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

    “沒什么。” 季維知又環(huán)視了一周。

    他看到碎成兩半的鏡子，大概是從廢墟里搶出來時沒保?。贿€有是否還能用的留聲機，當初他愛聽《天涯歌女》，盛綏就用這首曲子教他跳交誼舞；書柜最下邊還有被他拿小刀刻過的痕跡，那是他不想背公式時在那留下的小抄……

    季維知忽然忍不住了，緊咬著嘴唇，倔強又難堪地紅了眼，“你花那么多力氣找回來這些，為什么?！?/br>
    盛綏哪受得了他這副樣子，手忙腳亂地找手帕，然而摸遍全身也只找出一條。

    他并不想把它給出去。年輕人眼尖，伸手搶了過來。

    那素帕上用黑線繡著歪歪扭扭的 “季” 字，一看就好些年頭了。

    季維知哭得眼睛都花了，模糊地瞇起眼，說話一頓一頓的：“你看，這是我十五歲那年清明節(jié)給你的手帕。”

    “……”

    季維知緊鎖著眉頭，憋淚，又憋不?。骸澳氵B這都留著，說明你是記得的對吧？”

    盛綏的喉頭動了動，沒說話。

    季維知鼻子一酸，聲音都變了，哭腔很是可憐：“明明你也這么舍不得…… 那應該也不討厭我的對吧？”

    “嗯?！?nbsp;盛綏啞聲應著。怎么會討厭呢？他看眼前人哭，簡直心疼得不知怎么辦才好。

    “那你為什么一定要走？” 季維知不明白，下意識攥住盛綏的衣角，“你走以后我過得不好，一點也不好。

    “你給我的鋼筆壞了。那是我唯一來得及帶走的東西，可是它被弄壞了……”

    盛綏一頓，走到他身邊，蹲下來與坐立的人保持平行，安慰道：“沒事的。”

    “那是你送我的第一個禮物?！?nbsp;季維知兀自說著，眼圈紅了一片，他把頭埋進雙手，醞釀著、壓抑著情緒，“壞了?！?/br>
    那時，季維知鐵了心要跟盛綏一刀兩斷，盛綏寄來的錢他分毫不動的全還回去了。要說按資歷，正經(jīng)營生他也不是找不到，可盛權放出話說盛家不待見這小子，哪個有頭臉的人家還敢接濟他？

    為了糊口，季維知只得跑到碼頭去替人跑腿，晚上又在米店做工，一天只有零碎的時間能復習備考，還得勻出空來練體能。

    趨炎附勢的人知道盛權討厭季維知，又見小孩子沒了靠山，以欺負他為樂，甚至米店老板還欣欣地拿他被虐待出的傷口去找盛老爺子邀功。

    最無助的一次，是他被一家富賈看上，被逼著替那家小公子考學。季維知哪里肯答應，萬一被發(fā)現(xiàn)，他這輩子都沒法考學了。拒絕那家人的當晚，季維知就被一伙人圍住套了頭，在黑洞洞的弄堂里平白糟了一頓打——鋼筆就是那會兒摔壞的。

    “二爺…… 它被扔到土里，臟得我都不認識了。” 季維知碎碎念叨，不知在說鋼筆還是說人，“好冷啊，不好，我真的過得不好，好想家啊……”

    這些話他不會對別人說，唯獨面對盛綏，他想讓人知道自己的不甘和想念。盡管這特殊待遇對于對方來說，驚喜，直接，又殘忍。

    盛綏覺得心臟好像被誰拿細線吊了一下，扯得五臟六腑都連著疼，透不過氣來：“那你再打我兩下。”

    他走近了，伸手攬住年輕人的頭，輕輕地順著他的頭發(fā)，把人摟到自己懷里：“是我沒安排好。你怪我，應該的?！?/br>
    年輕人抽了抽鼻子，賭氣似的把眼淚蹭到盛綏昂貴的大衣上。

    男人任他蹭，手輕柔緩慢地拍著，像哄睡似的，“這回我不走了，真的不走了?！?/br>
    盛綏想，從前都是他說來就來、想走就走，季維知總是眼睜睜看著自己被留下的那個。不該這樣的。

    他深深地呼吸，以極柔又極真誠的語氣發(fā)誓：“從今以后，只有我看著你離開的份兒?！?/br>
    聽到這話，季維知忽然止住哭聲，環(huán)著他的腰，淚眼汪汪地看著他，像極了十三歲時可愛又無助的少年。

    張牙舞爪的小狼不鬧騰了，低眉順眼地任人擦眼睛。

    季維知沒出息地想，盛綏為什么總是默不作聲地做事情，氣得人牙癢癢，又叫人歡喜得心尖兒顫？

    外頭傳來鼓聲，梆梆作響，在萬籟俱靜的雪夜里敲得人心慌。

    三聲。催人回家的意思。

    再不回就回不去了。

    “維知，馬上要開始宵禁?！?nbsp;盛綏保持著蹲跪的姿勢，收回手帕，疊進口袋里。

    季維知猜出他想說什么，帶著鼻音，輕輕地：“嗯?！?/br>
    盛綏摸不準這聲是應了還是沒應，繼續(xù)試探：“外面雪還沒停，開車很危險?！?/br>
    季維知轉頭，果然看到玉塵灑灑。地面雪白，霜結滿窗。

    “嗯。” 他摸摸通紅的鼻頭，有些難為情。

    光 “嗯” 是什么意思？盛綏索性把話挑明：“所以，你可能…… 出不去了?！?/br>
    “嗯。” 季維知把頭埋得更低。

    怕這話還不夠明白，盛綏直白地邀請道：“要不，今晚留下？”

    第17章 “晚安”“好夢”

    梆，梆，梆……

    那鼓聲遠了，可季維知的心跳還在跟著節(jié)奏亂撞。

    “嗯。” 他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盛綏沒有多余的動作，見他情緒穩(wěn)定后，替他備好臨時洗漱用的家伙什和睡衣就關燈出去了。

    “晚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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