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會(huì)死，也不能死。”

    “可是將軍……這簪子，的確是公主殿下的……”

    說完這句話，江貴感覺自己幾乎是在懸崖地獄邊徘徊了。

    謝衍靜默，背脊似是稍稍彎了下。

    終于，半晌后，他轉(zhuǎn)身朝尸首處走了過去。

    高大瘦削，美如冠玉，但一走近，便可見其鮮血滿身，失魂落魄。

    周圍的人見謝衍走來，匆匆行禮，很快讓出了一條道。

    謝衍再一次，一步步朝那尸首走去。

    這一次，那燒焦的尸體味鉆入了鼻間。

    若是以往，他必定可以聞出蕭凝玉身上的味道。

    她身上那獨(dú)有的，屬于她的香氣。

    但此時(shí)，卻只有刺鼻的燒焦味，一切都被掩蓋在這里面。

    謝衍面容寒霜，他掀起衣袍，面無表情地蹲下，從江貴手里接過了那簪子。

    是一支白玉發(fā)簪。

    簪子雪亮剔透，簪身雕刻著綻放的芙蕖，簪頭有個(gè)蝴蝶吊墜，幾縷金色流蘇垂下，隨風(fēng)吹動(dòng)間，在一片冷寂里發(fā)出清脆聲響。

    玉溫潤，那微弱的暖意隨著謝衍掌心滲透，透過血液，漸漸流入他四肢百骸。

    “簪子……”謝衍艱澀出聲，喉嚨被割裂了一般，沙啞得厲害。

    白玉發(fā)簪。

    這簪子，是他送她的生辰禮。

    唯一一件生辰禮。

    那時(shí)，他看見這支發(fā)簪，不知為何便想起了那位嬌艷鮮活的公主，鬼使神差買回來，送了她。

    “夫君，我戴著好不好看？”少女似是歡喜極了，嬌羞地纏著他脖子問，“好不好看呀，夫君。”

    “好看。”他看了她一眼，極快收回目光，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

    “夫君，你好敷衍啊……但這簪子我很喜歡，因?yàn)槭欠蚓偷?，我?huì)一直戴著?！?/br>
    “嘻嘻，你以后別對我這么冷漠了好不好？你常常不理我，也不親我抱我，還總那樣看我，我每次都覺得難受極了?！?/br>
    “以后，你都待我這般，好不好？”

    “你不說話，我就當(dāng)你默認(rèn)了噢……”

    “夫君，你真好，長得也好看，要是一直都這樣就好了……”

    …………

    “小公主……”

    “小公主……”

    “小公主……”

    少女的笑聲清脆歡快，銀鈴一般，不斷地在謝衍耳邊低回盤旋。

    這笑聲頃刻間化成了無數(shù)的尖刀利刃，從他耳朵鉆入，將他全身的皮rou都劃了個(gè)鮮血淋漓。

    突然間，謝衍開始劇烈的顫抖，胸腔那處猛地鼓動(dòng)，疼痛間，心臟那處似是要碎裂炸開。

    一劍穿心，也不過如此。

    謝衍笑了笑，面色蒼白，他緊握著發(fā)簪，任憑發(fā)簪刺穿他手心鮮血直流。

    他毫不在乎，漫不經(jīng)心地垂眸看了下手心，烏黑的長睫輕顫，眼睛一直盯著發(fā)簪那只翩躚的蝴蝶。

    很像……他的小公主。

    謝衍一直強(qiáng)勢而病態(tài)地認(rèn)為，是她先靠近的他，是她說的愛他，那她須得一輩子如此。

    不能逃，他也決不允許她離開他，去愛別人。

    她是他的人，是他的東西，是上天補(bǔ)償他腐爛人生的珍寶，他不可能會(huì)放她走。

    人要逃，他留不住，便關(guān)起來。

    鳥要飛，他留不住，便鎖在籠子里。

    這樣，便逃不走飛不走，永遠(yuǎn)屬于他一個(gè)人了。

    他料定，脆弱嬌氣的公主毫無破除這些桎梏的勇氣，但他想不到的是……

    為了逃離他，她竟會(huì)用這樣一種決絕的方式來自毀。

    她這么怕疼，被火燒的時(shí)候，會(huì)不會(huì)掉眼淚。

    “哈哈哈哈——”

    謝衍站起身，攥著發(fā)簪，開始瘋狂的大笑，而后——噗的一聲，胸腔處宛然是破了一個(gè)洞，謝衍大口大口地吐血。

    鮮血噴薄，他唇紅，臉卻白成了血，還一直喃喃念著“小公主，小公主，小公主?！?/br>
    “將軍！”

    江貴目瞪口呆，驚詫不已，他大喊了一聲，隨即吩咐旁人去喊太醫(yī)。

    江貴喚了一聲將軍，想要上前去扶謝衍，謝衍卻輕描淡寫地?fù)P手。

    他只得作罷，嘆了一口氣，不住地?fù)u頭。

    謝衍沒有擦血，或是說，他自己都無法分辨，他身上有多少處傷口在流血，白色衣袍早已被血染成深紅。

    他一直在笑，瘋狂地大笑，一邊吐血一邊笑，喪魂落魄地朝前走。

    這般場景著實(shí)驚耳駭目，周圍的人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倒在地，頭垂得極下，不敢抬起。

