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
直到午時飯點,禮閣人才退下。 沈默叫趙寶傳膳,自行去了三樓。 宮中餐食一向精美奢華,沈默揮退眾人,獨自吃食起來。 進食一半,卻有人不請自來,掀袍坐在了沈默身側(cè)。 不請自來的人兀自將沈默面前餐食推開,打開手中食盒,將其中餐盤取出放到沈默面前。 凜暮笑言:悅竹樓的八寶鴨,一個月也賣不了幾只,我特地給你帶來,可不要辜負了我的心意。 心意? 沈默心下跟著重復著這兩個字。 凜暮擺好盤子,便坐在一旁看著沈默。沈默拿起筷子默默夾了一片削的纖薄晶瑩的鴨rou含進嘴里細細咀嚼,這鴨rou香而不膩,口感細膩,外皮酥脆而內(nèi)里軟嫩多汁,當真好吃。 凜暮見他吃的香甜,也拿起筷子,隨意撿著桌上其他膳食吃了幾口。 沈默見他并不吃這鴨子,問道:你為何不吃? 凜暮笑著放下筷子為自己倒了杯清茶一飲而盡,只管吃你的便是。 沈默低頭看著面前一盤晶瑩剔透的鴨rou,精巧一盤,并不算多,暗自思索,凜暮難道是怕不夠吃嗎? 飯后,二人坐在亭中喝茶。 沈默開口問道:你可知國師冊封禮? 凜暮歪頭,一手墊在桌上撐著臉頰,姿態(tài)隨意有些慵懶,眼簾垂著不知看向何處,當然。 沈默追問:這冊封禮似乎有些奇怪。 凜暮:有何奇怪? 沈默皺著眉說出心中疑惑:比起朝堂官職的冊封,更像是帝君娶妻般,有些荒謬。 凜暮放空的視線終于收了回來,看向沈默,似是而非的問道:你覺得這是娶親?娶誰?你嗎? 沈默一愣,沒想到凜暮會這么問。握著手中茶杯,眉頭緊鎖,我為何要嫁給一個男人? 凜暮追問:男人怎么了? 他見沈默沉默起來,便又說道:你猜的沒錯。戰(zhàn)天國在改國號為戰(zhàn)天之前,名為天慕國,蒼天眷顧之國,天慕國歷史悠久,國師位高權(quán)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擔任天慕國國師之人多為女子,女子無一例外都是帝君之妻。而男子 凜暮說到這里突然停了下來,沈默盯著他看,似乎迫切的等他說下去。 凜暮拉長聲調(diào):男子,也有被帝君娶進后宮的,至于成了佳話還是怨偶,卻是另說了。如今天慕國已經(jīng)不復存在,戰(zhàn)天國更是許久不需要國師,此次冊封禮已是化繁為簡,省去了許多不必要的步驟。 沈默問道:什么步驟? 凜暮輕笑:比如這洞房花燭夜。 沈默噎住,側(cè)過頭去,似有些不可思議:與男子的洞房花燭夜 凜暮收斂笑意:是男是女又能如何,你該想想你當了國師之后應當如何。 沈默轉(zhuǎn)回頭來看向凜暮,可是會與現(xiàn)在不同?平日該做些什么? 凜暮:歷來國師久居深宮,觀星卜算,深居簡出。 沈默皺眉,他的壽命就仿佛一個□□,如果不能卜卦他便只有死路一條,如果必須身居宮中,他倒是有得麻煩了。 凜暮看他煩惱,話鋒一轉(zhuǎn):不過你不是得了自由出入帝宮的許可?若不過分,誰又能將你如何? 沈默點頭,覺得凜暮說的可行。 凜暮又問:你下午可有事? 沈默:繼續(xù)查案。 凜暮:你一個國師比執(zhí)法堂還要積極。 沈默不語,若與性命掛鉤,他必然積極。 雖說此事是帝君派遣予他,可他自己知道,相比帝君的授命,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的性命。 凜暮:也罷,下午我同你一道前去,可好? 沈默歪頭,查案不是執(zhí)法堂的職責? 凜暮嗤笑,你也不是執(zhí)法堂之人啊。 說著二人便相攜離開窺極殿。 凜暮:打算去哪? 沈默:正罡閣。 凜暮:聽憑國師大人做主。 來到正罡閣,大堂的醫(yī)者們都在忙碌,寫方配藥、磨粉制丸,一代副閣主景伯中的逝世,并未給正罡閣帶來太多的變化,只道是人死如燈滅。 第一個注意到他們的是曹鶴鳴,那位景伯中的弟子。 景伯中出事之前,旁人都說此師徒二人相處仿佛親生父子,此時此刻除了景伯中的家人,最悲傷的便該是他了。 曹鶴鳴看到凜暮,恭敬問道:國師大人,這位是 曹鶴鳴竟是并未見過凜暮,只是見此人衣著考究,舉止優(yōu)雅,又能在帝宮來去自由,想來身份不低,便先詢問沈默。 未等沈默作答,凜暮先一揮手,示意他不用在意自己,又指向沈默,意為一切決定皆在沈默。 曹鶴鳴點頭,只當是宮中的大人物不愿意透漏身份,便看向沈默。 沈默頷首,直言道:帶我們?nèi)ゾ安械乃幏俊?