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戴清嘉看見李韻的鞋，知道她來了，在玄關處大聲宣布：“媽，我已經學會游泳了?！?/br>
    李韻和戴寧笙正在廚房準備包餃子的材料：“哦？你今天怎么開竅了？”

    “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嗆了好多水?！贝髑寮螄@氣，“反正我不會再去練習了?！?/br>
    “哪有學游泳不嗆水的？”李韻招呼她，“我包餃子，過來幫把手。”

    戴清嘉幫李韻和戴寧笙系好圍裙，被布置了剁rou餡的工作，她下巴朝俞景望一抬：“你怎么不叫他？”

    李韻下意識地說：“男人哪懂這些......”

    戴老板就是笨手笨腳的男人的代表，被李韻屢屢趕出廚房，所以每一次她們包餃子，他都可以坐享其成。

    俞景望洗了手，主動過來幫忙：“媽，我沒問題?！?/br>
    戴云笙問：“你今天不是要值班？”

    “夜班，不急?！?/br>
    “給你?！贝髑寮芜f菜刀給他，準備逃之夭夭，“外科醫(yī)生就是應該拿刀?！?/br>
    “是嗎？”俞景望看著她，“外科醫(yī)生可不會把菜刀對著別人。”

    戴清嘉一時沒注意這方面的禮儀：“你不會這都不敢拿吧？”

    “戴清嘉你懂不懂禮貌？”李韻叫起來，“還有，讓你幫個忙你又想去哪？”

    戴清嘉立刻將菜刀塞進俞景望手里，逃回房間，安逸地洗了個澡，翻出她的禮物，錢已經退給了宋予旸，單反直到今天才拆。

    她包著濕頭發(fā)，在客廳里架上叁腳架，調試單反。

    戴清嘉轉換成攝影模式，對準廚房的方位，日光斜照，落滿餐桌，戴寧笙正和著面，李韻將和好的面團分為小團，再搟成面皮，俞景望則在調和rou餡。

    李韻見她不務正業(yè)的樣子很來氣：“作業(yè)寫完了嗎？鼓搗一些有的沒的。坐過來這里，我看著你寫?！?/br>
    戴清嘉說：“李女士，你已經入鏡了，請注意你的語氣。這是我的第一支攝影作品，我將要永遠留存?！?/br>
    餐桌為戴清嘉留了一半的空余寫作業(yè)，她帶著試卷坐到李韻對面，不小心被圓規(guī)的尖端劃傷，輕輕嘶了一聲。

    戴寧笙第一時間注意到，抓起meimei的手肘，只見一道冒著血的鮮紅傷痕：“沒事吧，瞳瞳？”她緊張地向俞景望求助，“要不要處理一下？”

    俞景望掃了一眼，不在意地說：“小傷口而已。”

    戴寧笙輕輕推了他一下：“不是你meimei你不心疼是吧?！?/br>
    戴寧笙還是為戴清嘉涂了消毒藥水，貼上創(chuàng)可貼，李韻還說：“哪有這么嬌氣?！?/br>
    戴清嘉繼續(xù)寫歷史作業(yè)，她一邊寫，一邊編造奇怪的口訣，在手機上和盧珂語音分享：“黃埔條約是中國和法國簽訂的第一個不平等條約。怎么記呢——黃發(fā)，就是法國的男人很英俊，英俊的男人頭發(fā)是金黃色的。”

    戴寧笙被她逗笑，李韻眉頭緊皺：“什么亂七八糟的?！?/br>
    俞景望好奇道：“黃埔條約，法國。不過只有六個字，何必記更多呢？”

    戴清嘉坦誠地說：“學長，是這樣的，如果我記這六個字能直接記住的話，我就不用靠關系進安城中學了?！?/br>
    “你不懂，這是我們文科生的一些小技巧。”戴寧笙回憶起來，“當年老陳也偶爾會用呢，給我們編了好多口訣，你忘了嗎？”

    戴清嘉點頭：“看，大學霸學姐說了，這是技巧?！?/br>
    俞景望一時被她問住了：“老陳是高一歷史老師？我?guī)缀跬浟耍椅业臍v史是敷衍過去的。”

