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張口，看著自己的母親道：既然你擔心我出事，為什么不早點回來？為什么不陪著我一起？你把我自己一個人留在家里，就不怕我出事嗎？

    周小慧啞口無言。

    她有一瞬間的無措和狼狽，完全沒想到兒子竟然會直接問出這樣的問題。但同時她也覺得委屈，委屈兒子竟然會這樣跟她說話，完全不體諒她的無奈和苦難。

    周小慧一下子就紅了眼：憂憂，你這是在怪mama嗎？

    吳憂咬著牙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母親的雙眼，金大哥跟他說過，眼睛是最能夠透露出一個人真實想法的窗戶，誰都沒有辦法隱藏。

    周小慧的臉上難過的神色更重，同時也帶上了委屈和一些責備。

    憂憂，你不能怪mama。mama也是被逼無奈的啊。當時張家的人太瘋狂了，都追著打著要我們賠錢，可咱們家里哪有錢了呢？家里就只有我一個女的，我一個人怎么可能對抗的了他們??！他們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所以mama就只能逃走了啊。

    臘月的寒風呼呼的刮著，在這個時候突然咆哮起來。刺骨的風打在吳憂的臉上，讓他原本就沒什么表情的臉顯得更加冷了兩分。只是他開口那帶著顫抖和哽咽的聲音，暴露了他此時極度不穩(wěn)的心情。

    那我和奶奶就不怕了嗎？奶奶最后被氣死了，你知道嗎？你要是怕張家的人，那奶奶死了之后，張家的人也不再找我們麻煩了，你為什么不回來呢？奶奶的葬禮你為什么不參加呢？

    周小慧被兒子接連的問題砸地窘迫又有些惱怒。

    她不能理解自己的兒子為什么會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更不能理解自己在這個時候回來看望他，他竟然能夠這么冰冷的對待自己。她可是他的母親??！

    而吳憂同樣也不能理解他的母親的想法。他就靜靜地看著那個一臉委屈和控訴的人，覺得剛剛吃的那些美味，似乎現(xiàn)在都變成了又脹又膩的東西，把他的胃給塞得想吐。

    金山和嬴勝此時悄無聲息的站在這一對母子身后，金山那總是帶著微笑的臉上極為少見的露出厭惡和惡心的神色，【這女人看著吳憂的是什么眼神？她還覺得委屈？肚子里已經(jīng)懷上了別的人的崽，還好意思過來看親兒子？】

    【她想要看到什么？】金山冷笑：【想要看到兒子見到她激動高興的表情，還是看到她感動流淚的樣子？】

    【當初跑的時候不帶著兒子一起，明明可以回來卻把一切的流言蜚語和壓力都壓在一個孩子的身上，等事情漸漸好轉(zhuǎn)了才回來？！他媽的這是想摘老子的桃子呢？！我真想一腳把她踹到冰河里去?！?/br>
    嬴勝看了一眼難得發(fā)火的男人，聲音平靜：【這種人不是很多嗎，不過是自私又貪婪的人而已。你應該有很多手段能夠修理他們。】

    金山惡心的不行，同時還瞪了嬴勝一眼：【你這個暴力垃圾統(tǒng)想讓我出錯好把我擠出去是不是？主腦明令規(guī)定系統(tǒng)不能隨意對普通人出手，你行你上啊？！而且，雖然我見過很多自私又貪婪的人，但這個女人是我養(yǎng)的吳憂的母親，這就格外讓我不舒服了?！?/br>
    嬴勝看著金山的表情，還想再說什么，那邊周小慧又開始說話了。

    因為兒子并沒有表現(xiàn)出她想象的激動和熱情，周小慧的心也跟著冷了下來，不過現(xiàn)在她還不能走，她看著空曠的院子以及完全沒有改變的老舊的房子，還是伸手拉住了吳憂的手：外面太冷了憂憂，咱們進屋說話吧。不管之前的事情怎么樣，你現(xiàn)在不是已經(jīng)好了嗎？我們就先不說以前的事情了。mama給你帶了好吃的飯菜，你自己一個人在家肯定沒好好吃飯吧？今天是大年三十呢，我們一起吃一頓團圓飯??！