/br> 再次來到景伯中的藥房,跟上次并未有什么變化,沈默一抹桌面,無一絲塵埃,想來一直有人打掃。 曹鶴鳴進來后,就默默站在一旁,沈默徑自來回查看翻找,凜暮也尋了個角落待著,并不打擾沈默。 沈默探查一圈,看向曹鶴鳴,見他正站在一處草人旁邊,便走到他身旁對著個草人摸索起來。曹鶴鳴見沈默查看草人,立刻識趣的給凜暮讓地方,默默的站到了另一個草人旁邊。 挨個查看過藥房內(nèi)的幾個草人,沈默問:這正罡閣,除了景伯中,還有誰單獨用一間藥房? 曹鶴鳴:回大人,閣主一間,兩位副閣主各有一間,鶴鳴不才,也有一間。 沈默點頭,帶我們?nèi)ツ隳强纯础?/br> 曹鶴鳴點頭,便領(lǐng)頭走了出去,凜暮在末尾跟著,目光在沈默身上流連,似乎是很感興趣。 正罡閣的閣主不同于兩位一直坐鎮(zhèn)在閣內(nèi)的副閣主,是個充滿江湖氣息的人,如無兩位副閣主解決不了的事,大部分時候他都不在帝宮內(nèi),其人喜愛游歷江湖,甘愿隱姓埋名做個赤腳大夫,而帝君也不管他。 在曹鶴鳴的帶領(lǐng)下,沈默凜暮二人依次看了閣主、副閣主的三間藥房,最后才去看了曹鶴鳴的藥房。 幾人的藥房大同小異,皆是些藥材,藥罐、醫(yī)書和幾個草人。 沈默查看的順序也一般無二,轉(zhuǎn)圈,翻醫(yī)書,翻藥罐,翻藥材,看幾個草人。 末了,沈默問道:你跟著景伯中學醫(yī)多久了? 曹鶴鳴一躬身,眉目里自始至終縈繞著一股憂愁悲傷,似乎無法從景伯中的逝世中回過神來。 回大人,鶴鳴家道中落,家人離散,自幼便被師傅撿了回來,教導醫(yī)術(shù),如今已有十多個年頭,是師傅給了鶴鳴新生說著曹鶴鳴目光放空,似是陷入了回憶。 沈默點點頭,不再過問,帶著凜暮離開。 出了正罡閣,凜暮望著沈默眼中意味不明:你可有了眉目? 沈默沉默片刻,不答反問:凜暮,你見他所言可真? 凜暮挑眉,言辭真切,應當是真。 沈默又問:那感情也真? 凜暮:情感發(fā)自肺腑,是真。卻也不一定。 沈默:不一定? 凜暮低頭看向眼前抬頭望向他的少年,伸手在沈默黑布所蒙的眼皮處輕點一下,眼見不一定為真,人心多變,上一刻為真,下一刻便假了,也說不定。 沈默跟著重復:人心多變我大概知道兇手是誰了,可是 可是?凜暮挑眉。 可是,沈默探入腦海中的算卦系統(tǒng),紅字還在,他的壽時并未增加。 沈默隱約猜測,是不是這解卦也要求得一個前因后果? 如果是這樣,沈默還缺一個因。 凜暮見他沉思,并不打擾。 半響,沈默才道:執(zhí)法堂能夠查到曹鶴鳴的身世以及他最近接觸過的人嗎? 凜暮頷首:我想執(zhí)法堂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沈默點頭,只待將此事交給宿源歡。 時辰已不早,凜暮看著偏西的日頭道:不如我?guī)闳傊駱菨q漲見識? 悅竹樓藏盡天下美食,釀盡天下美酒,莫說是九重,放眼望去,整個戰(zhàn)天國也拎不出來個比得上悅竹樓的地方,更是連別國,也艷羨不已。 但這悅竹樓卻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地方,莫說你是皇親國戚,就是帝君本人來此,悅竹樓不應,你也進不去。 悅竹悅竹,所謂悅竹,便藏身于一片竹林之中。 凜暮牽了匹渾身漆黑的高頭大馬,利落的翻身而上,隨后向沈默伸出了手,悅竹樓雖也算在九重,卻距此處甚遠,你不會功夫,便只能騎馬。 沈默看著那只手有些恍惚,似是想起了第一次見面之時為凜暮卜卦之事。 當下,沈默慢慢將手放在凜暮手中,凜暮掌心炙熱而干燥,很快便將他冰涼的手掌熨熱。 凜暮使力,沈默便穩(wěn)穩(wěn)坐在了凜暮的身前。 坐穩(wěn)了。 熟悉的聲音自耳邊近距離傳來,沈默頗有些不適的縮了縮脖子,身體便更加靠近了身后的胸膛,第一次騎馬,沈默有些緊張的揪緊手下馬兒的鬃毛,凜暮一踢馬腹,黑馬便呼嘯而去。 悅竹樓藏在竹林之中,而這竹林,自然不可能在九重城中。 這黑馬大概血統(tǒng)不俗,速度越來越快,沈默耳邊除了呼嘯的風聲外,便只有來自身后胸膛中傳來的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聲。 