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
常厲臉色有些發(fā)黑的站在冰室門口,似乎有奪門而出的沖動,壓抑著開口:幾位大人,時辰已久,不如先離了這冰室,自有下人服侍幾位休息吃食。 沈默收了豪素,跟著凜暮離開。 出了冰室才知道,此時天色已晚,他們竟是在地下冰室呆了那么久。 凜暮清爽的氣息拂過鼻端,沈默側(cè)首,只見凜暮快步走到他前面,朝他伸手。 執(zhí)法堂的膳食過于無味,不如我?guī)愠鋈ゴ蛞笆橙绾危?/br> 縱使是打野食這般粗俗的話語由凜暮說來,也帶著溫文儒雅的氣質(zhì)般,仿佛他說的是多么高尚的行為。 沈默抬起手,又頓了頓。 他剛剛摸過尸體,不只摸過,還掀開了尸體的頭蓋骨,縱使拿手帕簡單擦拭過也 凜暮似乎也想到了這一層,停頓片刻便不再遲疑,上前一步拽過他的手,一手虛虛圈住他的腰,身形一轉(zhuǎn),便平地躍起幾丈,腳尖點在屋頂、樹尖,快速向城外略過。 沈默靠在凜暮懷里,凜暮身上總帶著冰涼的氣息,靠近卻又覺得溫?zé)?。他此時因為突然拔起的高度而不自覺伸手緊緊抓住凜暮衣襟,沒想到武功高強之人竟真的有這仿佛飛躍般的輕功。 凜暮說帶他打野食,便當(dāng)真是去打野食。 兩人飛快到了城外樹林,凜暮放下他,動作利落的生起一個火堆,告誡他不要亂走,便閃身離開。 沈默獨自一人面對著眼前雀躍的火苗,手指在腰間豪素來回滑動,蠢蠢欲動。 自他到來,得到算卦系統(tǒng)得以重生不死,起初算卦,卦卦精準(zhǔn),如今卻步步受挫,竟是有些難以接受。 他拿出腰間豪素,在林中黑夜無人之時,又一次推演起來。 隔著黑紗,火光下其他景色都漸漸黯淡無光,沈默眼中看到的,是他隨著豪素?fù)]舞,所畫下的熒光閃閃具象十分的太極八卦圖,八卦變化萬千,按照一個人的生辰八字,分別對應(yīng)不同的天干地支,再按照當(dāng)時的天氣、時辰、心境,一層一層推演轉(zhuǎn)動,層層推進(jìn),層層剔除,最終在千千萬萬的卦象中得一卦,便是推演。 此時沈默揮舞豪素的動作越來越慢,眼中倒映著閃爍的八卦圖,眼前八卦不斷旋轉(zhuǎn),竟?jié)u漸形成一圈光暈變得模糊不清。 沈默凝神,死死盯著那團(tuán)光暈,想從里面看出什么來,卻只覺得越看,腦內(nèi)越昏沉,仿佛有什么不斷抓握拉扯著他的神經(jīng)往前。 他咬牙硬撐,突覺眼前一陣豁然開朗,然后便被一美婦抱了起來。 涵兒,你瞞著娘親,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沈默大驚,他已年過十六,縱使身量不高,也萬萬不是能夠被一嬌小婦人展臂抱起的大小,他想掙動,卻發(fā)現(xiàn)絲毫動彈不得,身體被溫軟的軀體抱著,讓他覺得尷尬萬分。 他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軀體他仿佛只是一團(tuán)意識,而他的意識,附著在了其他人的身上,他正透過此人的雙眼看著一切。 那美婦見懷中女童并不說話,慈愛的點了點女童的額頭,隨后伸手摸了摸女童鼓鼓囊囊一看就知道偷偷塞了一大堆東西的小肚子,笑言:涵兒再不告訴娘親,娘親就要自己拿嘍? 此時樹林里,凜暮半邊身子沉在陰影里,幾尺外的火光只遙遙的照亮了他半邊面龐。 