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頁
雪影應(yīng)了聲,端著藥碗退了出去。 阿渺慢慢起身下榻,趿著絲履,走到了窗邊。 船艙里的空間不大,為防移動、所有的家具都固定在船板之上,簾外的木窗也緊緊閉合。阿渺取過桿子,撐開窗,夾雜著咸濕味的海風(fēng)立刻撲面而來,撩動紗簾簌簌而飛。 窗外一片海霧浩渺,視野所及的范圍之內(nèi),有莫約十?dāng)?shù)艘高大的三桅海船,長寬驚人,艙體下方設(shè)有成排的機(jī)弩口,顯然是專門為海戰(zhàn)所建。 船隊的后方遠(yuǎn)處,遙遙可見大江的入河口。 那里,就是通往建業(yè)的方向吧? 依著剛才雪影所說,齊國三萬大軍由水路突襲,行動神速且出乎意料,而此時建業(yè)城中,陸元恒遇刺瞎了一只眼、病情反復(fù),統(tǒng)領(lǐng)六部的駙馬程卓死無全尸,朝中大臣人心惶惶,京城周圍的兵力又因之前丹陽郡之變而權(quán)力散落、無將可領(lǐng),而陸元恒膝下唯一的兩個兒子,一個還因為春日宴上受的傷臥床未起,另一個……聽說也病勢沉疴、藥石難進(jìn)…… 阿渺默然望向窗外,看著海船下方一圈圈漾起的泡沫與漣漪,心緒亦如此般起起伏伏,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海風(fēng)潮濕,偶爾吹著卷起的浪花拂過,將一團(tuán)團(tuán)濕漉漉的水汽在空中擊散開來,飄進(jìn)了她的眼中、臉上。 阿渺抬手摸了摸面頰,指尖冰涼,好像是夢里那永不消逝的寒意,晦暗而混沌的,也是這樣帶著濕意、無處可逃地將她緊緊包圍。 雪影從外面歸來,上前稟道: “議事的將領(lǐng)們已經(jīng)走了,魏王殿下一個人在看公文?!?/br> 阿渺清醒過來,用力吸了口海風(fēng),點了點頭。 船艙的構(gòu)造與普通房屋不同,內(nèi)外廂各自有單獨通往甲板的出口,兩廂之間則由一處狹窄的小艙相連。 阿渺在心里打了會兒腹稿,躑躅地走進(jìn)小艙,緩緩掀開了隔簾。 外廂比內(nèi)廂寬闊一些,船窗敞亮,黑漆木的地板縱橫東西,靠著小艙的一頭擺放著寬大的桌案,上面堆滿公文卷冊。蕭劭一身素服,正背對著她,執(zhí)筆批閱公文。 或許是眼下運籌戰(zhàn)局的緣故,他衣飾簡練貼身,肩臂上甚至戴著軍將所用的皮制臂鞲,發(fā)髻也只以皮箍綰束,腰背挺直、姿態(tài)沉靜。 阿渺望著那熟悉的身影,攥著隔簾,輕聲喚道: “五哥?” 蕭劭頭也沒抬一下,手中丹筆游走輕盈,恍若未聞。 阿渺咬了咬唇,厚著臉皮走近了些,坐到蕭劭身側(cè)后的墊子上。 “聽說我們已經(jīng)在圍攻建業(yè)了,那是不是……很快就能見到祖母了?” 提別的話題,指不定會被反詰,但若是祖母的話,哥哥就算有氣,也只能聽著,沒法趕她走…… 阿渺摳著手臂上的繃帶,觍著臉自言自語地繼續(xù)道: “祖母她,最掛念的就是五哥了,天天都在念叨,夢里都喊著‘劭兒’、‘劭兒’的……” “她讓我跟你說,要你趕緊娶親,說父皇像你這么大時,都有兩個孩子了……” “祖母還說,哥哥要多生兒子,以后才好選最出色的嗣子……” 阿渺清了下喉嚨,“可我覺得,哥哥還是生女兒好。女兒肖父,哥哥的女兒肯定長得像阿娘,多好啊?!?/br> 一直沉默不語的蕭劭,手中筆速微頓,冷冷開口:“不敢。萬一生個女兒性格像你,無法無天的,我怕自己沒有那么多陽壽可折?!?/br> 阿渺見蕭劭終于肯接話,連忙湊近了些,眼巴巴地表忠心:“可像我這樣的,也能幫到哥哥不是?這次我雖然沒能殺掉陸元恒,但總算給阿娘報了仇,哥哥難道就不覺得我做得挺好,比原先計劃的完成得更快、更多?” 蕭劭握筆的指尖攥緊了些,面色似是愈加沉郁,沒有接話。 阿渺伸出尚能自由活動的左手,可憐兮兮地拽住他一截袖子,“我在建業(yè)城的時候,可是一直都想著哥哥……結(jié)果現(xiàn)在哥哥竟然不想見我……” “是嗎?” 蕭劭不動聲色地抽回衣袖,“要真想我,何以不聽我的話,早些出來見我?” 阿渺暗嘆一息。 看樣子,這次真是沒法糊弄過去了…… “那大不了……” 她呼了口氣,“大不了就像哥哥說的那樣,罰我好了。”有些不甘地咬了下唇,“我發(fā)誓,以后都不再亂跑,哥哥讓我待在哪兒、我就待在哪兒。” 蕭劭頓住筆,沉默片刻,終于側(cè)轉(zhuǎn)過頭,鳳眸幽黑地盯了眼阿渺。 “自愿的?” “噢,自愿的。” 阿渺垂著腦袋。 她直接從病榻上過來,頭發(fā)也沒梳,一頭柔順光滑的青絲從肩頭散了下來,遮住了纏著繃帶的手臂。 蕭劭取過一張紙,迅速在上面寫了幾行字,遞到阿渺面前。 “簽字,畫押?!?/br> 阿渺抬起頭,愣了一下,拎著紙讀了幾句,瞠目結(jié)舌:“這是……” “這是你剛才的原話,一字未改。” 蕭劭將筆遞給阿渺,“簽吧,用左手就行?!?/br> 阿渺鼓起面頰,接過筆,潦草地寫了個“薇”字,然后又用朱砂潤了指尖,往簽字上摁了個紅印。 “還不如像小時候那樣勾手指呢……” 她悻悻囁嚅了聲,不甘不愿地把紙遞給蕭劭,“哥哥就這么信不過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