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lián)嶂?，垂目看著棋盤上的弈局，笑道：“妙哉，妙哉！陛下行事如同弈棋，層層縝密、以退為進，難怪老夫的這局棋，也要輸了！”

    蕭劭不置可否，“先生若不嫌棄，我再陪先生多下幾局便是?！?/br>
    兩人棋逢對手，沉下心來，又連下了幾局，各有勝負。

    蕭劭記起正事，起身請辭。

    映月示意他暫坐。

    “我聽石濟說，陛下體內的蠱毒已有一年多沒有再發(fā)作過了？”

    蕭劭點了點頭。

    原本每隔十五日就會令心口劇痛的蠱毒，自一年前起就再沒有出現(xiàn)過。他那時憂心阿渺的下落、且又公務纏身，并沒有工夫去細究過原因。

    映月示意蕭劭伸出手，替他診斷脈象，半晌，頜首道：“看來，陛下體內的金丹蠱已經養(yǎng)成，因此不需食取心間之血，也因此不會再發(fā)痛?！?/br>
    蕭劭問道：“如此是好，還是不好？”

    映月道：“應該是好。此蠱名喚金丹，是因為養(yǎng)起來萬分辛苦，但一旦養(yǎng)成，便如道家所言之內丹，有能起死回生、返老還童的功效。陛下留著它，自然是有好處的?！?/br>
    蕭劭倒也并不太在意這件事，“先生這樣說，那便好。”

    映月又道：“陸澂之事，老夫是受人之托、幫忙一問，至于將來結局如何，得看他自己的造化和才智，我不會插手陛下的決定。但老夫有一句話，還望陛下能聽進去。謀局猶如弈棋，但人心不是棋子，機關算盡，也難免會有一疏?！?/br>
    蕭劭從映月的房間出來，令高序帶蕭欒入內問診，自己走到庭院盡頭的石欄前，默然眺望向對面的山峰。

    跟謝無庸一起推敲了半天武學的阿渺，也從居所的另一頭走了過來。

    “哥哥?！?/br>
    她走到蕭劭身邊，循著他的視線望向對面的巍峨蒼峰，介紹道：“那是章莪峰，是我們天穆山里最高的一座，很好看是不是？”

    峰高萬仞，楓葉燦爛，四周圍繞著霞蔚云蒸的山霧，宛然猶如仙境。

    蕭劭點頭，斂去眸中深幽黯沉的神色，轉向阿渺，語氣柔和：“你有爬上去過嗎？”

    “沒有。”

    阿渺扶著石欄，“我其實是想過，但卞師兄說那邊有落石，不許我們去。有次我攛掇著白瑜跟我一起偷偷過去，結果半路就被師兄給逮回來了，罰我們扎了好久好久的馬步。我倆都恨死師兄了，還想過給他水里放巴豆……”

    想起少時的那些壞心思，她不禁輕笑出聲，“不過幸好沒有！師兄其實也是為我們好，只是那時我們太小，練功太辛苦，山里的日子又很無聊，就只能找這樣的樂子?！?/br>
    蕭劭也牽起嘴角，笑意中夾雜著一絲苦澀，“是我不好。當初，不該把你留在天穆山的?！?/br>
    阿渺怔了下，抬眼看向蕭劭。

    “這跟哥哥有什么關系？是我自己愿意的?！?/br>
    她微微往蕭劭的手臂上靠了靠，“我應該謝謝哥哥，要不是哥哥鼓勵我留下、教導我一定要變得強大，我說不定就一直還是小時候那個樣子，沒什么自保的本事，遇到麻煩只能掉眼淚，一味地只能依靠哥哥。”

    蕭劭低頭凝視著她，語氣有些悵惘，“其實那樣，也沒什么不好的?！?/br>
    阿渺笑了起來：“哥哥那時可不是這么說的。”

    她想起往事，揚起頭來，“我們小時候還在這兒拉過勾，哥哥記得嗎？”

    蕭劭“嗯”了聲，“當然記得?！?/br>
    阿渺伸出小指，模仿著當時的情形，“我向哥哥保證的是，會好好照顧自己、變得很厲害，讓哥哥成為像開國太|祖那樣的人?！?/br>
    蕭劭也抬起手，“我向你保證，終有一日，凡你所愿，并當成真?！?/br>
    阿渺抬眼看著蕭劭，“那我的承諾，好像已經兌現(xiàn)了呢。哥哥的承諾，還能當真嗎？”

    蕭劭回望著她，“你那時的心愿，還沒有實現(xiàn)嗎？”

    她那時口口聲聲想要的，不就是一輩子跟他在一起嗎？

    “可我長大了，愿望就不一樣了?！?/br>
    阿渺鼓足勇氣，一瞬不瞬地跟哥哥對視著，有些結巴地說道：

    “小時候哥哥說，不愿讓我成為像阿娘那樣的女子，太過軟弱、太過無助……可我也聽別人說，說人長大了，最終都還是會活成父母的樣子。我，我也不是說自己會軟弱，我只是……想著師父以前問我的那個問題，一生之中、最想實現(xiàn)的是什么，我才意識到，其實自己還是挺像阿娘的，沒有什么權欲心、想要有自己家人和孩子……一輩子就簡簡單單的……”

    山巒間的空氣，清新的直沁肺腑，然而蕭劭卻覺得有些呼吸困難。

    他瞥開視線，望向遠處。

    高峰深谷之外，是連通著河川、水域縱橫的沂州平原，蔥綠深郁的山林、開闊的田地，目力極限之處，甚至依稀可見村落城鎮(zhèn)。

    十年前遙不可及的遠方，如今已只是他輿圖中的小小一塊。

    而他一生的壯志，又何止于此？

    “可阿渺對我的承諾，還沒有實現(xiàn)呢?！?/br>
    半晌，他輕聲說道：““如今涼州人心有異，南疆也還在陸元恒手里，大齊遠未一統(tǒng)天下。要成為開國太.祖那樣的人，怕是……要花上一生一世的時間?！?/br>
    第150章 ……

    西北的秋冬, 來得比中原早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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