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
等沈默吃完,帝君早已不知去向。 等在一旁的宮人湊到沈默身旁低聲道:國師大人,帝君有請。 沈默摸了摸圓滾滾的肚皮,干脆的起身跟著宮人離開。 一路上宮人并不多話,沈默也不過問,二人很快來到了一處熱池。 只見池邊熱氣氤氳,而先行離開的帝君正背對著他泡在池水中,宮人在此時躬身后退離開,留沈默站在原地不知其意。 帝君像是身后長了眼睛一般,低聲說:過來。 沈默抬腿,緩緩向浴池邊走去。 剛一靠近,便被蒸騰的霧氣迷了眼,潮濕的熱氣仿佛要將他眼前紅紗浸濕一般,有些難受,好在這紅紗纖薄,不然視線都要受到影響。 池邊帝君背對著沈默趴伏在那里,一頭黑發(fā)散開濕漉漉貼在后背,隱約窺見脊背寬厚,抬起的手臂牽動著肌rou,肌理分明。 沈默站在池子的另一邊,不言不語。 帝君突然甩了一物過來,沈默抬手接過,沾了一手濕潤,擦背。 沈默抓著手中熱巾,有些恍惚,以為聽錯了。 見身后遲遲沒有動靜,帝君干脆轉身,一雙黑眸透過面具直直望著他,緊迫盯人。 沈默動了動,干脆彎腰,來在帝君身后蹲下,去擦這位帝君露在池子邊外的背部。 他沒想到戰(zhàn)天國的國師還有這一職責? 難道以后每天他都要來伺候這位帝君洗??? 帝君靠著池邊,沈默來來回回只擦那一小片地方,隔著熱巾似乎感受到幾塊凹凸不平的地方,他撩開帝君的黑發(fā),看到那里幾條疤痕,似乎年頭已久,早已泛白凸起,而那疤痕向下,仿佛還蔓延到了被池邊遮擋的其他地方。 沈默湊近看了看,身旁堆積的袍角滑入池水里,立刻吸滿了池水,變得更加沉重。 沈默一遍遍擦那一塊地方,直擦的皮膚通紅,帝君終于動了。 只見他突然伸手,拽住了沈默握著熱巾的手腕,一個用力,便將沈默整個人拽進了溫熱的池水中。 沈默正面一頭倒進了池水里,一身衣袍濕透,他撲騰了兩下,一時之間有點找不到平衡,在溫熱的池水摸索,狠狠的嗆了幾口熱水,才抓著一處溫熱慢慢站穩(wěn),這池水并不深。 而帝君一直靜靜的看著沈默在水中掙扎,動也不動。 沈默眼前的紅紗徹底濕透,搭在眼前,讓沈默沒法睜眼,他站穩(wěn)后干脆把。紅紗拽了下來,這才睜開眼睛,他一睜眼,就近距離對上帝君不帶情緒的黑眸,而他手掌所扶著的,便是帝君的大腿。 一直沉默的帝君突然伸手扶開了沈默的手,冷聲道:擦背。 手被揮開,重心改變,沈默又踉蹌了一下,才在水中跪坐好,看到帝君已經(jīng)轉身背對他趴在了池邊。 沈默: 看著面前黑發(fā)纏繞的后背,沈默撿起那條熱巾,將厚重的袖子挽起來,伸手慢慢撩開帝君后背的黑發(fā)。 帝君后背完整的露了出來,比起剛剛只窺見一處,此時背部的傷疤更令人心驚。 只見眼前強健的脊背上遍布傷痕,溝壑交錯,有鞭傷、刀傷,甚至是燙傷,雖傷口早已年久結疤,看起來仍舊猙獰可怖。 半響,沈默才慢慢將熱巾貼了上去,緩慢擦拭起來。 他想避過那些傷疤,卻又因傷疤太過密布而束手無策。 而背對著他的帝君戰(zhàn),雙眼微垂,里面一片虛無。 他手指微動,似乎在計算,時辰已過,血酒應該開始生效了。 