    戴寧笙笑說：“高一的事情，我可是記得很清楚呢?！?/br>
    戴清嘉若有所思地看了戴寧笙一眼，李韻那邊提醒她專注，她又低下頭繼續(xù)寫。

    包餃子的收尾階段，醫(yī)院來一個電話，俞景望匆匆離開了。

    李韻將碗壁上的rou餡刮下來，集中成最后的一團，邊包邊說：“景望這個女婿呢，我是方方面面都很滿意，只除了一點，就是工作太忙了，成天不在家。退一步說，醫(yī)生都忙，但是怎么他就選了神經外科呢。他爸爸是骨科專家，他做骨科醫(yī)生多好，黃金科室，收入又高。他現(xiàn)在在的這個科，我多少聽說一點，成長期那么長，不知道熬到何年何月才能出頭。忙得要死，還危險，唉，怎么說呢?！?/br>
    “這是他的選擇，我們尊重就好。”戴寧笙把之前包好的餃子下進沸水，“媽，我看你之前的樣子，對景望比對我還好，現(xiàn)在怎么說起他來了?！?/br>
    “我再對他好，他能是我親生的嗎？對他好就是為了他對你好，我這不是為了你籠絡他嗎？我可不像你婆婆似的，一臉刻薄。幸好碰上我家姑娘脾氣好，換成別家的，非得給她婆媳大戰(zhàn)。”李韻喘了口氣，“我說你這個傻姑娘，脾氣也不要太好了，一點不著急。新婚就這樣，以后怎么辦？喪偶式婚姻，喪偶式育兒？還有一點，外科醫(yī)生很多私生活混亂的，雖然我相信景望的人品，但是他和護士待的時間都超過你，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女的往上貼，你給我小心點兒，聽見沒有?！?/br>
    “知道了，您別cao心。”戴寧笙語氣平平地回答，“我自己也很忙，又不是天天圍著他轉。您當過班主任是知道的，還有課題組那邊任務也重?！?/br>
    李韻搖頭，受不了地說：“真是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我在這擔心你，你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br>
    戴寧笙的班主任工作繁重，最近班上的幾個男孩子狀況頻出，全部需要她出面解決，面色顯而易見地憔悴，李韻心疼地說：“你不要心理負擔太重了，盡力就好，學生怎么樣最后是他們自己的人生。你不要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就太愧疚?！彼c了點戴清嘉，“像這個戴嘉瞳，沒有一件事情是做得好的，我看她就完全不愧疚，不也成天快快樂樂的嗎？”

    戴清嘉抗議說：“又關我什么事啊?！?/br>
    餃子盛在陶瓷盤里，她伸手準備偷吃一個，被李韻一巴掌打回去：“不會用筷子啊，燙不死你?！?/br>
    等戴清嘉拿來了碗筷，李韻瞪她：“等你爸來了再吃，沒禮貌?！?/br>
    很明顯，李老師這是怨怒無處發(fā)泄。戴寧笙和戴清嘉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同時保持緘默，避免觸怒她。

    這是兒時的默契了。

    戴清嘉的心理咨詢兩周一回，表演課一周一回，穿插著李韻為她安排的補習。

    尋亦為她爭取到了方奕的名額，戴清嘉上網搜索過，方奕就是面試那天她印象深刻的女老師。

    雖然尋亦實行小班導師制，平時上課還是混合班型，主要是建立戲劇影視表演的基礎，有表演、臺詞、聲樂、形體、文化課程。

    戴清嘉第一節(jié)表演課請假，第二節(jié)表演課遲。她對于遲到是熟門熟路的，從后門悄悄走進教室，打算默默站在最后一排。

    上課前是和宋予旸的約會，所以她稍微打扮過，混血妝、長卷發(fā)、連衣裙，在外面的時候異常招搖，進入教室更是格格不入。因為面試那天還光鮮亮麗的男女生們，今天統(tǒng)一穿著T恤和運動褲。