    謝衍腳下不穩(wěn)，步子有些虛浮。

    他緊攥著發(fā)簪，快要離開這處廢墟時(shí)，轉(zhuǎn)身瞥了眼那焦尸，笑道——

    “將尸體保存好，用水晶冰棺?！?/br>
    “放在我的寢殿?！?/br>
    江貴聽此，包括在場之人聽此，皆是大駭失色，寒氣滿身。

    但無一人敢有異議，皆回：“是，將軍！”

    *

    謝衍以一個(gè)極好的名目篡了位。

    太子造反弒父，他出兵鎮(zhèn)壓，使百姓安居樂業(yè)，不必受造反戰(zhàn)亂之苦。

    民心所向，他又是郢國一直以來所向披靡，從無敗績的大將軍，于是乎，在朝臣的聯(lián)名上書后，他順理成章地郢國的新一任皇帝。

    這是他多年之前便開始謀劃的事情。

    從他回郢國后見到蕭凝玉的那眼起，蕭凝玉便也在他的謀劃之列。

    如今，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奪了郢國，不久后他改國號(hào)，郢國便是姜國。

    他的姜國。

    這便是他想要的。

    復(fù)仇，讓踐踏覆滅姜國的郢國付出代價(jià)，將他當(dāng)質(zhì)子時(shí)的恥辱加倍奉還給這個(gè)國家。

    讓姜國吞并郢國，滅掉郢國。

    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么。

    “肅清太子余孽，頑固抵抗者格殺勿論。”

    在登了帝位逐漸穩(wěn)定朝局后，一日，謝衍在御書房下詔令：“另外……太子下落不明未見尸首，懸賞通緝，告示貼下去，嚴(yán)防死守城門和邊境，務(wù)必要找出太子?！?/br>
    “是，陛下?！苯F垂首領(lǐng)命，恭敬地領(lǐng)了圣旨后并未馬上離開，他欲言又止，停頓片刻后說道，“陛下，臣還有一事?！?/br>
    謝衍一身明黃龍袍，龍章風(fēng)姿，俊美威嚴(yán)，帝王之氣壓迫懾人。

    他正提筆在寫字，眼皮都沒有掀，看上去似乎很是平靜正常，只冷冷回了句：“何事?！?/br>
    江貴冷汗涔涔，咬定牙根說道：“陛下登基已有一段時(shí)間，如今朝局已穩(wěn)，百官歸服，皇后之位卻一直空缺，后宮也空無一人，陛下，百官里林大人，蘇大人等的……”

    砰——的一聲驀然響起，謝衍猛地拍了桌子，聲音之響力氣之大，使這梨花木桌幾要當(dāng)場碎裂。

    江貴身子一抖，趕緊跪了下去伏首在地，戰(zhàn)戰(zhàn)兢兢。

    “江貴，你是姜國人，又出生入死跟隨朕多年，但此事如若再提……”

    謝衍望了眼窗外，見暮色四合，夜色已至，他點(diǎn)漆般的瞳孔里亮起了詭異興奮的光，蒼白的面色浮起些紅，顯得他綺麗俊美，又駭人心驚。

    “朕便讓你去給小公主陪葬?！敝x衍拂袖走出御書房，輕描淡寫地笑，“葬于大火?！?/br>
    “你正好可以告訴朕，被火燒，疼不疼。”他的小公主會(huì)不會(huì)疼。

    “是是是……臣謹(jǐn)記于心，陛下恕罪，臣不敢再犯?！?/br>
    江貴被嚇到語無倫次，忙磕頭認(rèn)罪，不敢再說什么，退了下去。

    出了御書房，很快有一身穿紅色官服，四十左右的人迎了上來，把江貴拉到一邊小聲問：“江大人，怎么樣？”

    江貴驚魂未定地?fù)u頭。

    那人又道：“這皇后之位怎能一直空缺，國不可一日無后啊”

    “陛下無意啊。”江貴嘆息一聲。

    那人似是想到什么，兩眼發(fā)光，聲音又小了：“江大人，我看此時(shí)可如此，我知陛下一直心念前朝已逝的凝玉公主，我一遠(yuǎn)親的侄女同那凝玉公主極是相似，不若，讓她今日去陛下寢殿？說不定就……”

    江貴一愣，忙否了：“不可，若是陛下……”

    “江大人，我保證，陛下定會(huì)喜歡，再說了，陛下后宮無人，也沒個(gè)皇子繼承皇位，日后可怎辦？這屬實(shí)荒唐了?！?/br>
    江貴聽此也覺有幾分道理。

    后宮無人，也無皇子可繼承大統(tǒng)，屬實(shí)讓人心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