那是沈默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聽到別人的心跳聲:咚咚咚 聽著身后的心跳聲,沈默竟覺得自己的心跳慢慢與身后之人重合,一樣的咚咚咚 第11章 馬兒跑到九重城邊,鼻端便可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竹香。 到了竹林入口,凜暮翻身下馬,回身要扶沈默,被沈默躲開,隨后他學著凜暮翻身從馬背上跳了下來,落地晃了晃才站穩(wěn)。 凜暮輕笑,抬手拍了拍黑馬的額頭,你自己去溜達玩耍。 那馬兒極通人性的嘶鳴一聲,大腦袋蹭了蹭凜暮的手掌,便噠噠的跑走了。 沈默已經(jīng)開始打量眼前的竹林,郁蔥一片看不到頭,入口處橫臥一塊巨大的石碑,上面刻了有緣者可入幾個字,字跡入石三分,大開大合,頗有幾分灑脫豪爽之意。 凜暮握住沈默右手,進了竹林別松手,走岔了路可就再也出不去了。 沈默被握住的右手指尖忍不住蜷了蜷,低頭看了眼兩人交握的雙手,才慢慢點頭,心下暗道,兩個男人牽個手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進了竹林,颯颯風聲穿過片片竹葉奏成一曲奇妙的天然譜曲,夾雜著幽幽竹香,明明是一副心曠神怡之景,實在無法看出哪一點能讓凜暮如此小心謹慎。 沈默忍不住深吸一口氣,竹林給他的感受有如窺極殿三樓一般,安靜、祥和,令人不自覺的放松。 察覺到沈默步伐逐漸變緩,凜暮握著沈默的手用力捏了捏。 沈默回身,快步跟上,他回頭看了一眼,卻發(fā)現(xiàn)身后的入口已經(jīng)不見,腳下也并非兩人走來的小路,身后只有密密麻麻緊緊相擁的竹子,郁郁蔥蔥的矗立在那里,隨著微風偶爾抖動枝葉。 沈默這才驚覺悅竹林的奇異,剛剛涌上心頭的舒適之感迅速褪去,只覺竹林詭異。 察覺到沈默的動靜,凜暮又捏了捏沈默的手,跟著我,別松手。 兩人一直向前,也許轉(zhuǎn)彎了,也許沒有,起初沈默嘗試著記下路線,卻發(fā)現(xiàn)根本辦不到,便只專心跟緊凜暮。 無論是向前看,還是回頭,前方身后似乎一直無路可走,可每一步踩下去又好像一直有路可尋,隨著越來越深入,四周漸漸變得更加安靜,風聲消失,一點蟲鳴鳥叫也無。 凜暮在前面走的穩(wěn)穩(wěn)當當,笑道:悅竹樓并不歡迎我們。 話落,一陣大風刮過,像是在應和凜暮的話,做著對二人的驅(qū)趕。 凜暮松開手改為攬上沈默肩膀,將他牢牢固定在身前。 大風持續(xù)許久,半響,才慢慢息了。 再睜眼時眼前已經(jīng)不再是望不到頭的竹林,二人腳下變成了一處懸崖峭壁。 而此時他們正站在懸崖邊上,只要向前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懸崖下的風一陣一陣的撲了上來,帶來陣陣刺骨的寒意,沈默不禁后退,撞上身后凜暮的胸膛。 這懸崖看起來深不見底,從上往下看去,只能看到層層疊疊的白云緩慢漂浮。 退什么,到了。凜暮開口,聲音沉穩(wěn)又平靜。 到了?到哪了? 不待沈默開口,凜暮雙手搭在沈默背后,輕輕一推,不設(shè)防備的沈默便向前踉蹌著跌進了這似乎看不到底的萬丈深淵。 沈默嚇的心臟緊縮,眸中全是不敢置信,隨即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然而預想中的風聲沒有,失重感也沒有,他不過是向前踉蹌了幾步,便穩(wěn)穩(wěn)的站在了地上。 遲疑的睜開眼,腳下是堅硬的土地,耳邊是消失許久的微風,鼻端是陣陣飄蕩開來的竹葉清香。 沈默抬頭,就看到了眼前雙手抱臂,挑眉看著他的凜暮。 在沈默短短十六年的生命里,他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欠揍,比如眼前的凜暮就很欠揍。 凜暮輕笑:看什么? 沈默收回視線,不再看他,轉(zhuǎn)身便是一棟雅致的三層小竹樓佇立在那里,只是此時正樓門緊閉,像是并不歡迎來客。 凜暮走到沈默身側(cè),繼續(xù)說道:知道悅竹樓的人很多,真正能進來的人卻很少。樓外數(shù)不盡的翠竹便是他的城墻,他若歡迎你,自有暢通無阻的道路讓你進來。他若不歡迎你,這竹林便是最危險的地方 ,耳聽為虛,眼見亦為虛,只有那真正能夠觸碰到的才是真。 沈默問道:你又如何得知眼前懸崖是假?若是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