他手里還提著已經(jīng)被扭斷脖子毫無聲息的野雞,野雞溫?zé)岬难旱蔚未鸫鸬幕湓诘?,而他卻一動不動,只站在那里,目光注視著火堆旁雙眸緊閉手握豪素仿佛坐著睡著了一般的少年,眸光暗沉,不辨思緒,卻也毫無笑意。 竟是這么快,就無師自通學(xué)會了入神。 想到此處,凜暮慢慢從陰影里走出,陰暗從他身上逐漸褪去,竟像是脫去一層外殼般,將那冰冷陰沉也層層撥去,待他走到了火堆旁,已是那唇角無時無刻不掛著笑意、溫柔又懶散的凜暮。 正是沈默最為熟悉的凜暮。 第19章 第19章 沈默此時透過這女童的雙眼看著一切,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現(xiàn)在所看到的,正是女童生前的一段記憶。 此時那婦人已經(jīng)將手伸進(jìn)女童的衣服里,掏出了一個小包裹。 女童似乎是十分羞澀,用小手捂住了眼睛,只透過指間縫隙偷偷去看她娘親。 那婦人已經(jīng)將女童放下,翻起那小包裹來。 糯米?涵兒,你偷偷從廚房拿這么多糯米做什么? 沈默見婦人打開包裹,里面正是一堆瑩白細(xì)膩的上好糯米。 此時涵兒似乎是說了什么,那婦人便笑的十分和藹,彎腰輕輕揉了揉女童的腦袋,便將那一小包糯米還給了她。 沈默深知女童說的這句話一定十分重要,但卻突然聽不到任何聲音,就連畫面也開始變得動蕩模糊,整個世界從角落開始破碎、分崩離析。 到最后,整個世界已經(jīng)一片黑暗。 而他的心臟卻悸動起來,不斷顫抖著,似乎是一種彌漫著nongnong悲傷的情緒,悲傷卻又并不憤怒。 而這種情緒對他來說,卻十分熟悉,似曾相識。 回神了。 一聲熟悉的輕嘆傳來,沈默猛然睜開雙眼,看見的便是姿態(tài)隨意的坐在火堆對面的凜暮。 而兩人中間的火堆上則烤著一只已經(jīng)處理完畢的野雞。 此時回過神來,陣陣香味飄來,沈默肚子咕嚕嚕的叫了起來。 凜暮從腰間掏出一輕巧瓷瓶,打開均勻的抖在冒著油光的野雞上面,轉(zhuǎn)了轉(zhuǎn)方向,又撒上一些,那應(yīng)該是一些調(diào)料的粉末。 隨后又拿過身旁簡陋制成的竹筒,沖沈默示意:伸手。 沈默神情還有些恍惚,他聽話的伸手,凜暮便傾倒竹筒,涓涓清水流淌出來,凜暮竟是細(xì)心到為沈默帶水洗手。 沈默自發(fā)自覺的洗手,隨后接過凜暮用綠葉包好的兩個雞腿,捧在手心里,目光盯著雞腿,思緒卻仍舊混亂。 凜暮:吃吧,小心燙。 沈默慢慢咬了一口,野雞rou入口韌性有嚼勁,越嚼越香,他漸漸拋開紛亂的思緒,專心吃了起來。 凜暮又撕下兩個翅膀放在葉子里擱在沈默身旁,這才去吃自己手里剩下的。 他吃的很豪邁,直接上嘴去撕咬,嘴角不禁沾了點油漬,不顯得粗魯,卻讓沈默覺得這個人終于有了些真實感。 看什么?快吃吧,你體力應(yīng)當(dāng)消耗很多。 體力消耗很多? 沈默伸了伸腿,似乎真的十分無力。 于是他抬頭望向凜暮,似是不解。 凜暮:你不是學(xué)會了入神? 沈默反問:入神? 凜暮放下只啃了幾口的雞,拿出手帕慢條斯理的擦拭嘴角、指尖。 推演萬千,不如親身經(jīng)歷,親眼所見,親耳所聽。于是,便有了入神之說。入神之法,知之甚少,一般卜算子終其一生不得其意,甚至不知入神。就算有了造化得了名師指點,也是萬分不得其一。 說道此處,凜暮看向沈默,目光溫柔似湖水,又仿佛湖河入海,要將沈默淹沒吞噬般幽深。 他看著沈默,半響,才又說道:沈默,戰(zhàn)天國國師之位,你當(dāng)之無愧。 