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貴妃想要北齊的公主，他可以答應(yīng)。反正蕭令露姐妹兩個孱弱女子，來到建業(yè)，等同于向他送上了兩名蕭氏的人質(zhì)，有益無損。而至于蕭劭和安錫岳，則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八年前讓那位五皇子從眼皮下逃脫，實乃大憾，眼下有機會將計就計，引他疏于防備，再一舉偷襲，陸元恒必然是不會放過。

    許落星在輿圖前徘徊片刻，撫著白須，似是遲疑。

    “北境形勢復(fù)雜，權(quán)力三分。何時興兵北上，只怕……”

    他抬頭朝陸澂的方向看了眼，“還得看柔然人的態(tài)度。”

    陸元恒循著許落星的視線，終于也朝兒子望了過去，冷冷哼了聲，“柔然的公主還沒娶到呢，就有膽子關(guān)閉九座城門，這要是真娶了，豈不是連朕的宮門也敢擅動？”

    錦霞聞言，連忙跪倒：

    “父皇息怒。父皇有所不知，此次混入京中行刺的人乃是祈素教逆黨，楚王謹(jǐn)慎行事，也是唯恐京城生變。”

    她朝陸澂的方向微微側(cè)了下頭，示意弟弟開口請罪。

    進(jìn)殿之前，她就低聲地叮囑過他，“你待會兒，一定要服軟！父親老了，疑心重，無非就是想確認(rèn)你心里能敬重他這個父親。你那般聰明，怎會不知他忌憚什么？”

    陸元恒雙手交疊，拄著銅桿，目光銳利地望著神色漠然的陸澂，語氣譏諷：

    “怎么，楚王如今對著你的親生父親，心里就只有仇恨？是想不通為什么你的父親，明明知道你費盡心力聯(lián)姻了柔然，卻還遲遲不肯定下你的儲君之位，是嗎？”

    第92章

    陸澂依舊沒說話。

    人不是器物, 有感情，便會生出親疏之別。

    常人飼弄貓狗，都難免會更關(guān)注抱撫得多、逗玩得多一些的那只。他自出生到現(xiàn)在, 跟父親朝夕相對的日子，加在一起、尚不足一年，而豫王，卻是從小長在陸元恒身邊，由他親自教導(dǎo)到十幾歲的孩子。

    誰親誰疏，不言而喻。

    正因為曾親自牽著那孩子的手、領(lǐng)他蹣跚學(xué)步過, 便不會舍得見其跌倒。

    也正因為曾對那孩子傾囊相授、悉心教導(dǎo), 便不會舍得見其失敗。

    這樣的道理，不是顯而易見, 明明白白擺在面前的嗎？

    錦霞用力拉了下陸澂的袍角，“阿澂！”

    不到二十五歲的jiejie，發(fā)頂?shù)臑醢l(fā)間卻已有了一縷銀絲, 被刻意盤轉(zhuǎn)壓到了髻下，卻瞞不過陸澂此時居高臨下的視線。

    似乎從小到大, 姐弟二人每一次與父親的相處, 都免不了成為眼前的這種景象。

    他斥責(zé), 他們跪。

    為求父親去看一看病中的母親, jiejie先跪了，然后又拉他再跪。

    為求父親放過jiejie青梅竹馬的裴六郎, jiejie伏身在地, 他亦跪。

    為求讓他以世子的身份重返建業(yè)城，jiejie又先跪了，然后摁著他的頭，狠狠撞到地上……

    他那時, 剛拔了蠱不久，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

    還好，什么都看不見。

    陸澂伸出手，將錦霞從地上拉了起來。

    “阿姐請的罪，請錯了?！?/br>
    錦霞惶恐，卻再掙不過如今已比自己高出快一頭的弟弟，“阿澂！”

    陸澂的視線，卻越過了寬大的輿圖，望向?qū)γ嫔裆⒊恋年懺恪?/br>
    “主上介意的，并不是京城的城門被關(guān)，而是關(guān)閉城門的這道命令、來自于我?！?/br>
    他臉色清冷，“主上執(zhí)掌朝政多年，自然不會不懂，事急從權(quán)。只要命令本身是正確的，于國于民皆有益處，那么是何人所下又有什么關(guān)系？主上，難道是想要祈素教的人，將當(dāng)年如何攻入富陽關(guān)、殺害齊帝的事實在京城里肆意傳揚？”

    “你……”

    陸元恒陡然變色，將手中銅桿朝兒子面門飛砸過去，“放肆！”

    陸澂微微側(cè)身，銅桿飛馳掠過，“鐺”的一聲跌落到地板上，鋃鋃地滾到一旁。

    殿內(nèi)外的禁衛(wèi)全被驚動了，迅速地圍了過來。

    陸元恒抬起了手，似是要下殺令，旁邊的張隱銳連忙上前，“主上三思！”

    陸元恒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驟然咳喘出聲。

    他平復(fù)著喘息，透過渾濁的視線，盯著如今已經(jīng)長得比自己還高的兒子。

    年輕俊朗、凌然無懼，再也不是……那個昔日里任他喝令、被他動手掌摑卻無從躲避的羸弱孩子了……

    “主上要殺我嗎？”

    陸澂神色漠然，與父親對視著。

    元慶二年，許落星曾向陸元恒進(jìn)言，讓他改革吏制，不要一味倚靠門閥，改擢選寒門子弟，培養(yǎng)盡忠于自己和豫王的力量。

    但那時，陸元恒為了徹底取蕭氏而代之，必須拉攏世家，所以放棄了許落星的建議，覺得將來等你坐穩(wěn)了帝位、再行改革，也并不算晚。

    可惜，他算錯了。

    而陸澂，賭對了。

    陸元恒拉攏世家，必然要授予他們權(quán)力，世家握在手里的權(quán)勢越多，便越不會放棄。那時躲在幕后，運籌帷幄的陸澂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確保所有獲得權(quán)勢的家族，必然都會站到自己的一方。

    陸元恒抬起的手，終于緩緩放了下來。

    “好……好，你好的很??！”

    自己從前，到底是……輕視了這個孩子！

    禁軍退了下去，內(nèi)侍官快步過來，將陸元恒扶到了龍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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