如今這世間唯二知道血酒的兩人,一是帝君戰(zhàn),也就是凜暮,二便是悅竹樓的樓主竹青,血酒只竹青一人能夠釀造,取一人心頭血釀造,飲酒之人將會與血液的主人生命綁定,同生共死。 血酒珍貴,并非所有人的血液都能釀造,且一生只此一次,本是分享與命定之人,可此刻卻被用在了別的地方。 帝君唇角扯了扯,皮笑rou不笑般,有些諷刺,他尚且需要此人,拼著若沈默身死,他變成廢人的風險,也要將血酒用在他身上。 飲了血酒的人,在一定時辰后身體會緩慢發(fā)熱,是以他將沈默拽進這一池熱水里,掩蓋了一切。 沈默胡亂的擦完背,攀著池子邊緣爬了上去,此時他一身紅袍拖拖拉拉,束好的黑發(fā)也歪斜凌亂,濕漉漉的貼在臉頰脖頸,十分狼狽。 誰知他剛爬上去,帝君便又是一伸手,拽住了他一直掛在脖頸間的蒙眼紅紗,讓他脖頸一緊,又跌了回去。 脖頸間的紅紗被死死拽住,沈默不得不跟著昂首,一雙浸了水的黑眸看向帝君,到此時里面也沒有一絲怒氣,只是一片沉靜清澈。 二人默默對視,半響帝君才松開手,道:繼續(xù)。 繼續(xù)? 繼續(xù)什么? 隨后那條熟悉的熱巾便啪的被拍在了沈默的臉上。 沈默: 好脾氣的把熱巾從臉上抓下來,沈默看著正對著他的帝君,遲疑片刻,伸出手在帝君的肩膀處擦了起來。 不只是后背,就連正面胸膛、臂膀,也布滿傷痕,也不知這些傷痕是如何而來,日積月累,變得如此細密可怕。 這一池熱水是長流水,永遠保持著一定的熱度,直到沈默整個人泡的臉頰通紅冒汗,帝君才猛然起身,掀起一片池水,潑了沈默一頭一臉,再睜眼,只看到帝君披好衣袍拄著手杖離開得背影。 半響,沈默丟下手里的熱巾,任它沉到了池底,才又慢吞吞的爬了上去,帶著一身濕衣跑回了窺極殿。 趙寶見到沈默一身濕漉漉的回來,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張,半響才緩緩閉嘴有些艱難的擺出平日里冷漠的表情,聲調里有故作平靜的別扭:大人,您怎么回來了?還一身濕漉漉的?眼睛也不蒙了? 沈默盯著趙寶看了片刻,才反問:我不該回來? 趙寶立刻閉嘴,搖頭。 沈默不管他,徑自去二樓換衣服,待想要解開頸間濕漉漉的紅紗時又犯了難。 那紅紗浸了水,變得干澀,又被帝君大力拽過,后面的結早已系死,沈默雙手背在后脖頸處,直到手臂酸澀也沒能解開。 垂下酸澀的手臂,脖頸間濕濘的感覺雖然難受,卻也不是不能忍受,沈默向來能忍,便不再管他,自顧自拿了本書靠在窗邊看了起來。 窗扇吱呀微動,一陣微風拂過耳邊,低沉笑聲已在耳邊響起:真笨。 第14章 凜暮。 沈默沒有回頭,便已經(jīng)知道來人是誰。 凜暮站在沈默身后,幫他解著紅紗的死結。 不是要秉燭夜談?怎么回來了? 沈默背對著凜暮搖頭,表示不知,冊封禮你在場? 凜暮:當然,朝堂上下,誰敢不去? 那死結如何也解不開,凜暮便拿出貼身匕首,直接將其割開,斷開的紅紗輕輕垂落到了地上。 沈默摸了摸脖頸,終于舒服了些,便問出了心中疑惑:祭服一直是紅色嗎 凜暮此時已經(jīng)坐到了沈默對面,拿過他正在看的書翻了翻:上任國師沒有冊封禮。 