他長嘆一聲，點點頭：“我明白了?！?/br>
    下午一點五十分，職工們都站到了院子里。

    葉蔓出來后，對木科長說：“讓保安將外面那些人一塊兒放進來，讓他們也一起聽聽?！?/br>
    木科長失語，他們廠長這次是要干大的?。?/br>
    “好，我明白了?！?/br>
    他親自去門口將那些各個單位的干部領了進來，指著烏壓壓的職工們，心情有些沉重地說：“你們要的答案，葉廠長會當著全廠職工的面親自公布?！?/br>
    “什么意思？葉蔓這是要做什么？經(jīng)過縣里批準了嗎？”

    木科長裝沒聽見，毛縣長都沒說什么呢，這些家伙拿著雞毛當令箭，算什么東西！要是廠里職工丟了工作，都賴這些家伙。

    葉蔓站在最前方高出人群兩步的臺階上，舉起話筒說道：“大家好，今天將大家召集起來，是有一件事情要通知大家。想必大家已經(jīng)聽說了，富友集團有意投資兩個億在我們縣建廠，具體的我就不多說了，我只說一下老師傅家電的決定！”

    聽到這話，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眼巴巴地瞅著最前方的葉蔓。

    葉蔓停頓片刻，繼續(xù)說道：“為了長遠發(fā)展，老師傅家電將搬遷到奉河市，只帶走設備和原材料還有外地的技術員，至于其他職工，想留下的，每個人發(fā)放兩個月的工資做補償，想跟我們走的，我也歡迎大家，請大家到木科長那里做登記，時間截至明天下班前，大家今晚可以回家好好和家里商量。咱們這個廠月底正式關閉，希望大家上好最后一班，好好干，都回去工作吧！”

    晴天霹靂莫過于此，職工們都沒動。

    比起富友看不見的大餅，顯然還是實實在在握在手里的工作更靠譜，更何況，老師傅家電的待遇一直比較優(yōu)厚，工資待遇算下來比他們原來的廠里還好。

    大家都不愿意失去這樣一份工作，不少人扯著嗓子喊道：“葉廠長，廠里能不能不搬？”

    葉蔓舉起手，示意大家安靜：“這是廠里的決定，大家可以回去好好考慮去留問題，你們每一個都是我們老師傅家電的好職工，要是愿意跟我們去奉河，我也非常歡迎。大家都去上班吧，有什么想法下班回家再討論。”

    職工們只得散去。

    那十幾個各個單位，自告奮勇跑來勸說葉蔓的人，全傻眼了。老師傅家電撂挑子跑路了，這怎么整？他們現(xiàn)在還要不要去勸說葉蔓？還有，回去怎么跟單位匯報？當初可是他們自己拍著胸口攬下這工作的。

    第143章

    “縣長，不好了！”羅秘書焦急地跑到毛縣長辦公室，連門都顧不得敲就直愣愣地闖入。

    毛縣長正在處理文件，聽到他毛躁的聲音，遂抬頭：“什么事，這么慌張？”

    羅秘書喘著粗氣說道：“這兩天某些人不知道從哪里聽到了風聲，知道葉廠長不愿意跟富友合資，好些家伙跑去找葉廠長，有好聲好氣勸說的，也有指著葉廠長鼻子罵她自私，沒有集體主義精神的，葉廠長一氣之下，召集職工開會宣布，老師傅家電月底停產，將設備搬遷到奉河市?！?/br>
    啪！

    毛縣長手里的鋼筆尖一個用力，折斷了，墨跡在白紙上渲染開來，但他顧不得這些，丟下筆，蹭地站了起來：“什么時候的事？”

    “就今天下午兩點。聽說當時，葉廠長還把幾位吃了閉門羹的干部叫進去旁聽了?！绷_秘書郁悶地說，“這些人太著急了，好好的事都讓他們給壞了?！?/br>
    可不是，縣里都沒敢逼葉蔓太緊，這些人倒好，領導都沒發(fā)話呢，他們跳得比誰都急。這下好了，好好一個單位被他們逼走了，他們對得起老師傅家電里八百多名下崗再就業(yè)的職工嗎？

    毛縣長特別生氣，但這會兒生氣追究責任也于事無補，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挽救。

    他問道：“高橋雄一和章回那里可知道這事？”

    “縣里這邊還沒通知他們，但……”羅秘書停頓片刻說道，“肯定有人通知他們了，他們的消息只怕不比咱們慢?！?/br>
    高橋雄一和章回如今就是他們長永縣的財神爺，多少雙眼睛盯著，想跟他們攀上關系，一有點風吹草動，肯定有人上趕著賣好。

    毛縣長皺眉，沉思幾秒問道：“那高橋雄一和章回這兩天可有什么行動？”

