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蕭喜手中的酒尊朝著阿渺的面門砸來，被她身手靈巧地躲過，人飛快地在他身邊坐下，抬手摁住了他的手臂。

    車內(nèi)的動靜，終于停了下來。

    而車廂外，遠處城樓上的人聲愈加鼎沸，一聲聲“魏王殿下”響徹云霄。

    蕭喜目光恍惚地盯著阿渺，好半晌，像是終于認出了她是誰，沉重的呼吸里噴著酒氣：

    “你來做什么？”

    阿渺跟蕭喜并不熟悉，也說不出什么太親昵的話，且又想到他以前對蕭劭的態(tài)度，語氣不覺有些干巴巴：“來看看陛下?！?/br>
    “看朕？”

    蕭喜嗤笑了起來，甩開阿渺摁著自己的手，“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去陪著你五哥才對?。∪缃裾麄€大齊都是他的了，你還理會朕做什么……”

    “大齊不是五哥的?！?/br>
    阿渺抬起眼，與蕭喜對視，“大齊是蕭家的。陛下難道不是蕭家人嗎？”

    為什么，就總不能為蕭氏的社稷想一想？

    蕭家人？

    蕭喜怔怔望了阿渺片刻，哧地又笑了一下，取過案上酒盞、給自己倒了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你當(dāng)自己是蕭家人，朕可不敢當(dāng)?！?/br>
    他醉眼迷茫，視線依稀虛幻，人仿佛又回到了建業(yè)城的承極殿上、變成了那個被父皇冷落的少年。

    “整個建業(yè)宮的人都知道，父皇當(dāng)年很后悔生了我。一個粗使婢女的兒子，著實玷污了蕭家的姓氏……”

    阿渺聽蕭喜提到父皇，不覺也沉默了下來。

    蕭喜又喝了幾杯酒，蜷到車廂角落，晃著手里的酒盞，“所以朕一開始，也是不信的……父皇他，他從來就不曾正眼瞧過我，又怎么會把大齊的江山交到我的手里？可五弟他，偏能說得那般真切、讓人看不出一丁點的破綻……”

    他倚著車廂壁，自嘲地笑了幾聲，“朕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被他當(dāng)作貓狗般的戲弄……他那時，才十二歲??！十二歲，就懂得苦心謀劃，拿朕作他的嫁衣……呵呵……故意引朕忌憚他與安錫岳有勾結(jié)、引朕打壓風(fēng)閭城，然而再自己擺出一副憂國憂民的好人面孔，坐收漁翁之利……”

    阿渺驟然打斷了蕭喜：“可要是五哥當(dāng)年來沂州，不獻玉璽給陛下，陛下會留他嗎？陛下那時，說不定已經(jīng)動了向陸元恒低頭的打算，若是我和五哥空著手、投奔到沂州，您會留下我們的性命嗎？”

    蕭喜愣了下，嘴唇動了動，沒有答話。

    阿渺微微吸了口氣，又道：“我了解五哥。他有他的志向，但也有他的底線，只要陛下您安安穩(wěn)穩(wěn)地繼續(xù)坐在這個位子上，不再做動搖大齊社稷、令臣子們寒心的事，五哥他，是不會傷害您的?！?/br>
    “不會害朕？”

    蕭喜眼中情緒再次糾攪，“他若不想害朕，為什么要逼朕離開沂州？為什么要軟禁皇后？”

    他扔下酒杯，湊到阿渺近前，伸手掐住她的肩頭。

    “皇后現(xiàn)在懷著朕的兒子，馬上就要臨盆了，他卻不讓朕見他們……他不想殺朕，卻想殺了朕的兒子！只有朕沒了子嗣，他才能名正言順地坐上那個位子！”

    阿渺意識到跟醉酒的蕭喜講道理、不會有任何效果，抬手將他掐著自己肩膀的手拽了下來，朝車廂外提聲喚道：

    “讓人送醒酒湯來！”

    蕭喜被阿渺推開了手，人又斜靠到了車廂壁上，哧哧笑了起來：

    “不過五弟的好日子也不長了。朕聽說了，陸元恒的兒子要娶柔然的公主，到時候，南北夾擊……”晃了晃手指，“不，不對！還有西邊的涼州……三軍合圍，安錫岳再厲害，也抵擋不??！到時候，反正朕已經(jīng)是昏君了，不介意跪地求饒、茍且偷生……但五弟不同啊，他要裝出仁德忠義的模樣，就不能彎了膝蓋！哈……哈哈，朕就等著看他被陸元恒五馬分尸……”

    話沒說完，忽覺后頸一痛，眼前驟然一片漆黑，人昏倒著滑了下去。

    阿渺緩緩收回手，咬著嘴角，心境一片繚亂。

    第74章

    皇室的車隊快要抵達長平時, 恰逢河內(nèi)郡捷報傳回：

    安思遠所領(lǐng)的前鋒營，突襲沁陽成功，順利拿下郡內(nèi)這座最緊要的重鎮(zhèn), 徹底打通了通往洛陽的進攻路線！

    消息傳回，軍心大振，待翌日皇室的車隊到達長平行宮時，一直還能遠遠聽見城外軍營中傳出的號角聲和擂鼓聲。

    阿渺下車進到皇室暫居的“行宮”，稍作休整，便隨蕭劭去了城外的中軍大營。

    此時長平的大營之中, 聚集了安氏麾下最精銳的主力, 阿渺與蕭劭驅(qū)策坐騎登上高原，見下游河流沿岸的曠野之上, 密密層層的扎著營帳，印著大齊與安氏徽記的各色旌旗，在風(fēng)中張揚招展。營地外圍的空曠之處, 騎兵步卒各自cao練，兵甲軍刃的鏗鏘相撞之聲、戰(zhàn)鼓聲, 不絕于耳。

    生平第一次, 離真正的戰(zhàn)場如此之近！

    阿渺忍不住撩開帷帽的紗簾, 迎風(fēng)呼了口氣, 挽韁嘆道：“好壯觀??！”

    蕭劭身側(cè)的幕僚夏元之，接過話笑道：“自古窮文富武, 這么多的兵, 也難怪安侯動不動就向朝廷要軍糧、討軍資。這遠遠望去，哪里是兵將，分明是漫山遍野白花花的銀兩嘛！”

    周圍諸人都笑了起來。

    蕭劭亦牽了牽嘴角，隨即又肅色道：“養(yǎng)兵實屬不易, 屆時如何有效用兵、如何盡快拿下洛陽，還望諸君能與安侯通力合作、議定良策，助大齊早日入主中原?！?/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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