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芒珥受不了他這樣壓著低沉嗓音湊在自己耳畔說話，難掩赧然, 別扭道：“我不像你，我很有規(guī)矩的。”

    他略帶深意的睨了她一眼, 喉間溢出一聲笑, 搭話：“哎，我說。”

    “嗯？”她的關(guān)注點都在遠處色彩斑斕的燈光造型, 隨意回應(yīng)。

    聶凜清了下嗓子，偏開視線, 語氣里悠哉顯得有些刻意：“我可挺難追。”

    面頰剛剛降下去的溫度又回暖起來，蘇芒珥抿抿唇角，鄭重承諾：“我會盡力的?！?/br>
    沒想到她的回話是這樣的。

    聶凜一個沒忍住，被她這副認(rèn)真得有些發(fā)傻的模樣逗樂了, 細碎的輕笑格外好聽。

    “你又笑我?！碧K芒珥聽見聲音, 轉(zhuǎn)而瞠眸瞪他。

    “行, 不笑了?！彼滔履切┬σ? 手腕用力, 帶著她往燈會深處走去。

    蘇芒珥的個子只到聶凜的肩膀，一個嬌弱苗條，一個挺拔有型，兩人并肩走在繽紛喧囂中，格外搭配。

    “話說，你會追人么?！?/br>
    “不會...我去學(xué)學(xué)。”

    “你追我，你還想上哪學(xué)去啊，直接討我歡心不就完了?！?/br>
    “那你喜歡我做什么？”

    “...得，回頭再聊吧?！?/br>
    .

    過了兩天。

    和陳醫(yī)生約看診的時間到了。

    雖然蘇芒珥一提到看醫(yī)生還是有些抵觸，不過是聶凜介紹的，還有他陪著，她稍微松了些心態(tài)。

    聶凜開車帶著她從駛?cè)ラ_到近郊陳容醫(yī)生診所所在的度假區(qū)，蘇芒珥望著這所開在山清水秀靜謐之地的養(yǎng)療所，仿佛和旁邊那些娛樂的休閑度假會所沒有什么區(qū)別，對看心理疾病的抵觸又減輕了些。

    蘇芒珥在屋子里由護士帶著做問卷調(diào)查。

    聶凜和陳容在外面，陳容看著面板上蘇芒珥的身體檢查報告，跟他講述著自己理想的治療方案：“如果是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造成的心理障礙，我認(rèn)為需要先找到造成她心理障礙的那段經(jīng)歷?！?/br>
    “找到以后，再通過催眠治療，引導(dǎo)她自己克服那段不愿面對的回憶?！?/br>
    “催眠？”聶凜看著面前的陳容，對這個詞有些一知半解，仿佛只在影視里見過。

    “對，催眠其實廣泛的用于心理治療中，我們醫(yī)生只是扮演了一個引導(dǎo)者的身份，目的是將她藏在心里的潛意識激發(fā)出來?！标惾蓊h首，跟他解釋：“人的潛意識是很強大的，它會在無形中控制人的行為情緒，我們要做的，就是讓她與自己的潛意識對話?！?/br>
    “讓患者再次面對那些灰暗的經(jīng)歷，然后在催眠的空間里通過意象對話去引導(dǎo)場景的變化，幫助她自己一點點走出來?！?/br>
    聶凜聽著陳容說的這些治療辦法，偏頭看向屋子里握著筆認(rèn)真填寫問卷的蘇芒珥。

    只覺得這樣的治療都怕她承受不來。

    蘇芒珥進入陳容的治療室，他的治療室更像是一個會客廳。

    屋子一半墻壁都有窗子，外面的景色和陽光可以肆意鋪灑進來，讓人視覺上開闊舒適。

    有皮質(zhì)的沙發(fā)，有一把長款的扶手椅，還有一些茶具，咖啡機以及書柜書架，書桌。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這是治療室，還真的以為是陳容醫(yī)生自己家里的書房。

    “那把扶手椅很舒服，你可以試試?！标惾葑陔x扶手椅最近的皮沙發(fā)上，微笑著示意她。

    蘇芒珥往旁邊看了一眼坐在陳容旁邊的聶凜，他用沉靜的目光示意她自己一直會在。

    她這才放心地走到扶手椅邊半躺半坐的靠著。

    “不要太緊張，只是聊聊天，要是覺得舒服就睡一覺?！标惾荽蜷_旁邊的立體音響，開始播放仿佛置于森林里般的白噪聲純音樂。

    醫(yī)生沒有說謊，這把椅子好像真的有催人入眠的奇效，她躺上去以后就不自覺的發(fā)懶起來。

    “音樂怎么樣？”

    “嗯，很好聽?！?/br>
    蘇芒珥比較恬靜的性子也非常容易進入催眠的狀態(tài)，陳容循序漸進地開始進行治療，“你喜歡就好，把眼睛試著閉起來?！?/br>
    她緩緩閉眼，眼皮有些顫動。

    “現(xiàn)在，把你的身體調(diào)整到你覺得最舒服的姿勢?！?/br>
    “一切都是最舒適的狀態(tài)，你開始逐漸放松了?！?/br>
    陳容的嗓音沉韌又溫柔，天生就有著能誘導(dǎo)人安心的魔力。

    “注意你的感覺，讓你的視線慢慢往下放，從頭到腳，視線放到哪，哪里就放松下來......”

    “你發(fā)現(xiàn)你的內(nèi)心變得很平靜，好像已經(jīng)進入了另外一個奇妙的世界，遠離了一切，好像只能聽到我的聲音，背景音樂的聲音，沒錯，像是在大森林里......”

