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看著沈默緊閉的雙眼,半響,凜暮說道:一點戒備心也無。 這一夜,沈默又在石桌上趴睡了一夜,而凜暮則在觀星臺邊站了一夜。 午夜,三更鼓響過不久,一直平靜不變的星空開始變換。 只見如潑墨般的夜空里,亙古永恒的北斗七星緩緩移動,斗轉(zhuǎn)星移,在天亮破曉之時,終于漸漸形成了一條直線,七宮相連,異象橫生,隨即在旭日東升之中消失在天空。 天亮了,那異變的星象也好像夢幻一般消失了。 七星詭變,天下大亂。 比起那天狗食日,這七星連珠的異景不遑多讓。 只是這一幕,熟睡的沈默見不到,而這九重,哪怕有別人看到了什么,猜測到什么,也是不敢多嘴的。 天亮時分,微光斜斜的灑在沈默側(cè)伏的臉上,站了一夜的凜暮來到沈默身邊,手指探了探沈默凍了一夜冰涼的臉頰,隨即轉(zhuǎn)身離開。 他可以因為一點惻隱之心為沈默披上外袍,也可以不管不顧任他在外凍上一夜。 這沈默傻的可以,或許只是有些小聰明,會些投機取巧的小卦術(shù)而已。 但于凜暮來說,事關(guān)重要,容不得一絲一毫的異變,這樣的人放在身邊才能避免出現(xiàn)任何意外,否則多年心血將付之一炬。 翌日一早,沈默在嘈雜聲中醒來,第一件事便是把掛在頸間的黑布蒙在眼睛上。 此時窺極殿內(nèi)到處是人,宮女侍衛(wèi),來來往往,掃塵除垢,在窺極殿外掛滿了燈籠,更是在殿內(nèi)布置了無數(shù)夜明珠與燭火。 一黑衣侍衛(wèi)走到沈默面前,抬手在石桌上敲了敲。 沈默抬頭,是個熟人,常跟在凜暮身后的聞璞。 此時聞璞穿了一身利落精良的侍衛(wèi)服飾,一身煞氣不再遮掩,縱使他眉目再秀氣俊俏,也讓人第一眼只能注意到他這一身煞氣。 聞璞:過了今日,你便可自由出入窺極殿和帝宮,這帝宮里,有這樣待遇的人可不多。 沈默反問:此話當真? 聞璞冷嗤:千機殿殿主御前幫你求恩,自是當真,新任國師大人。 沈默:國師大人? 聞璞轉(zhuǎn)身背對沈默:帝君于今早昭告天下,特命已故國師關(guān)門弟子沈默為新任戰(zhàn)天國國師,重開窺極殿,祈福天下,而冊封禮,就定在七日之后。 沈默恍惚,我并非國師的弟子。 聞璞并不多話,只冷眼看他片刻,隨即轉(zhuǎn)身便走。 但沈默已經(jīng)明白,這帝宮里,沒人在乎他到底是不是什么前國師的關(guān)門弟子,帝君說他是,他就是。 而那所謂的千機殿殿主又是誰,沈默心中有了幾分猜測。 戰(zhàn)天國朝堂結(jié)構(gòu)不同于其他國家,其設(shè)三殿四堂十二閣,三殿為博、斗、千機,博掌文,斗掌武,千機詭異莫測,掌天下千機萬變,似乎什么都不管,卻又好像什么都管,其不同于另外兩殿,直屬于當今帝君。 除千機殿外,另二殿下設(shè)四堂,四堂又分十二閣,十二閣旗下分管戰(zhàn)天國各省、市、縣、地方的官吏。 千機殿殿主御前求恩如此,帝君戰(zhàn)和凜暮當真是兩個人。 千機殿殿主一開口,禁食不用了,禁足也取消了,更是有宮女侍衛(wèi)魚貫而入,掌燈打掃,并為沈默布下了豐盛菜肴。 甚至有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的小侍童跟隨在沈默身后寸步不離,美其名曰貼身小廝。 沈默看著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的小侍童,皺了皺眉。 這小侍童一張小圓臉十分可愛,卻沒有什么表情,整個人冷冰冰的,一點也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活潑可愛,倒是與他十一二歲時的性情很像。 應該說,不只是這個小侍童,就是沈默在帝宮見到的任何人都是這樣,冷臉垂眸,一個個一點煙火氣也沒有。 以前沈默并不覺得面無表情有什么不好,他就是這樣的人,可他沒想到有一天會待在這樣一個所有人都面無表情、無甚言語的環(huán)境中,心下當真是有點詭異之感。 沈默停下,問道:你叫什么? 見沈默停下不走了,小侍童也立刻停了下來,時刻保持在沈默身后三步的距離,畢恭畢敬的模樣。 回國師大人,小的趙寶。 沈默皺了皺眉,對國師的稱呼十分不適。 他想叫趙寶不要這樣叫他,但看這趙寶一直躬身垂頭謹小慎微的模樣,便只抿了抿唇,不再言語。 如今有了自由,沈默便立刻想要出宮去。 剛邁出窺極殿的殿門,準備順著臺階而下,就見前方幾名宮人疾步而來,行至沈默面前氣喘吁吁,不待喘勻了氣,便道:啟稟國師大人,帝君有請。 沈默:何事? 為首宮人拱手彎腰,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眼前的小國師,語氣恭敬:正罡閣景大人遇刺而亡,帝君召國師大人前去。 沈默凝眉,有人遇刺叫國師前去是何意? 