凜暮很少叫沈默的大名,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小算子、小算子的叫,此時凜暮如此正經(jīng),沈默感到他似是真的在夸獎他,可那夸獎里卻包含了其他什么東西,只是此時的沈默卻是萬萬也猜不到分毫。 想了想,沈默將自己的疑惑說了出來:我雖然得以入神,卻在最后失了聽覺,最終整個畫面崩潰破碎 凜暮笑了,他一手壓在膝蓋上撐著側(cè)臉看著沈默似笑非笑,你當(dāng)入神是什么?砍瓜切菜嗎?就是砍瓜切菜尚且需要技術(shù),需要磨練,更何況是入神? 不過你大可放心,你既無師自通入了入神之門,以你的資質(zhì),日后進(jìn)境定然一日千里。 沈默搖了搖頭,入神之說聽起來神乎其乎,他此時并非在意什么天分進(jìn)境,他深知此法與算卦系統(tǒng)關(guān)系不小,此時他在意的是在最后時刻,那名為涵兒的女童所說的話。 想著,沈默仔細(xì)回想當(dāng)時陰差陽錯得以入神的感覺,拿起豪素想要再次嘗試,只是這次卻連個完整的八卦圖都畫不出來,只覺得筆尖鈍澀,筆身萬般沉重。 額頭上一片溫?zé)?,凜暮突然坐到他身旁,抬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入神之徑,不亞于欺天,消耗巨大,你剛剛?cè)肷褚咽穷H為費力,還是要量力而行。 沈默停下動作,半響收回豪素,當(dāng)真不再繼續(xù)。 最終兩個雞腿、翅膀連帶凜暮剩下的燒雞都進(jìn)了沈默的肚子。他倒是不嫌棄,抓起來就吃,吃的津津有味,十分捧場。 突然凜暮笑容一頓,拉著沈默站起,一腳掀起一陣塵土撲滅了火堆,掩蓋過一地殘骸,伸手?jǐn)堖^沈默腰身,一躍而起上了樹枝,借著遮天蔽日的巨大樹冠藏身。 沈默啟唇想要詢問,被凜暮抬手捂住,示意他向下看。 只見一紅衣人提著劍緩步而來,他走的很慢,每一步卻走的很重很穩(wěn)。他一手持劍,劍身向下,一路滴滴答答全是血珠。 那人頭戴著斗笠,遮擋面龐。 走的近了,沈默才看清,這人哪里是穿的紅衣,細(xì)看是一身錦緞藍(lán)袍,只不過此時被大片大片的血液浸染,宛如艷紅。 那人一步步走到被掩蓋過得火堆旁,拿劍尖挑了挑地上塵土,隨后抬步離開,沈默見他走遠(yuǎn),剛要放松下來,卻見那已經(jīng)走開幾步的人忽然轉(zhuǎn)身,目光似乎直直的射向凜暮與沈默所在的樹上。 此時光線昏暗,在那人抬頭之時,一陣風(fēng)拂過那人斗笠,驚鴻一瞥間,沈默瞪大了眼睛,不是因為懼怕,而是驚艷。 昏暗的光線也無法遮擋的樣貌,反而在月光下更顯神秘。 那是一張臉何等禍國殃民的臉,哪怕此人是一個男人,有那樣一張臉,也可讓人為之趨之若鶩了。 只是如今那張臉上濺滿了血珠,零零散散好似詭譎的紋路。 他眸光很冷,死氣沉沉,整個人都散發(fā)出一種死氣,沾著一身鮮血,如同厲鬼。 好在他只看了他們這里一眼便移開了視線,慢慢離開了。 片刻后,凜暮帶沈默下來,只見地上留下了一小灘鮮血,是那斗笠人劍尖低落聚集的。 到底是殺了多少人,才能沾染上如此厚重的鮮血。 凜暮順著一路血跡往回看,沉聲說道:是槐樹村的方向。 沈默心中一跳,槐樹村難道那斗笠人一身鮮血的來處是槐樹村? 那么此時 凜暮當(dāng)先一步跑了出去,去看看。 沈默緊隨其后上手直接攬過沈默腰間,帶著沈默快速飛掠而去,兩人順著血跡一路向前,越往前進(jìn),槐花的香味越濃,卻也越令人心驚。 他想到了初來時那個帶著狗的小男孩,熱情招待過他們的村民 沈默的冷漠,似乎緊緊只停留在了他的面部表情上。 