沈默:為何 凜暮:誰知道呢。不過你那一身紅衣,倒是好看。 沈默皺了皺眉,上任國師沒有冊封禮便沒有對比,但對于凜暮的贊美他卻無法接受:如何好看?那更像女子的衣裳。 凜暮笑言:誰說紅衣便是女子的衣裳?你年紀不大,倒有些古板無趣。 沈默不置可否,書被凜暮拿了過去,他便撫向了腰間豪素,指尖在豪素冰涼的筆身慢慢劃過,隨即抽了出來默默注視。 凜暮目光隨著沈默指尖而動,見他拿著豪素看來看去,也跟著看了過去,隨后放下書,伸手把那豪素又搶了過來。 沈默并未阻止,看著凜暮拿起他的算命豪素細細打量。 凜暮握著豪素轉了個漂亮的筆花:這豪素的質地特別,如今看來,卻是讓我想到一物。 沈默等著凜暮下言,卻沒想凜暮突然抬手用筆尖點了下沈默的眉心,將筆又放回沈默手上,不說了。 沈默抬手摸了摸眉心,看著凜暮慢慢皺起眉頭,他發(fā)現(xiàn)凜暮說話總是藏藏掖掖只說一半。 凜暮:看我看的出神了? 說著便湊近沈默雙眼輕佻的吹了口氣,看著沈默下意識的瞇上了眼睛,唇邊笑意加深,頗有些浪蕩輕浮的味道。 沈默側過頭,無法適應凜暮時不時的逗弄,總覺得的凜暮眼中有些別的意思,卻又像什么都沒有。 凜暮不再逗他,只是難得正色道:從今日起,你便是戰(zhàn)天國的國師,當事事小心。 沈默看著凜暮直言道:自當如此,畢竟我貪生怕死。 凜暮揚眉,貪生怕死是好事,畢竟人活著,才有無限的可能,不是嗎? 沈默點頭,他想活著。 從有記憶以來,這個念頭就十分強烈,他想活著,他不能死,他不可以死。 這么想著,卻突然被眼前垂下的幾條黑紗吸引了注意力。 凜暮手握幾條黑紗晃了晃,我見你總是黑布蒙眼,那黑布粗糙,并不透光,視線多受阻礙,便為你找了幾條黑紗。 沈默伸手接過,黑紗纖薄,與今日的紅紗質地差不多。 凜暮抽過一條,站在沈默身后幫他蒙在眼前,還是紅色好看一些。 沈默伸手摸了摸眼前黑紗,輕聲道:謝謝。 凜暮:舉手之勞。 話落,窗扇微動,人已離開,自從沈默認識此人以后,他總是來去匆匆,也從不打聲招呼。 次日,沈默早早起床,為自己蒙上黑紗之時,突然想起凜暮昨日所說的還是紅色好看一些,唇角不自覺的勾起又立刻壓下,誰要紅色那么鮮艷。 如今未濟卦結束,他已有一年有余的壽命,卻不敢懈怠,時間是最禁不起消耗的,他打算回街市繼續(xù)擺攤算卦。 不料剛出窺極殿便被人攔下,來人是那總跟在帝君身邊的總管。 大人,帝君有請。 沈默微怔,只得跟著此人一路去了光燼殿一處書房門外。 大人,請。 推開緊閉的房門,帝君正端坐于案前,一身玄袍一絲不茍,面上不曾摘掉的詭譎面具遮擋了一切窺伺。 沈默進去,帝君并未抬眸,只一揚手,一本奏折便準確的砸入沈默懷中。 沈默看了眼依舊垂眸忙碌的帝君,拿起那本奏折看了起來。 這是本請愿的折子。 所謂請愿,便是當?shù)厮l(fā)生的事情已經(jīng)棘手到不是本地官吏所能解決的,便會上報。 層層遞交,層層上報,最后到達帝君手里的一定是十分棘手難辦的事情,只有這種事情,才會驚動到帝君本人。 而沈默手里這本奏折便是已經(jīng)到了足矣驚動當今帝君的程度,上報關于九重附近城池澤水城的事。 