    吳憂低頭看著拉著他的手的母親的手，發(fā)現(xiàn)母親的手竟然比自己的手還要軟嫩。他這快兩個月的時間每天都在努力的鍛煉和做醬菜，手上的皮膚也跟著變得粗硬了一些，而且因為要練習刀功，他的手指上還有一些細小的、沒有完全愈合的刀痕?？伤赣H的手，竟然好像比她離開家之前還要好一些。

    吳憂抿著唇。

    他踩著地上的雪花，想，怎么能不管之前的事情呢？

    如果不說清楚之前的事情，不給死去的奶奶一個交代，不給曾經(jīng)憤怒痛苦甚至絕望的自己一個交代，他要如面對拋棄這個家、也在這憤怒痛苦絕望里加上了重重一筆的母親？他怎么可能毫無芥蒂的再接受她的回來？

    即便他在心中無比渴望溫柔的母親和強大的父親，即便他心中無比渴望一個美滿的家，他也不可能不計前嫌忘記一切的。

    因為，曾經(jīng)的痛苦，真的是太痛苦了啊。

    不是一句前情就能帶過的。

    等周小慧拉著吳憂進入了家里，看到幾乎沒有任何變動的陳舊的家具眼中閃過意外的神色。

    她下意識地就開口：憂憂，你沒有給家里添新的家具嗎？你不是賣腌菜賺錢了嗎？

    吳憂的腳步瞬間頓住。他覺得自己的胃更難受了，并且下意識地就轉(zhuǎn)頭想要找尋那兩個一直在他身后的身影。

    然而他身后卻是空氣。

    冷汗瞬間爬滿了他的脊背和額頭，吳憂下意識的就開口：金、

    然后，無比慌張的少年就聽到了一聲嘆息，最后被一只修長的大手按住了腦袋。

    在感受到那溫柔的觸碰的時候，少年才把一顆心落在了實處。

    【金大哥，我剛剛以為你和嬴先生都走了?！?/br>
    【你們不會離開的對吧？你不是說過會陪我很久很久的嗎？】

    吳憂在腦海里急切的詢問，連周小慧喊他的聲音都沒聽到。

    金山看著這不安的孩子，揉了揉他的腦袋?！痉判摹２粫x開的。至少在確定你幸福之前，我們都不會離開?！?/br>
    嬴勝聞言在旁邊揚起了眉毛，用吳憂聽不到的聲音道。【任務只要求逆襲成功，并不需要確定宿主是否幸福。】

    言下之意你多此一舉了。

    結果金山對著他就比了個中指：【你這個冷血暴力只知道任務不管崽的垃圾統(tǒng)！你跟我的差距就是禽獸和人的差距，真不知道你怎么帶著宿主混到現(xiàn)在的！】

    而被禽獸了的嬴大佬：【】我他么也想知道，你這么個帶宿主跟養(yǎng)崽兒一樣的統(tǒng)，是怎么混到現(xiàn)在還沒被任務搞死的！

    金山才不管嬴勝那像刀子一樣的眼神，一巴掌拍在了吳憂后腦勺：【去跟你那個狼心的媽正面剛！老子教了你快兩個月了，這點兒小事你都應付不過來嗎？慫什么慫，你后面是老子還有那個暴力垃圾統(tǒng)，在這個世界上都沒有比我更牛逼的人，你慫什么？】

    吳憂被拍了個巴掌，拍散了他的沉重和猶豫，還被拍出了精神和戰(zhàn)斗力。

    他在周小慧又一次喊他的時候直直抬頭看向了她：嗯？mama什么事？

    周小慧有些狐疑的看著自己的兒子，總覺得在自己離開的兩個月里，她的兒子已經(jīng)變了，變得她覺得陌生又冷漠。她覺得難受，不理解她才離開了這么短的時間，為什么兒子就變了。

