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著話走到了車間，還沒進(jìn)去，里面就傳來了技術(shù)員們激動的聲音，其中尤以趙永安為最。

    “老趙，出什么事了？”木科長心一慌，飛快地跑了進(jìn)去，擠到最里面。

    卻見趙永安拿著一個小本子揚(yáng)了揚(yáng)，興奮地說：“木科長，你看看，這是什么？生產(chǎn)線的內(nèi)部組裝示意圖，旁邊全部有中文備注，這下不用擔(dān)心看不懂，一個字眼一個字眼的猜了。”

    木科長拿過一看，還真是，特別詳細(xì)，連他這個不搞技術(shù)都看得懂。但他還沒翻完，就被趙永安給搶走了：“木科長，你小心點(diǎn)，別弄壞了，回頭咱們怎么安裝嘛！”

    木科長無語地看著他，到底是誰在搶。

    葉蔓走過來，笑容滿面地看著他們：“什么事這么興奮？”

    木科長沒理睬趙永安，站起身問葉蔓：“廠長，你從哪兒買的生產(chǎn)線，這次靠譜，連內(nèi)部組裝示意圖都給咱們翻譯好了。這下效率要提高不少?！?/br>
    “翻譯？”葉蔓狐疑，難道現(xiàn)在日本廠家的服務(wù)這么貼心了？

    趙永安高興地將內(nèi)部組裝示意圖遞給葉蔓：“你看，每個地方都翻譯出來了，下次咱們買生產(chǎn)線，還找他們?！?/br>
    葉蔓接過一看，這不是鐘意的字跡嗎？他寫得一手非常好看的楷體，應(yīng)該是從小練過，很有個人風(fēng)格，葉蔓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

    這售后服務(wù)還真是貼心，她那十萬塊花得挺值的，等他回來，真的好好謝謝人家。

    將內(nèi)部組裝示意圖還給趙永安，葉蔓笑道：“行，下次還找他們。這段時間就辛苦廠里的技術(shù)員們了，大家早點(diǎn)將生產(chǎn)線安裝好，咱們也好早點(diǎn)投入生產(chǎn)。”

    技術(shù)員們紛紛表示不辛苦，加班可以調(diào)休也可以拿加班工資，而且加班時間的伙食還特別好，他們愿意加班。

    葉蔓和木科長不懂這個，看了一會兒就回辦公室商量工作了。

    生產(chǎn)線拉回來了，接下來要面臨的首要問題，就是生產(chǎn)什么樣的產(chǎn)品。葉蔓已經(jīng)規(guī)劃好了，她說：“我們下一步生產(chǎn)18寸的彩色電視機(jī)，有一部分零配件可能需要進(jìn)口的，讓采購那邊現(xiàn)在就可以著手聯(lián)系廠商了。”

    木科長擰著眉問：“直接越過16寸嗎？”

    他本以為生產(chǎn)線拉回來是生產(chǎn)16寸彩電的。

    葉蔓搖頭：“對，直接生產(chǎn)18寸。16寸還屬于中低端產(chǎn)品，跟14寸差別不是很大，利潤空間也比較小，暫時先不生產(chǎn)這個尺寸的彩電。目前，咱們因?yàn)閷?shí)力有限，不能做到全面開花，產(chǎn)品遍布高中低所有產(chǎn)品的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先做暢銷款，爆款，推出咱們老師傅家電特色的產(chǎn)品，低端咱們已經(jīng)有一款王牌產(chǎn)品了，中端就推目前市面上最受歡迎的18寸彩電?！?/br>
    18寸彩電有一部分零配件是從國外進(jìn)口回來的，在色彩、清晰度上會較之低端產(chǎn)品更好，而價(jià)格也不算特別貴，目前市面上在1800元以上。只要他們老師傅家電，能將價(jià)格壓下來，質(zhì)量又不輸給同款產(chǎn)品，就不愁銷路了。

    在大方向上，木科長知道自己沒有葉蔓的眼光和遠(yuǎn)見，聽她說完，當(dāng)即改變了想法：“好，那咱們就生產(chǎn)18寸的彩電。”

    “嗯，工廠這邊就就交給你了，質(zhì)量一定要保證。生產(chǎn)出來的電視機(jī)，先在咱們廠里放一放，看看效果，不要讓問題產(chǎn)品流入市場?！比~蔓一再強(qiáng)調(diào)道。

    木科長笑著保證：“好，18寸彩電生產(chǎn)出來后，我們會先做測試，沒有問題了再批量生產(chǎn)。不過你才回來沒幾天，不親自見證咱們第一臺18寸彩電的誕生嗎？這個很有意義，我還準(zhǔn)備到時候給你拍張照片呢！”

