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韻和朱月的爭吵，俞景望還是輾轉從戴清嘉口中得知的。他先前沒放在心上，以為回絕了母親便能消停，沒想到她已經(jīng)有了通盤的計劃，還因此和李韻鬧崩。

    俞景望輕揉額角：“明天我去和她說?！?/br>
    俞景望本人不是特別喜歡孩子，且不說現(xiàn)在的局面根本不適合，就算他和戴寧笙的婚姻一切正常，他也沒有放她一個人在國內(nèi)為他生兒育女的打算。

    朱月利用戴寧笙為他鞏固后方的心思，只能說是昭然若揭。

    戴清嘉告知他之后，沒有多加評論，以往她不會管家里的事，俞景望問說：“為什么想到告訴我？”

    “因為呢，我jiejie肯定會知道這件事，她又肯定不會告訴你?！贝髑寮握Z氣輕松，“當事人被蒙在鼓里，不太好吧?！?/br>
    她表現(xiàn)得像是隔岸觀火，俞景望的探究沉淀在眼底：“你知道孩子代表什么嗎？”

    “你是醫(yī)生，還要問我嗎？”戴清嘉彎唇，“代表她要叫你爸爸，叫我小姨？”

    戴清嘉笑著挑開不倫關系的患處，不止血，也不喊疼。在痛覺這方面，俞景望先天不足，她則是后天遲鈍。

    俞景望知道她是故意刺激他，他略微皺眉：“清嘉，其實你沒辦法通過說這句話得到樂趣?！?/br>
    “那說點有樂趣的，我來問你?！贝髑寮螕沃p頰，“假如，我是說假如，我們只是一對普通的情侶，你會因為我不出國嗎？”

    “不會?！庇峋巴患偎妓?，“這兩者也沒有必然的矛盾?！?/br>
    “怎么沒有必然的矛盾了？”戴清嘉條分縷析，“我?guī)啄甓家姴坏侥信笥?，還有什么好談的？而且你這種人的性格，我要是和你戀愛，那就是只能和你不能和別人?！?/br>
    戴清嘉的專業(yè)要求她體會不同的角色，鍛煉出她的想象力，在暑假，頻繁起來，她一天能問他十個假如。俞景望起初覺得假設性問題很無趣，被她纏得煩了，后來逐漸習慣進入她設定的情境。

    戴清嘉倒是很少拿自己來假設，俞景望輕描淡寫道：“但是我可以做到在這幾年不和任何人交往?！?/br>
    “你......”戴清嘉放下湯匙，“你不要把你的標準安在我的身上，你自己不需要，不等于所有人都不需要?！?/br>
    “你需要什么？”俞景望平視她，“是需要我，還是需要和不同的男生交往？”

    戴清嘉被問住，她驚訝于自己沒有第一時間選擇后者：“這只是個假設，我沒想那么具體。”

    俞景望反問道：“如果你有一個出演很喜歡的角色的機會，你會因為我不演嗎？”

    戴清嘉同樣沒有猶豫：“當然不會。”

    戴清嘉幾乎想重復他所說的，這沒有必然的矛盾。俞景望淡然地說：“所以非此即彼的思路本來就容易走偏。”

    “好了，假設結束?！贝髑寮魏癱ut，“結論就是我們誰也不會遷就誰，就算是情侶，遲早要分手?！?/br>
    出離了情境，餐桌落入沉默，他們一清二楚，即使是單純的情侶關系，也有很大可能無疾而終。更何況是現(xiàn)在。

    朱月因事出省半個月，將購房款轉入俞景望的賬戶，提醒他擇日去簽合同。由于和李韻鬧得不愉快，她叮囑暫時不加戴寧笙的名字。

    李韻那邊生著他的氣，不過俞景望除了表示歉意，不能承諾什么。他從戴寧笙處了解到，戴航早前瞞著妻子向老友提供擔保，公司今年本來就因為外貿(mào)業(yè)務拓展和購入新的廠房設備負債。如今老友的企業(yè)經(jīng)營不善破產(chǎn)，公司不得不承擔擔保責任，導致現(xiàn)金鏈斷裂。

    朱月返回安城，第一件事就是將下班的俞景望急召回家，他一進客廳，她劈頭蓋臉地問：“景望，劉經(jīng)理說你沒去簽合同，所以這么大一筆錢你拿去哪里了？”

    俞景望坦言，錢是借給戴航周轉，朱月眼前直發(fā)黑：“我特地交代你不加寧笙的名字，就是不想戴家那么容易地分走房子的一半。你倒是好，直接全部奉上，他們家的生意關你什么事？”她扶額道，“我連借錢給我親meimei都要再叁考慮，我怎么沒看出來你愛老婆愛到這個地步??？”

    朱月頭一回覺得兒子的腦子有問題，她咬牙切齒：“退一萬步，這房子我也不是送給你的，是送給我未來孫子的?！?/br>
    俞景望打斷她的話：“不會有孫子。”

    “我知道你現(xiàn)在還不想要，我是說以后......”

