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隨侍的女官率先注意到阿渺的靠近，附耳向錦霞稟報(bào)。

    錦霞抬起眼，神色稍凝，繼而朝阿渺望去，逸出道笑來：“阿渺也來了？”

    欄畔前的陸澂，聞聲立即轉(zhuǎn)過頭來，俊秀的側(cè)顏，在夜色燈彩中影映出精致線條。

    阿渺沒想到會在這里撞見陸錦霞姐弟，卻也無從躲避，只得上前見禮：

    “霞姐?！?/br>
    錦霞頷首，又拉了拉兒子的小手，對孩子說道：“哲成，這是你表姑姑，去見個禮吧?！?/br>
    哲成年紀(jì)雖小，但畢竟出身門閥，舉止十分得體，有模有樣地向阿渺行了個禮，奶聲奶氣地喚了聲：“表姑姑?！?/br>
    阿渺意識到這孩子就是程卓的兒子，心里一瞬滋味難辨。垂眸間望去，卻見哲成的眉眼竟是有幾分像蕭劭。

    她的心，一下子軟了幾分，不由得慢慢蹲下身，笑了笑，“真乖?！?/br>
    哲成還是天真爛漫的年紀(jì)，哪里知道長輩之間的那些糾葛？只覺得阿渺生得十分好看，又對自己很和氣，便立刻就喜歡上了，伸出小手：

    “姑姑也來陪我放花船吧！”

    錦霞拍了下兒子的手，責(zé)備道：“姑姑來赴宴的，不是來陪你瞎鬧的。”

    哲成捂著手背，撅了撅嘴，卻到底不敢違逆母親，垂著小腦袋不再說話。

    阿渺也不想久留，保持著蹲身的姿勢，順手從地上撿起兩片落葉，在指間折轉(zhuǎn)：

    “姑姑送個葉子船給你吧，你要有時間，就幫我放一下?！?/br>
    說著，飛快地將兩片樹葉交叉交疊，卷起兩頭、用細(xì)枝穿起，做成一艘頭尾高昂的小船，遞給了哲成。

    這是她從前在天穆山跟著岑大學(xué)的小戲法，建業(yè)這邊的貴族孩子不曾見過，哲成收到這樣新奇的禮物，自是高興的不得了，舉在手里“哇”地一聲驚嘆。

    而一旁的錦霞，居高臨下地將阿渺的舉止盡收眼底，試圖從少女純粹的神情中、看出些許的偽善與刻意，卻終究未有所獲。

    上次慈恩寺外的刺殺之事，錦霞后來聽聞了始末，自然也順藤摸瓜地知道了陸澂去皇寺私會阿渺的事。她又驚又疑，也愈發(fā)弄不明白弟弟的心思，前去質(zhì)問時，卻又聽他說，王迴在北境受的傷、與蕭劭無關(guān)……

    “王迴到底被誰所廢，這件事如今已不重要！”

    她那時有些氣急，“你在宮里也聽到了，父皇有意北伐，這種時候，你若敲定與娜仁公主的婚期、再請旨領(lǐng)軍，父皇一定會把京外的兵權(quán)交給你！你現(xiàn)在的意思，難道是不想殺蕭劭了？”

    陸澂神色疏漠，看著jiejie，“北齊魏王既然沒有傷過表兄，我又為何還要?dú)⑺?？就因?yàn)槲覀兏赣H奪了他家的江山，所以我必須繼承父愿、殺光蕭氏所有的人嗎？”

    錦霞?xì)獾谜f不出話來。

    盛怒之下，又很難不將恨意轉(zhuǎn)到阿渺的身上。

    一定，一定是那丫頭對阿澂說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才讓明明在對付北齊之事上態(tài)度堅(jiān)決的他改變了主意！

    可那日在臨湖茶亭之中，她偏又是一派全然無意與阿澂接觸的模樣！

    到底是這丫頭太擅于偽裝……還是阿澂對她的執(zhí)念、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預(yù)判？

    這時，一名穿著絳紫官袍的男子，在侍從的護(hù)衛(wèi)下走了過來。

    遠(yuǎn)遠(yuǎn)瞧見這邊情形，他快步走上前，將哲成一把抱了起來。

    阿渺也站起了身來。

    八年多未見，眼前的男子比記憶中的少年成熟了許多，衣冠華貴、留著短髭，瞥向阿渺的目光中抑著一抹戒備。

    程卓移開視線，對懷中的兒子笑了笑，“在干嘛呢？”

    “阿娘帶我放花燈?！?/br>
    哲成被父親高高抱起，小臉上洋溢著喜悅與自豪，唧唧呱呱地講起做燈放燈的事，又扭頭望向阿渺，“姑姑還會用葉子做船，好厲害……”

    說話間，這才發(fā)現(xiàn)剛剛拿在手里的葉子船、因?yàn)楸桓赣H猛然抱起而失手落到了地上，伸著小手想去撿，無奈卻被程卓抱得緊緊的。

    程卓這時，終于再度看向了阿渺，頜了下首，語氣緊繃而客套：“既然回了建業(yè)，有空還是去程府看看祖母吧。畢竟血脈相連，她老人家，一直記掛著你跟阿劭?！?/br>
    阿渺盯著程卓，唇線緊抿，沒說話。

    是啊，畢竟血脈相連。

    此時她望著程卓，方才意識到為何哲成的眉眼會長得像五哥。

    因?yàn)槟呛⒆痈赣H一樣……

    都有幾分像阿娘呢……

    “大表兄有心了?！?/br>
    好半晌，阿渺彎出一道笑來，“我有時間就去。”

    程卓又點(diǎn)了下頭，轉(zhuǎn)身對錦霞道：“宗正寺那邊還在等你去檢查祭筵，現(xiàn)在就過去吧？”

    他有些快要掩飾不住地想要盡快離開。

    阿渺長得，其實(shí)并不像姑母。

    可不知為何，程卓看到她，腦海中便不由得浮出了那張被自己極力想要遺忘的面容……

    那個溫柔慈愛、曾給過幼年喪母的他無盡撫慰，那個直到最后一刻，都還一直信任著他的女子……

    當(dāng)年被他派出去行刺的家奴，消失無蹤，但蕭劭，也再沒有返回過建業(yè)城。程卓在惶惶焦慮之中，迎娶了陸元恒唯一的嫡女，又最終得知了蕭劭北上沂州的消息。

    知曉蕭劭與阿渺沒死的一瞬，他的心里，其實(shí)是有過釋然的。父親與陸元恒的結(jié)盟已成定局，自己也已經(jīng)娶到了陸錦霞，蕭劭死與不死、便不再那么重要。若是姑母也還活著，那一直折磨他內(nèi)心的罪孽感便會減輕一些，噩夢就會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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