    葉蔓搖頭：“不了，這至少得到五月以后了，銷售那邊要引進(jìn)空調(diào)，現(xiàn)在還有很多事，我得盡早趕回去?！?/br>
    聽她這么說，木科長沒再勸。

    談完了工作上的事，猶豫了一下，木科長吞吞吐吐圖地說：“廠長，有個事我得告訴你，上個月你媽減刑放出來了，來廠里找過你好幾次，被我給打發(fā)了。聽說……她沒地方去，你爸那兒又……”

    葉蔓都替他著急：“木科長，我家的情況你都知道，我也沒什么家丑不能外揚(yáng)的想法。到底怎么回事，你直說就是，干出這些離譜事的人都不害臊，你有什么不能說的？”

    “好吧，那我就直說了?！蹦究崎L本來不是八婆的人，但這畢竟是葉蔓的父母親，他撿重點(diǎn)說，“你爸不是跟那個郭寡婦住一塊兒了嗎？你媽出來，就跟那個郭寡婦打了起來，跑到郭寡婦廠里大鬧，罵得很難聽。你爸知道了這事，跑過去說跟她已經(jīng)離婚了，讓她以后別去找他。她沒地方去，就來廠里找你，我想著你工作忙，就沒通知你。本以為都過去一個月了，這事就完了，可我今天好像在人群中看到了她，我琢磨著她可能是聽說了你回來的事，還會來找你，你看要不我出面給她安排個住的地方？”

    自己家這攤子破事，哪里用得著木科長這么cao心。

    葉蔓冷笑著說：“不用，她在入獄前就退休了，有的是退休金，夠她租房子生活開支?！?/br>
    行吧，既然葉蔓有了安排，木科長也不便多說，他咳了一聲轉(zhuǎn)移話題道：“對了，縣里準(zhǔn)備修公路，目前還在規(guī)劃路段，等秋收完應(yīng)該就會動工了。”

    這倒是個好消息。葉蔓笑了起來：“那真是太好了，咱們縣的路太差了，修好之后，大家都會方便很多?！?/br>
    木科長也點(diǎn)頭：“可不是，我跟小琴老家那段路屬于縣道，也會修，以后回家就方便了。不然啊，要是晴天，車子開過，灰塵漫天撲一身，下雨天地上都是泥，一腳踩下去一個泥腳印，回來鞋子上全是泥?！?/br>
    “可不是。”葉蔓對這個也有印象。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到下班時間，木科長回去了，葉蔓在廠里吃了飯，又去車間門口轉(zhuǎn)了一下，見趙永安他們還在認(rèn)真工作，便沒有進(jìn)去打擾他們，走到院子里散散步消消食。

    “三妮……”一道怯生生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葉蔓扭頭，果然看到了毛巧云，還真被木科長說準(zhǔn)了，她還真是陰魂不散，一直在盯著自己。

    門口有保安，葉蔓走過去，看著她：“你有事嗎？”

    一年多沒見，毛巧云的頭發(fā)白了一大半，臉上滿是皺紋，看起來蒼老又羸弱，額頭上還有一道新鮮的疤，看起來很是可憐的樣子。

    但葉蔓沒有多少同情心給她。

    毛巧云見葉蔓神色冷淡，鼻子一酸，眼淚撲簌撲簌地滾了下來：“三妮，你這么有出息，也不管媽了嗎？”

    葉蔓心說，她什么時候想管過毛巧云呢？莫不是坐了一兩年的牢，將毛巧云給坐傻了。

    “你想讓我怎么管？”她偏頭問道。

    毛巧云吸了吸鼻子說：“三妮，你爸那個沒良心的，跟我離了婚跟姓郭的那個狐貍精纏在一塊兒。那個女人不是什么好人，她就是騙你爸錢的，等把你爸的錢騙光了，就不會理你爸的。三妮，你現(xiàn)在可是咱們長永縣的大人物，只要你出面，那個狐貍精肯定不敢再纏著你爸了?！?/br>
    葉國明都那么對她了，她出來還想跟葉國明過！葉蔓氣不打一處，直白地說道：“郭寡婦跟個有婦之夫攪在一塊兒，確實(shí)不是什么好東西，可一個巴掌拍不響，葉國明婚內(nèi)出軌更不是個東西。你要怪，先怪你三十幾年的枕邊人吧！如果讓我?guī)湍銚屓~國明就免了，你要是想爭房子，我可以給你請個律師。”

    “三妮，那可是你爸，你怎么這么說他呢！”毛巧云不滿地控訴道。

    葉蔓就知道，她無可救藥，五十多年的觀念和性格，哪是她說幾句就能改變的。

    她冷漠地說：“你們已經(jīng)離婚了，葉國明愛跟著誰在一塊兒是他的自由，我管不了，你找錯人了。”