    不過，她還是決定原諒變得冷漠的兒子。

    我給你帶了一只燒雞還有我做的你最喜歡的紅燒大排，還有我包好的豬rou芹菜餡兒的餃子，媽給你在蒸籠上熱一熱，一會兒你就能吃了啊。

    吳憂看著母親從她背著的背包里掏出燒雞大排還有餃子，第一反應竟然不是高興母親竟然給他帶了這么多好吃的，而是直接開口詢問：這些東西你是在哪里做的？mama你這么多天都在哪里呢？

    周小慧的手抖了一下，不過很快她就捋了一下耳邊的頭發(fā)，有些僵硬地笑道：mama去了朋友家躲著，你不用擔心。我能夠照顧好自己的。

    吳憂點點頭。沒有再問那個朋友是誰。

    之后周小慧就去廚房熱菜，她自然也就看到了在廚房里擺放的整整齊齊的幾壇子腌菜。她眼中露出了一抹喜色。等菜蒸好了被周小慧端上桌，周小慧就坐在桌子旁邊十分殷勤的給吳憂夾菜。吳憂吃著她夾給自己的餃子和雞腿，抬眼看著給他夾菜的母親，默默的吃著飯菜。至少，她這個時候是真心的吧。

    周小慧看著吳憂大口大口的吃飯，心里也是微微一酸。她知道自己的兒子一定在這些時間里受苦了，她也能夠猜到村里的人會怎么樣對待一個殺人犯的兒子，她的憂憂一定過得很苦。她也是心疼的。但是，她是一個女人啊，她也沒有辦法改變這些的。相比吳憂會受些苦難，她這個嫁到村里的外姓人一定會面對更多的指責和困難，所以她只能離開。她不離開卻要被這些人給逼死給罵死了，她承受不住的。而憂憂

    憂憂是這個村子里的人，還是一個孩子，那些人一定不會對他做什么太過分的事情的。所以，憂憂可以留下。她得走。

    如果她帶著憂憂跑了，張家人會追著她們，接收她的那個人，也是不會高興的。

    所以，憂憂只能留下了。

    周小慧再次在心中重復了她的理由，好讓她可以心安理得的面對兒子的目光。以及，說出下面的話。

    周小慧用筷子夾了一根蘿卜條放進嘴里，她仔細地嘗了嘗，果然是那種酸酸甜甜又帶著一點微辣的味道。很好吃，而且不管是大人和小孩都可以吃。

    她放下筷子看向吳憂。

    憂憂。這蘿卜條是你自己腌的嗎？真的挺好吃的。

    吳憂停下了嚼排骨的動作，點了點頭。按照金大哥教他的話回答：嗯，幸好做出來的好吃。不然我沒有任何收入只能去大街上撿瓶子了。

    周小慧頓了一下。那真是辛苦你了。不過現(xiàn)在mama回來了，以后這些蘿卜條都不用你來做了，都交給mama就行。mama來做。

    吳憂看著這個時候自己母親和大伯母有幾分相像的眼神，低下了自己的頭。

    哦那以后mama都在家住了？我知道了，我會每天配好配料，mama你在家切蘿卜條腌起來吧。

    這顯然不是周小慧想要的回答，她語氣中帶了點急切：不用不用，你調(diào)配料也是很麻煩的。你直接把方子告訴我就可以了呀。你放心吧，mama一定不會把方子告訴其他人的。

    然后，吳憂刷地抬起了頭。少年的那雙眼睛直直地和他的母親對視，那眼中仿佛看透了一切銳利的光芒讓周小慧都有些心虛的別開了眼睛，不過很快她又咬著牙看向了吳憂。

    憂憂

    你在家里住嗎？吳憂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堅持著問著這個問題。

    周小慧咬牙，她有些艱難地搖頭：不行。mama不能回來。這村里的人對mama都有偏見，憂憂，我住在這里的話，他們一定會每天對我惡言惡語、對我指指點點的！mama受不了這些，mama不能在這里住著。但是憂憂你放心！mama一定會經(jīng)?；貋砜茨愕模《襪ama以后都會給你每個月的生活費、都會、