待到了槐樹村村口,那血跡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血跡,說是血流成河也不為過。 兩旁濃密的槐花靜靜的盛開,微風(fēng)吹拂下片片淺白的花瓣,那花瓣飄飄灑灑慢慢落到了那血河之上,花香摻雜著濃重的血腥氣。 凜暮看了看,抬腳直接碾壓其上,走了進(jìn)去。 沈默緊跟凜暮,凜暮的沉穩(wěn)讓沈默逐漸鎮(zhèn)定,在他不知不覺間,似乎對凜暮越來越依靠。 槐樹村緊鄰澤水城,算是個不大不小的村子,村里居民大大小小加起來也有幾十戶百十來號人,此時走進(jìn)村內(nèi)卻寂靜非常。 不同于他們第一次來時的靜,那時雖靜,卻也干凈整潔。 而此時的靜,卻是死寂。 死寂夾雜著陰森。 沈默跟著凜暮往里走,看著四周的慘象,終究是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凜暮的袖袍一角。 凜暮一頓,并未阻止,繼續(xù)往前走。 往前的路并不好走,不因路難,而是這一路上,到處是殘肢斷臂,他們每一步都踏在鮮血上,躲避著散落的肢體。 這些殘缺的肢體有老有小,全是槐樹村的村民。 沈默走著,不小心腳步一拌,踉蹌了一下,他借著凜暮的力量站穩(wěn),看向腳下,面色有些發(fā)白。 不同于執(zhí)法堂冰室已經(jīng)冰封許久的尸體,這些尸體,或者已經(jīng)可以稱之為殘肢還是新鮮的,甚至有的手指還帶著神經(jīng)性的抽動。 而絆到沈默的,是一顆頭顱。 一顆因為切割隨意還帶著半邊肩膀的頭顱,沈默看著那沾滿鮮血的臉,這張臉?biāo)€有幾分印象,正是前幾天曾熱情招待過他們的青年,他們甚至還吃過那青年內(nèi)人做的吃食。 凜暮拉了拉沈默,帶著他繼續(xù)走,邊走邊問,你發(fā)現(xiàn)了嗎? 沈默不解,看向凜暮。 凜暮一指剛剛絆倒沈默的頭顱說道:他們的表情,并不猙獰。 不只是不猙獰,甚至是有些平靜過頭了。 在經(jīng)歷如此慘絕人寰的虐殺時,又怎可能不掙扎不逃跑?而是如此的面容平靜? 沈默聞此四處查看,發(fā)現(xiàn)能看到的頭顱表情都十分平靜。 這是為何? 凜暮并不回話,只徑直往里走。 沈默跟緊凜暮,如今的所見所聞已經(jīng)超過了他的常識,叫他手足無措,只知跟緊凜暮,大腦一片空白。 第20章 二人在村里巡視一圈,老老小小無一例外,無一幸存。 見沈默臉色越加蒼白,凜暮拉著沈默打算立刻帶他離開之時,一聲嗚咽傳來,隨后是窸窸窣窣的響動。 兩人尋著聲源進(jìn)了一間破舊草房,只見那草房角落,鋪滿雜草的地面一處不停向上拱動,隨即突然向上打開,一只棕黃色的小奶狗被人舉了上來,隨后爬上來一個一身狼狽的小男孩。 沈默見那男孩,立即喚道:水生? 他記憶力很好,不至于記不得前幾日見過的小男孩,再加那男孩和那棕黃色的小奶狗給了他很深的印象,此時一見到他便叫出了他的名字。 那小男孩似乎是沒想到外面還有人,立刻嚇得臉色煞白,彎腰抱起小奶狗想跑,又腿軟趴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別、別殺我求求你們 見跑不得,小男孩立刻痛哭流涕、跪地求饒,緊摟著懷里的小奶狗,竟開始一下又一下的給凜暮、沈默二人磕起頭來,磕頭聲一聲重過一聲,地上很快見了血漬。 停下!沈默出聲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