    “三妮，你怎么這么對媽。媽現(xiàn)在可只有你了！”毛巧云吸了吸鼻子，“三妮，你幫幫媽吧，你看媽現(xiàn)在都沒地方可以去，要不讓我到你們廠里上班，媽什么都會……”

    “你的退休金呢？”葉蔓不耐煩地打斷了她。

    毛巧云張了張嘴：“那個，給，給你弟了。他工資低，谷小敏花錢又大手大腳的，他那點(diǎn)工資根本不夠花。”

    葉蔓已經(jīng)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毛巧云這輩子就是為兒子活，為了兒子，她吃什么苦都行。

    “真是令人感動的母愛啊，不過我們廠有招工年齡限制，你都已經(jīng)退休了，不符合招聘要求，你還是回去吧。”

    毛巧云沒想到，她已經(jīng)這么慘了，身為大老板的女兒竟如此冷漠，半點(diǎn)也沒幫她的意思。好不容易見到葉蔓，什么都目的都沒達(dá)成，她自然不肯走。

    “三妮，招工不成，那你借點(diǎn)錢給媽租房子吧？你總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媽流落街頭吧！”

    那也是她自己找的。葉蔓淡淡地說：“我現(xiàn)在身上沒錢，廠里的財(cái)務(wù)也下班了，支取不了錢。你明天上午來吧?！?/br>
    聽到葉蔓總算松了口，毛巧云喜出望外：“三妮，媽就知道，你最心疼媽了，要不今晚就讓媽住在你們廠里吧，聽說你們廠里有很多空房間呢?！?/br>
    毛巧云這次倒是學(xué)聰明了，不過葉蔓怎么可能讓她如愿：“你還沒帶行李吧，今天先回去將東西收拾好，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明天再說吧?！?/br>
    毛巧云一想也有道理。三妮如今可是大老板，一出手肯定很大方，她得回去告訴兒子這個好消息，還有葉國明，女兒不管他，可是要管她這個當(dāng)媽的，葉國明若是想要錢，就趕緊跟郭寡婦斷了，不然一分錢都沒他的。

    暢想了一番明天的新生活，毛巧云高興地說：“三妮，那媽先走了啊，明天見。你想吃什么，媽給你做！”

    葉蔓才不想吃她做的東西呢，不過為了拖延時間，她故意說道：“我想吃你做的rou包子?！?/br>
    “好嘞，媽明天一大早就去買rou回來剁餡給你包包子，然后送過來，你小時候可喜歡吃了，一頓能吃四個?！泵稍茦O力想打母女感情牌。

    但她記錯了，七十年代物質(zhì)匱乏，rou包子這么好的東西，怎么可能讓葉蔓隨便吃，吃四個的是葉寶華，而她當(dāng)時端著一碗粗糙的玉米糊糊眼饞地看著葉寶華吃得滿嘴流油，連包子皮都沒沾一下。

    葉蔓沒提醒她，只是笑盈盈地說：“好，你多做幾個?！?/br>
    “誒?！泵稍茪g天喜地地走了。

    葉蔓扭頭就走到門口的保安室，對里面值班的兩個保安說：“看見了，剛才那個女人以后再來，不能讓她進(jìn)咱們廠里一步?！?/br>
    兩個保安都是老紅星人，多少聽說過葉蔓的遭遇，也知道葉家那兩口子有多偏心兒子，多極品，連忙表示：“廠長，你就放心吧，木科長早吩咐過咱們了，除了咱們廠里的人，外來人員，必須先打報(bào)告，沒得到允許，不得進(jìn)廠！”

    “很好，你們非常負(fù)責(zé)，廠里的安全就靠你們了?！比~蔓沖他們豎起了大拇指。

    廠里這邊的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她本來就打算盡快回奉河，如今毛巧云又找上門來，葉蔓干脆定第二天一大早就走，跟著廠里送貨的車天不亮就出發(fā)了。

    早上八點(diǎn)，毛巧云換了一身整潔的衣服，拎著一個裝滿包子的籃子，后面跟著打了發(fā)膠的葉寶華，還有臉上帶著笑，眼神卻不悅的葉國明來到了老師傅家電廠。

    三妮那個沒良心的，他這當(dāng)?shù)膩砹硕嗌俅危疾豢弦娝?，還說要報(bào)警，倒是對毛巧云這女人挺好的。想到前陣子看到女兒一出手捐出去就是一百萬，葉國明心頭就一陣火熱，三妮這么有錢，手指縫里漏點(diǎn)出來，都夠他們吃香喝辣過上好日子了。