    俞景望冷靜地說：“以后也不會有。”

    朱月愣住了：“什么意思？”

    “我和寧笙不會有孩子?！庇峋巴o母親倒一杯水，“您心里清楚，就算能說動寧笙，也逼迫不了我，所以以后您不要再干涉我們的事。”

    “我是不會同意你丁克的?！敝煸乱粫r不清楚俞景望是否在和她賭氣，“再說了，做生意的風險這么大，那筆錢能不能收回來還不作數(shù)呢，我本來也沒覺得她生孩子委屈到哪里去，現(xiàn)在生都不用生，合著好事全落他們家里去了？”

    “岳父公司的經(jīng)營狀況一直很穩(wěn)定，有還款的能力。如果還不上，我來還給您，就當是......”俞景望平緩地說，“我欠寧笙的?！?/br>
    朱月只能說服自己消火：“你欠她什么了，別聽你岳母說的缺少陪伴那一套......”

    俞庭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景望，你進來?！?/br>
    俞景望走進書房，父親威嚴地立在紅木書桌前：“你知道你在胡鬧嗎？”他加重語氣，“我不是像你mama一樣反對你借錢給親家，而是你實在是太沒有交代了！”

    俞庭看著俞景望，他對自己的兒子是有了解的，謙和穩(wěn)重是表象，骨子里恃才傲物。他從前認為年輕人有傲骨是好事，俞景望也一直表現(xiàn)出色，今天驚覺他我行我素到了一定的程度：“我以為你結婚后能成熟些，但是你那種自我的風格好像絲毫沒有改變。我?guī)У膶W生里，最優(yōu)秀的一個是大學時的貧困生，讀了十一年醫(yī)科，現(xiàn)在還和妻子租住在醫(yī)院旁邊的小房子里，過很不寬裕的生活。”

    “你覺得是因為自己太厲害所以不用經(jīng)歷這些嗎？你只是命好?！庇嵬烂C地說，“但是，世界上沒有輕松的事情，相同的道理，你的婚姻出現(xiàn)問題，不要以為拿錢就能補上?！?/br>
    俞庭訓斥他的全過程，俞景望靜聽著，他態(tài)度平和地說：“爸，借錢這件事是我做得不妥。至于從醫(yī)，我沒有比任何人少付出，得到的也只是相匹配的結果。您在我小時候說過，每個人人生的課題不同。對于我而言，如果有什么事是必須要經(jīng)歷的，我不會回避?！?/br>
    “借錢的事就算了。”俞庭大手一揮，“我說的，你再好好想一想?！?/br>
    俞景望退出書房，離開父母的家，手機里一則未讀消息來自戴清嘉，她沒頭沒尾地說：我在你醫(yī)院附近吃飯。

    天空像是被打翻的墨水洇染，一點點暗下來，俞景望心情沉郁，開車經(jīng)過戴寧笙拾起耳環(huán)的街道?！髑寮瓮壬系膫呀?jīng)全好，又恢復了輕捷的行動。關于那天的小意外，她說只是出于本能的瞬時反應。

    俞景望問她會對陌生人有本能嗎，戴清嘉給他講起編導課上一個故事。出生重男輕女農(nóng)村家庭的學霸女孩獨自在大城市打拼，她有一個小十歲的弟弟，兩個人一年見不上幾面。女孩明確表示拒絕給弟弟出彩禮錢，自己有互相喜歡談婚論嫁的未婚夫。此時弟弟患病，需要一個腎臟，女孩會捐嗎？

    同學紛紛說不會。老師又問，如果患病的是未婚夫，女孩會捐嗎？他們說會。戴清嘉的答案反過來，對于后者她的回答是：可能會，但是會猶豫。

    老師讓他們往下編，戴清嘉胡編亂造的版本是，弟弟深受感動，卻發(fā)現(xiàn)系誤診，不需要捐腎。女孩和未婚夫步入婚姻，和弟弟還是長時間不相見，終了還因為爭奪遺產(chǎn)鬧上法庭。

    老師說女孩是她認識的一個朋友，戴清嘉編寫的后續(xù)是最貼近女孩真實情況的。戴清嘉在課堂上說，可能極端情況是一種考驗，但是人并非生活在極端情況中，而是生活在日常里。

    所以，她有救戴寧笙的本能，和她與俞景望糾纏不清，是互相不能覆蓋的兩回事。

    手機屏幕亮起，戴寧笙的新消息傳入，她誠心誠意：謝謝。

    俞景望回想起當時妻子的反應，她說沒事的時候，滿眼是他。以前他也許會忽略，現(xiàn)在他心照不宣——戴寧笙這樣看重朱月一個小小的耳飾，歸根結底是因為他。

    父親說他用錢彌補，原因只不過是除此之外他給予不了其他的。

    俞景望既定的路線是回公寓，繞了一圈，車輛在深巷停泊。他掀開門簾，拾級而上，到達川菜館的二樓。

    二層靜寂，只有戴清嘉一位客人。她面前擺著沸騰的牛油火鍋，她正伸筷在紅湯里撈出嫩牛rou。戴航的事她有耳聞，但是不屬于她cao心的范圍。

    水汽蒸騰，氣泡破裂發(fā)出微小的咕嘟聲。俞景望沒有落座，他走至戴清嘉身旁，低眸看著她。燈光昏黃地映照在她臉上，她大概是被辣到了，嘴唇紅紅的，飲一口冰水，抬眼回視他，不言不語。

    戴清嘉慢慢地撐起上半身，單膝跪在木凳上，攀著俞景望的肩膀，貼上他的唇，將口中的堅冰渡給他。

    俞景望微低下頭和她接吻，冰塊漸漸融化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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