    周小慧的話沒有說完，就被吳憂無比冷漠的聲音打斷了。

    你受不了這些。我就受得了嗎？

    周小慧愣住。她看到兒子的眼神冰冷甚至帶著幾分怨恨。

    你受不了的這些，都是我在這兩個月里每天都要忍受的。

    你受不了了，你跑了。可你卻把我留在這里讓我承受這些。

    mama。吳憂看著眼前的、似乎不見了兩個月就已經(jīng)變得非常陌生的女人，冷漠而平靜的說出了最后的話：如果你不能承受這些，就不應該勉強自己回來。好像你十分想念我并且關心我似的。

    以及，我是不會把醬菜的方子給任何一個人的。

    那不是我的醬菜方子。那是我的命。

    周小慧的臉色在一瞬間，蒼白又難堪。

    第33章 乖崽

    在吳憂說完那句話之后, 本就空曠的小屋一下子顯得更加冰冷寂靜起來。

    周小慧和吳憂就那么各自坐在桌子的兩旁互相看著對方，誰都沒有開口說第一句話。

    周小慧臉色慘白，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 兒子居然會對她這樣說話。她設想了自己回來的可能會面對的各種情況，其中就包括兒子可能會對她有怨有恨的反應。但是來之前她天真的認為不管憂憂對她有多么的怨，在見到她的時候一定就會原諒她了。至少在她說完自己的苦衷、告訴他自己的迫不得已之后, 她的兒子一定能夠體諒并且包容她的。

    可是并沒有, 她說出了自己的苦衷和不得已，卻并沒有得到兒子的諒解, 得到的只有兒子冷冰冰的眼神和冷漠的質(zhì)問。

    那句你受不了，憑什么認為我受得了？讓周小惠無言以對。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話，更不知道如何在憂憂已經(jīng)說了那個方子絕對不會給任何人的時候，再得到它。

    所以周小慧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坐在那里用不可置信和悲傷的眼神看著無憂。眼淚從她的眼里一滴一滴地落下，似乎在訴說著主人有多么的委屈和難過。

    這個樣子的周小慧顯得柔弱可憐極了，要是被那收留她的人或者曾經(jīng)的吳國棟看到的話, 一定會立馬上前去安慰她。但是吳憂卻覺得這眼淚嘲諷的很, 他不但沒有對自己母親的眼淚有半分動搖，甚至直視著周小慧的雙眼，問道：mama, 是不是只要哭就可以得到所有的原諒了？就可以把做過的錯誤的事一筆勾銷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 為什么爸爸在監(jiān)獄里哭了那么多次, 獄警叔叔還是沒有把他放出來呢？

    周小慧陡然瞪大了雙眼, 她終于再也忍不住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質(zhì)問自己的兒子：憂憂！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你怎么變得這么刻薄、這么冷漠！我可是你的mama??！你怎么能對你的mama說出這樣的話呢？

    吳憂緊緊地抿起了唇, 少年似乎也驚訝于自己竟然會對母親說出這樣冰冷的話，所以他沉默了。但是，他沉默卻并不代表站在他旁邊的金大佬會沉默，金山在旁邊抱著肩膀嗤笑了一聲：【你把她當成了母親，可她把你當自己親兒子了嗎？一個母親會扔下兒子不管，自己跑路，把所有的流言蜚語和黑暗的一切都留給自己的孩子嗎？】

    【行了，別理她了。她是永遠不會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的，就算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她也有千萬種理由推脫不去改正，放任她自生自滅去吧，總有一天她會吃到自己的苦果的?！?/br>
    【時間也差不多了，上床睡覺吧。上了床之后我再給你卷幾個烤鴨，順便看在過年的份上給你開一個春節(jié)晚會的網(wǎng)絡直播，讓你也見識見識外面的繁華和熱鬧。】

    金山的話轉(zhuǎn)移了吳憂的注意力，讓他原本有些陰郁的心情變得好了一些。他不再去看依然掉著眼淚滿臉難過的母親，開始自顧自的收拾餐桌。把這些飯菜都放到冰箱里去，明天早上還能夠再吃一頓。周小慧見吳憂一言不發(fā)地收拾桌子，心中更加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