    “戴清嘉？過來?！?/br>
    教室安靜，既輕又淡的女聲制造了一種莫名的壓力。

    戴清嘉上前，方奕盯著她漂亮精致的面孔，她的妝容技巧高超，今天確實非常像混血兒。

    “這里是表演教室，不是走紅毯。”方奕的目光落在她灰藍色的眼睛，“我有沒有說過，上我的課不允許化妝？有色隱形眼鏡，也就是美瞳，更加不要戴。以及，雖然我在生活里沒有對你們提出要求的權利，但是我希望，有意愿成為演員的各位，永遠不要佩戴美瞳?！?/br>
    “無論你們內心真正的動機是什么，做演員、明星夢、或者在應試教育之外尋找一條捷徑，在我的班級，就要遵守我的規(guī)則?；蛟S表演院校對你們有容貌上的要求，但是表演的本質是人的內心，甚至為了貼近角色而化的妝容都只是次要載體，麻煩各位以后上課，越簡單越好，不要再讓我看到矯飾。”

    戴清嘉敷衍地說：“嗯，下次不會了?！?/br>
    “沒有下次?！狈睫壤淅涞卣f，“你現(xiàn)在去洗手間把你的妝都卸了。”

    洗手間配備了卸妝用品，戴清嘉洗臉之后，再向前臺購買了一套尋亦的校服，是樣式普通、印有尋亦標志的T恤和休閑褲。

    戴清嘉回到教室，方老師講著如何做到松弛的表演狀態(tài)，沒有再多關注她，只有同學們頻頻回頭。

    下課，一位女生主動來和戴清嘉搭話：“你今天第一次來嗎？不要介意，方老師不是針對你，她對所有人都是這樣——可能越厲害的人越是嚴格。”

    無論上一次或者這一次，方奕都是素顏黑衣，非常普通的打扮，卻不難發(fā)現(xiàn)她五官的精致，傳說中的上鏡臉，戴清嘉問道：“方老師以前是演員嗎？”

    “我聽說方老師之前是做導演的，還拿過很有分量的獎?！迸那牡卣f，“不過具體的我不清楚啦，方老師也不會提?！?/br>
    在心理咨詢的過程中，被問到“為什么想學表演”，戴清嘉反問：“你猜？”

    晏時安想了想：“我猜，起碼不是因為熱愛?！?/br>
    “猜對啦?！贝髑寮握\實地說，“我只是覺得，站在聚光燈下被矚目，很輕松很漂亮不是嗎？反正從小我也習慣這樣了。這應該是我能做的工作?！?/br>
    看起來她為了學表演和李韻鬧得不可開交，周圍的人都認為她很喜歡表演，至少對成為演員或者明星有強烈的愿望。

    “會覺得這樣的理由非常輕浮嗎？”

    “不會，世界上本來就沒有那么多熱愛，也沒有那么多鄭重的理由。你不需要在乎這一點。你能有一個觸發(fā)點去愿意接觸一件事，我認為是好的開始?！标虝r安依然笑著，“上一次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享受你的每一個選擇?！?/br>
    顯然，方奕不會像晏時安如此寬容。

    戴清嘉正在形體課上摸魚，做的動作無一標準，本來形體老師是放任她的，方奕像幽靈一樣出現(xiàn)在舞蹈教室門口。

    和方奕說完話，形體老師向戴清嘉走來，觸摸她的腰，惋惜道：“看起來這么柔軟輕盈的小姑娘，怎么骨頭這么硬??？嘖嘖，簡直像鋼管一樣硬?！?/br>
    戴清嘉隱有不祥預感，果然在下一秒鐘，形體老師不由分說地坐到了她的身上，因為施加了一個成年女性體重的力量，她的腰伸展到極限。

    戴清嘉尖叫出聲，冷汗涔涔，感覺腰斬也不過如此了。

    “忍一忍啊?！毙误w老師安慰她，“我還沒全壓在你身上呢?！?/br>
    形體課結束，戴清嘉拖著殘軀去上方奕的小班課，今天討論的問題中規(guī)中矩：你最喜歡的電影。

    同門的答案，不外乎是出自王家衛(wèi)、賈樟柯、李安，又或者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希區(qū)柯克等中外知名導演之手的經典作品?；卮鹬蟀l(fā)表一番如何開啟電影啟蒙的自白。

    輪到戴清嘉，她的頭腦一片空白，不是因為緊張，就是單純的空白：“......冰雪奇緣？”

    一陣哄笑。

    方奕表情唯一一次松動：“嗯，那就是沒看過電影。”

    一段時間應該是下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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