    聶凜的視線緊緊盯著蘇芒珥的臉，他發(fā)現(xiàn)她原本因為局促而顫動的眼皮逐漸平緩下去，整個人仿佛真的睡著一樣。

    “現(xiàn)在，注意你的呼吸，你要很深，很深的呼吸，用有規(guī)律的深呼吸，慢慢將茂密的大森林里的氧氣吸進來，在慢慢吐出去?！?/br>
    “想象你把氧氣吸進來，從鼻子進入你的身體，順著氣管流進鼻腔...喉管...肺部...最后滲透到你全身的血液里...你感到非常舒適，渾身充滿了新鮮的活力...”

    ...

    二十分鐘以后。

    隨著陳容的引導(dǎo)，蘇芒珥很快就進入了非常深入的催眠狀態(tài)。

    “想象你是個記者，將眼前看到的畫面，你知道的，描述出來?！?/br>
    “小三...在我家...”蘇芒珥合著眼，緩緩開口，語調(diào)非常平：“她懷孕了，是爸爸的孩子。她是聶家人，是他的繼小姨，爸爸騙了我們，他們騙了我們?！?/br>
    “他是誰？”陳容緩緩問。

    “是...來接我去游樂園?！碧K芒珥腦內(nèi)的場景似乎在跳躍著轉(zhuǎn)換，說話斷斷續(xù)續(xù)的：“他必須快點走...我要讓他快點離開我家...”

    “為什么？”

    “mama恨聶家人，聶家所有人...她馬上要出來了，她會傷害他，不可以。”說到最后的時候，蘇芒珥的嗓音帶上些急切的哭腔。

    聶凜坐在旁邊，眉頭無聲間皺了起來，扣在沙發(fā)扶手上的手收緊，關(guān)節(jié)都泛白。

    陳容見蘇芒珥半晌沒有說話，緊接著問：“現(xiàn)在看見什么了？”

    “mama...mama在自殘，菜刀，剪刀，美工刀...我怎么奪都奪不完...我拉不住她，她看著我，好像想把我扎死?！彼恼Z氣比起剛剛逐漸劇烈起來，“她在吼叫...她瘋了...mama瘋了。”

    “mama在捶打我房間的門，她罵我...她也恨我，我不知道為什么?！?/br>
    “不能開門...開門的話，她會掐死我?！?/br>
    “她好像要把喉嚨都喊劈了...聲音好大，好吵。我好害怕...”

    在沉默中，聶凜的眼梢爬上隱忍的猩紅，他壓抑著自己想過去握住她手的沖動，只能眼見著陳容繼續(xù)逼近她記憶的最深處。

    她又睡過去了，過了一陣子，氣息又開始不穩(wěn)起來。

    “看見什么了？”陳容繼續(xù)問。

    “他給我剝了芒果...他不能再和我有接觸，好難受，要窒息了?！碧K芒珥睡著，眼角卻緩緩流下一行眼淚，嘴唇也在顫抖：“mama在遠處，她在盯著他看，我怕她要報復(fù)聶家人去傷害他?！?/br>
    “然后呢？”

    “然后...”她艱難吐出后半句：“我傷害了他?！?/br>
    之后蘇芒珥夢見的場景就是那場大火，她情緒的波動來到了最高峰，眼皮不斷跳動著，雙手禁不住亂動去保護自己。

    如他們所料，那場大火是導(dǎo)致她產(chǎn)生心理障礙的原因。

    但是，是其一。

    前面的那些，也是點燃導(dǎo)火索的眾多星火。

    找到了她產(chǎn)生聽力障礙的原因，照顧她的身體狀態(tài)，今天的催眠治療就此結(jié)束。

    陳容叫醒她，然后出去給開一些定神的補品。

    治療室只剩下他們二人。

    蘇芒珥從睡夢里掙扎著醒來，睜開眼就看見他坐在扶手椅的邊上，安靜的等她醒來。

    “醒了？”他那雙漆黑的眼眸雖然深邃，卻含著撫慰的情意。

    聶凜伸手牽著她把她從扶手椅上拉著坐起來。

    蘇芒珥揉揉太陽xue，剛剛夢境的內(nèi)容有些模糊，可自己又覺得現(xiàn)在的思緒清晰至極，聲音有些含糊：“我剛剛...好像夢見以前了?！?/br>
    “嗯，你跟陳醫(yī)生聊了一會兒?！彼逯?，沒讓她多想那些難過的事兒。

    蘇芒珥驚訝，“我睡著還能跟陳醫(yī)生聊起來呀？”

    聶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白皙的小臉上，揶揄著：“以前不知道你這么能說夢話?！?/br>
    她悻悻一笑，有些尷尬。

    早知道讓聶凜出去等了。

    ...

    和陳醫(yī)生約了下次治療的時間后，兩人開車回了市區(qū)。

    聶凜帶她吃了飯。

    催眠狀態(tài)下人的精神是高度集中的，所以經(jīng)過那幾個小時的催眠，蘇芒珥身心都會感覺疲憊。

    而且她應(yīng)該是記得自己夢到的那些事情，從回去的路上到吃完飯回家，一直處于悶悶不樂有些蔫的狀態(tài)。

    他能察覺到。

    兩人走進電梯。

    電梯門合上的時候，他忽然想起在治療室，她閉眼顫著唇瓣說的那些潛意識里最真誠的話語。

    【mama恨聶家人，聶家所有人...她馬上要出來了，她會傷害他，不可以。】

    【她好像想扎死我...她會掐死我。】

    【他給我剝了芒果...他不能再和我有接觸，我怕她要報復(fù)聶家人去傷害他?！?/br>
    【然后...我就傷害了他?！?/br>
    他難以想象，她在那種環(huán)境下是如何度過那段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