    但毛巧云上前對保安說要見葉蔓，保安卻不肯讓他們進(jìn)去：“非廠里職工，不得進(jìn)入，你們趕緊走，不然我們報(bào)警了?！?/br>
    “你……是你們?nèi)~廠長叫我來的?！泵稍茽庌q道。

    葉寶華將她拉到身后，拍著胸口，一副很氣派的樣子：“知道我們是誰嗎？我是你們?nèi)~廠長的親弟弟，這是你們?nèi)~廠長的親媽和親爹，她的廠就是咱們家的廠，我們來我們廠子里你不讓我們進(jìn)去，小心回頭我告訴我三姐，將你炒了！”

    保安被逗笑了：“原來你就是那個要拿jiejie換親的小子啊，你也別扯大旗了。這就也我們?nèi)~廠長吩咐的，她已經(jīng)立過遺囑，她的財(cái)產(chǎn)就是捐給縣里面也不會給你們一分。小子，葉廠長是咱們紅星老職工的恩人，你們再來煩她，就別怪咱們兄弟給你們顏色瞧瞧?！?/br>
    保安本就人高馬大的，看起來就很壯，葉寶華這個弱雞聽到這話氣焰頓時消了，趕緊縮到了毛巧云背后。

    毛巧云也沒想到這些人這么兇：“我……我要見三妮！”

    “葉廠長已經(jīng)去奉河了，不在。大娘，趕緊走吧，不然回頭你兒子挨打了，你可別心疼?！北０膊粦押靡獾乜戳艘谎廴~寶華。

    葉寶華嚇了一跳，生怕被人套麻袋，趕緊說：“媽……咱們回去吧！”

    葉國明看到這一幕，知道毛巧云是個沒本事的，被葉蔓給騙了，錢根本別想拿。他答應(yīng)了郭寡婦一定給她拿錢回去，才哄得她不生氣，可現(xiàn)在錢全成了泡影，回去郭寡婦肯定給他臉色看。

    這一切都是毛巧云這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女人害的。他氣得踢了毛巧云一腳：“滾，你個喪門星，連個女兒都管不住的東西，以后別來找我?！?/br>
    說完看都不看毛巧云一眼就跑了。

    葉寶華嚇了一跳，怕挨打，支支吾吾說：“媽，我還要上班，遲到會扣錢，我先走了?！?/br>
    說完也沒管連人帶籃子摔在地上的毛巧云，拔腿追著葉國明去了。

    毛巧云怔怔地坐在地上，眼淚如雨，她這輩子實(shí)在是太命苦了。

    還是保安看不下去，將她拉了起來：“我說嬸子，你清醒清醒吧，你說你這是圖啥？”

    毛巧云死死捏住籃子的邊緣：“我……我就這么一個兒子，他要給我養(yǎng)老送終的！”

    保安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就這樣的兒子指望他給毛巧云養(yǎng)老？只能說葉廠長這個媽真是拎不清。

    ……

    葉蔓下午就知道了消息，聽到三人在廠門口鬧翻，她心里沒有一絲波瀾，因?yàn)樗龑@三人的貪婪、無恥了如指掌。只是有些唏噓，毛巧云怎么就這么死心眼呢，非得上趕著伺候葉國明那個老東西和葉寶華那個巨嬰。

    不過隨便他們怎么著，別來煩她就行。

    葉蔓匆匆趕回奉河就是為了工作，這事聽過就算了。

    她將鐘小琴叫進(jìn)來詢問工作進(jìn)展：“經(jīng)銷商們的貨款已經(jīng)到了多少？”

    鐘小琴說：“目前百分之八十的經(jīng)銷商已經(jīng)將款項(xiàng)打了過來。”

    “已經(jīng)很多了，不能再等了，催一催剩下的人，他們明天再不匯款，就先給其他人發(fā)貨，不管他們了。他們的貨等第二批?！比~蔓看了一眼窗外的太陽說道，現(xiàn)在將進(jìn)入4月下旬，天氣逐漸熱了起來，不能因?yàn)閭€別人讓大家都等。

    鐘小琴點(diǎn)頭道：“好的。”

    當(dāng)天，他們給沒匯款的經(jīng)銷商都打了電話，一部分人已經(jīng)匯款，只是還沒到賬，一部分人說盡快。

    次日統(tǒng)計(jì)了賬目后，傍晚下班前，常安全跟空調(diào)廠那邊去了電話，明天他去提貨。

    第一批貨，先鋪到老師傅家電的直營門店中，次日傍晚，店里就擺上了空調(diào)。

    于此同時，還有好消息傳來，老師傅家電的第六家直營門店開業(yè)了，成績斐然，因?yàn)橛写黉N，第一天就賣出去了一百多臺家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