    “沒有，咱們安排的接待人員說，他們這兩天一點都不急，一直在參觀咱們縣的一些景點，游山玩水，品嘗咱們的地方特色美食?！绷_秘書想了想說道。

    毛縣長冷笑：“他們當然不急。他們什么都不用做，自有一堆人上趕著幫忙，替他們著急，讓他們達成所愿?！?/br>
    羅秘書有些臉紅，他就是這其中一員，還是最早的那批。

    “那縣長，咱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毛縣長按了按額頭：“通知一下縣里主要領導開個小會，一會兒去找高橋雄一和章回。他們要老師傅的那塊地和廠房，都給他們，優(yōu)惠條件，縣里能讓步的就讓步，他們愿意投資就定下來，不愿意就滾！”

    羅秘書聽出了毛縣長的火氣，不敢多言：“是?！?/br>
    這個會自然開得不大愉快。

    對于葉蔓的堅持，縣里很多領導都不理解。一個幾百人的小家電廠跟富友兩個億的投資，孰輕孰重還用說嗎？因此很多人還堅持要去找葉蔓，試圖說服她妥協(xié)。

    毛縣長聽到這些話就火了：“怎么說服？威逼利誘？人家直接不干了，拉著設備走人，你能怎么樣？難不成你還要將人家的設備扣下？夠了，一大群大男人輪番上陣，對一個姑娘指指點點，逼著人家答應，丟不丟人？”

    一番話說得好幾個人臉上不開心，但礙于毛縣長的強勢，沒人敢跟他拍桌子對著干。

    毛縣長猶不痛快，掃了跳得最歡的幾個一眼：“這事就這么定了，一會兒咱們去找高橋雄一和章回，將縣里能開的條件都開出去了，他們愿意投資就留下，不愿意就算了?！?/br>
    “毛縣長，這……這怎么行？咱們的優(yōu)惠條件，別的地方也能提供啊，而且市里面比咱們這交通條件還好很多?！币粋€干部站起來，為難地說道。

    他們縣還不通鐵路，國道省道都沒建設好，縣里的基礎設施和配套企業(yè)更是沒有，先天就拼不過那些經(jīng)濟條件更好的城市，拿什么去招商引資？稅收、土地等方面提供便利并不夠，因為其他城市為了吸引外資一樣會開出這些優(yōu)惠條件。

    毛縣長又何嘗不知道這一點，他嘆氣道：“我知道諸位的心思，我跟大家也一樣，都希望這樁事能成。但事情到了這一步，大家應該明白，葉蔓是不會妥協(xié)的?，F(xiàn)在咱們最要緊的是看看富友到底什么態(tài)度，他們要留自然是最好，不留，咱們也不能失去老師傅家電了，兩頭落空。老師傅家電自創(chuàng)建以來，才剛剛滿一年，已經(jīng)為縣里提供了八百多個就業(yè)崗位，按照他們這種發(fā)展趨勢，年底職工人數(shù)肯定會突破一千多，成為全縣的納稅大戶。這可是關系著一千多個家庭的生計問題，如果富友不投資，老師傅又走了，你我都是這一千多個失業(yè)家庭的罪人，你們承擔得起嗎？”

    這個罪名就有些嚴重了。

    有人訕訕地說：“毛縣長，不至于吧？咱們，咱們都是為了縣里面?！?/br>
    毛縣長冷靜地說：“怎么不至于？好心辦壞事的先例還少嗎？現(xiàn)在事情鬧成這樣，富友必須盡快表態(tài)，他們要是愿意投資，自然皆大歡喜，要是不愿意，那咱們就去找老師傅家電，盡量將其留下來，總不能到最后什么都沒撈著！”

    這倒是。

    今天葉蔓突然召開員工大會，當著八百多人的面表態(tài)的事，他們都聽說了，事情一個弄不好，真好雞飛蛋打，啥都沒有。

    見沒人再有意見，毛縣長直接表示：“就這么定了，手里沒什么重要事的跟我去一趟賓館，找高橋雄一要個態(tài)度?！?/br>
    ……

    高橋雄一也聽說了葉蔓的下午的舉動：“章回，你們這個女廠長挺有魄力啊，敢跟縣里對著干！”

    章回笑了笑說：“要是沒點魄力，她一個年輕女同志，沒有任何背景和資本支持，怎么能在短短一年內將老師傅家電做到這種程度?！?/br>
    高橋雄一贊許地點頭：“不錯，確實是個人才，可惜了，就是不大識時務?！?/br>
    章回輕輕笑了笑：“她最后會妥協(xié)的，集體的利益高于一切?！?/br>
    高橋雄一聽了很感興趣：“你們中國人……”

    兩人正聊著，忽然助理過來通知說毛縣長他們過來拜訪，兩人遂止住了話題，熱情地將毛縣長他們迎進來。

    章回客氣地表示：“毛縣長，勞駕你們親自過來，有什么事說一聲，我們去縣里拜訪諸位領導啊！”