澤水城城如其名,靠水而生,家家戶戶多多少少都有點水面上的營生,城中居民不論年紀,男女老少皆是一把泅水的好手,可就是這樣一座城,突然接二連三的有人因溺水而亡。 從一二小兒,到少年少女,再是成年男女,至今日,林林總總,已經(jīng)死了不少人,并且尸體全部失蹤。 當?shù)毓倮舨檫^,無果,便層層上報,層層追查,最后一直到了帝君手里時,已經(jīng)死了十五人之多。 此事交予你去辦,你既然得上天垂憐有了些特殊的本事,往后尋常官吏查不出、辦不到的,皆由你去辦。 說著帝君放下手中奏折,拄著手杖緩步走來,他走的不慢,但每一步都很穩(wěn)。 到了沈默面前,帝君微微彎腰,細細打量沈默,然后抬手碰了碰沈默蒙著黑紗的眼睛。 這雙眼睛能看到什么,你又能做到什么,本君很好奇,別讓本君失望。 說著放下手,手掌一翻,一塊漆黑小巧的令牌出現(xiàn)在手心,那令牌無多余裝飾,只一潦草張狂的戰(zhàn)字居于中央。 此去我會派人跟隨保你安全。 說著便抓起沈默手掌,將令牌放于他手心。 兩人的手心一觸即離,不同于帝君面上的冰冷陰沉,他的手心卻溫熱、干燥。 言罷,帝君便揮袖讓沈默離開,而他又重新做回案前不再言語。 沈默已有一次卜算死人卦的經(jīng)驗,此次也算有所依托,并不算驚慌,立刻便回了窺極殿簡單的收拾了些細軟,并由趙寶為沈默準備了些銀錢一起裝進了包袱里。 帝君戰(zhàn)并不小氣,沈默作為一朝國師的月例不少。 剛出了帝宮,便有一架輕便馬車駛了過來,駕車的人利落翻身下來,伸手擋住了沈默的去路。 來人竟是一直對沈默不假辭色的聞璞,隨后馬車簾子掀開,一張笑意盈盈的臉龐出現(xiàn),向著沈默招手,過來。 沈默看到聞璞與凜暮后稍顯詫異,他以為帝君派的應該是執(zhí)法堂的人。 他走了過去,凜暮伸手拽著他上了馬車,沈默問道:是帝君派你來的? 凜暮搖頭,帝君派的人是聞璞,我不過閑來無事跟著湊熱鬧罷了。 沈默在馬車內坐好,聞璞坐在車外駕車,并將車簾放好。 沈默:聞璞是執(zhí)法堂的人嗎? 凜暮輕笑:自然不是,他是宮內的侍衛(wèi)長。 沈默:侍衛(wèi)長跟著辦案? 凜暮:只要帝君愿意,有何不可? 沈默頷首,不再多問。 此去澤水城的路程不算遙遠,快馬加鞭天黑前便已經(jīng)到了澤水城外。 但比起此時近在眼前的澤水城城門,卻有另外一件事情吸引了沈默的注意,便是從出發(fā)開始,凜暮一直在盯著他看。 哪怕沈默是個擅長封閉自我的人,但凜暮存在感太強,就這么被盯著看了幾個時辰,沈默已經(jīng)忍不住了。 他終于主動開口道:別看了。 凜暮:嗯? 沈默:我說別看。 凜暮一手撐著下巴,笑言:做什么還怕人看了?況且你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 沈默: 沈默發(fā)現(xiàn)了他十六年的生活經(jīng)歷不足以讓他在斗嘴方面贏得過凜暮,干脆放棄,當先掀開簾子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