    毛縣長擺手：“沒事，都一樣。今天冒昧來打擾高橋先生和章先生，是有關于合資的事想跟兩位談談。”

    “哦，有了眉目了嗎？這么快？”章回很是驚喜的樣子，似乎完全不知道最近發(fā)生的事。

    毛縣長頷首：“不錯。老師傅家電不過只是一個幾百人的私人小工廠，設備都是二手的，跟他們合資，富友太虧了。承蒙兩位貴客看得起咱們長永縣，咱們也不能坑你們，干這種昧良心的事，所以合資就算了吧，不過你們要是屬意老師傅家電的那塊廠房和里面的職工，縣里一定鼎力支持，幫你們爭取。”

    要是章回不知道老師傅家電放話要搬廠，恐怕會真的相信了毛縣長這番情真意切的表演。

    但一個小破縣城不值錢的廠房而已，他們去什么地方?jīng)]有？要多大的地，都有地方愿意給他們批準，位置還比長永縣好不知道多少倍。

    章回跟高橋雄一對視一眼，然后慢悠悠地說：“毛縣長，高橋先生非常欣賞老師傅家電，也是非常誠心想跟貴縣合作的。如果老師傅家電那邊有什么不滿，條件咱們都可以談！”

    談？怎么談？

    毛縣長不是傻子，談話到這里，他更加確定，對方就是沖著老師傅家電來的。

    他其實不明白老師傅家電一個私人小廠，設備都是很多年前淘汰的，有什么值得富友惦記的。可看樣子，富友能夠瞧得上的也不是廠房、土地和職工。

    除此外，老師傅家電還有什么？

    毛縣長不是特別了解，但他清楚，這些東西不在長永縣，他們左右不了。只要葉蔓不松口，再多的人去勸，去施壓都沒用。

    “真的什么都可以談嗎？”毛縣長緩緩問道。

    章回點頭：“當然，高橋先生特意過來，已經(jīng)在長永縣呆了一個星期，咱們是非常有誠意的！”

    毛縣長想起葉蔓的話，直接問道：“那我們要求占股51%呢？”

    章回似乎有些意外，挑了挑眉：“毛縣長，不知道貴縣準備出哪些資產，咱們可以請財會人員來核算一下，再好好商量?！?/br>
    不用核算，毛縣長也很清楚，哪怕加上縣里的土地支持，再加上老師傅的所有資產，他們的出資比例也遠遠不夠兩個億，連邊都沾不上，到時候算出來，也是自取其辱。

    差太遠，還硬要一大半的股份，傳出去，別人都會笑話他們長永縣異想天開，白日做夢，貪得無厭。

    “不用核算了。高橋先生，章先生，想必你們已經(jīng)聽說了，老師傅家電準備遷廠至奉河，所以合資一事只能作罷?？h里當初承諾的優(yōu)惠條件，土地政策支持，我們會照例遵守，不知道高橋先生和章先生是怎么想的？”毛縣長索性不再跟他們兜圈子了，直接告訴他們，合資沒門，要就獨資建廠，不愿意就算了。

    章回似乎很意外：“這……毛縣長，咱們一開始談的可是合資建廠，你這讓我們再想想，跟上面匯報一下情況，再給你答復可以嗎？”

    毛縣長痛快地說：“當然可以，我等高橋先生和章先生的好消息?！?/br>
    寒暄了幾句，毛縣長帶著人出了賓館，一坐上車，他就直接跟隨行的幾個人說：“姓章的滑得像泥鰍，我看這件事十有八、九要黃，大家做好心理準備，也別再去老師傅家電那邊找葉廠長了。通知下去，誰要再去，老師傅家電搬廠這事就算誰頭上！要是那八百多職工丟了工作，我讓他們天天去他家要飯！”

    說完，他也不管這些人的臉色，叫上羅秘書：“跟我去一趟老師傅家電?！?/br>
    總不能大魚沒撈著，小魚又跑了。

    ……

    聽到門衛(wèi)的匯報，葉蔓是吃驚又不吃驚。

    對于縣里會來人，她一點都不意外，但意外的是毛縣長會親自過來。

    她連忙迎了出去，熱情地說：“毛縣長，您要來，怎么不打個電話，我去接您們啊，快里面請！”

    將人領進辦公室，她又趕緊倒水泡茶。

    毛縣長見狀，制止了她：“小葉，不用忙活了，喝白開水就行，這幾天晚上睡得不好，不喝茶了?！?/br>
    “好?！比~蔓笑笑，將茶葉收了起來，只給兩人端了白開水。

    毛縣長接過茶杯，指了指椅子說：“你也坐啊，別忙活了，咱們說說話?！?/br>
    “好。”葉蔓依言坐到他們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