沈默抬腿,前頭帶路。說著當先走了幾步,回頭,卻見那為首宮人仍舊彎腰拱手站在原地。 見沈默看他,他才終于微微抬頭,又彎了彎腰,言語遮掩:國師大人,君上還有一語,要小人傳達,小人只怕國師怪罪,便有些躊躇。 沈默暗道這帝宮里面各個說話都是遮遮掩掩,便只點頭示意他說。 那宮人得令,腰彎的更深了,說道:帝君還說,帝宮不養(yǎng)廢物,望新任國師能夠有點用處。 沈默皺眉,逼他成為國師的是這當今帝君,如今似乎對他萬般嫌棄的也是這帝君。 君心難測,他似乎有了些了解。 宮人話落,見沈默無甚反應,便疾步往前,道:國師大人,請往這邊走。 說著便帶著沈默離開。 窺極殿九十九級臺階,階階由白玉所砌,階階雕刻一個五行八卦圖,沈默粗粗看去,那每一卦似乎都不同。 走過這九十九級臺階,便像是走過世間萬象,萬象均在腳下,頗有些睥睨天下之感,想來這九十九級臺階或許意在如此。 可以見得,這國師之位,在戰(zhàn)天歷代朝堂里,是如何重要的位置。 一路上,沈默問清了何為正罡閣。 正罡,便是戰(zhàn)天國的太醫(yī)院,閣中皆為醫(yī)者,而正罡閣有兩位副閣主,如今出事的一位,名為景伯中,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其年歲資歷就是比正罡閣的閣主還要久遠,是經(jīng)歷了朝堂變換后,留下來為數(shù)不多的老者之一。 第8章 宮人領(lǐng)著沈默一路來到了正罡閣,君上說,國師大人未到,不可動景大人的尸首。 沈默: 到了正罡閣,外圍一層黑衣侍衛(wèi),里面一群太醫(yī)遠遠的聚在一邊,表情各異,帝君并不在此,而蹲在尸首邊的人是宿源歡。 宿源歡乃執(zhí)法堂堂主,出現(xiàn)在此處并不令人意外。 那人一直在觀察尸體,時不時打個哈欠,在看到沈默時立刻興奮的走了過來,嘖!小瞎子!你來的真慢! 沈默看向他,微一點頭算是招呼,便要去看尸體。 景伯中作為正罡閣的副閣主,自然獨享一間藥房,藥房不大但堆滿各種藥材,室內(nèi)彌漫著藥香,角落各有幾個扎的十分逼真的草人,上面扎滿銀針。 而景伯中的尸體趴伏在桌案上,雙手垂墜在身體兩側(cè),額頭磕在桌沿,像個累極沉睡的人。 宿源歡饒有興味的繞著沈默轉(zhuǎn)了兩圈,問道:帝君讓你來有何意?算卦嗎?對著個死人? 話語里不伐打趣之意,不像來辦案的,更像個看熱鬧的。 沈默蹲在尸體一旁,仔細觀察,這藥房不大,周遭連打斗痕跡也無,景伯中尸首表面沒有任何傷痕,圍在四周的醫(yī)師雖神色各異,但初步看來并未有人神色有異。 卜卦問事,皆是活人求卦,活人才會有所思有所求,而死人又能如何? 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帝君讓他來此,到底所謂何意? 總不會是,當真要為死人算卦? 沈默盯著景伯中的尸首半響,緩緩伸出手,拉起了景伯中的右手,這手粗糙褶皺,此時已經(jīng)冰冷僵硬,放在手心的觸感并不多好。 既然死人不能言語,真要卜算,也只能摸掌問卦了。 至于成與不成,試試便知。 宿源歡十分好奇的湊了過來,看著他對著景伯中的手掌細細摸索,咧嘴一笑:你摸的倒是有幾分情真意切的味道。 沈默松手,隔著黑布瞪了宿源歡一眼,不過宿源歡壓根看不到。 宿源歡:怎樣,有何結(jié)果? 沈默搖頭。 宿源歡:可有卜算出兇手是誰? 沈默依舊搖頭,不知。 宿源歡:那可知兇手方位? 沈默還是搖頭。 宿源歡揚眉,那神情大有要你何用之意,想了想還是換了種委婉的說法:那你到底卜得什么卦? 沈默起身,繞著景伯中的尸體轉(zhuǎn)圈,探手在他的身體各處摸索,半響不答反問道:他因何而死? 宿源歡一點景伯中背心,你看。 沈默湊近,看著宿源歡從景伯中背心慢慢抽出一根細長的銀針。 沈默:就一根針? 宿源歡:就一根針。 兩人對視一眼,宿源歡回頭,沖著那群太醫(yī)喊道:請來位醫(yī)術(shù)較好的醫(yī)師。 人群sao動,隨后走出一名年輕醫(yī)者。 那人緩步來到二人身旁微拘一禮,垂眸站定,五官不算出眾,卻也順眼,面上悲傷不顯,雙眸卻似藏深潭古井,里面皆是對逝者的悲傷。 悲傷而內(nèi)斂,是個穩(wěn)重大體的人。 小醫(yī)乃景大人之徒,曹鶴鳴。 宿源歡一點頭,指著景伯中的尸體道:你去看看他背心的傷口。 待曹鶴鳴觀察一二,宿源歡又問:可是一針斃命? 曹鶴鳴:這一針正入胸口大xue,當是一針斃命。 宿源歡:普通人可能準確的扎入這背心大xue? 曹鶴鳴搖頭,應當不能,但凡有一絲偏差,也不會致命。 宿源歡點頭:那便是了,行兇者應是對醫(yī)術(shù)擅長或是精通之人。 此話一落,正罡閣三兩為伍的醫(yī)者相互而望,面有異色,對醫(yī)術(shù)精通之人,這正罡閣上上下下不皆是這種人嗎? 這不就說明在場眾人皆有嫌疑? 并且宿源歡拉長嗓音,這室內(nèi)并無打斗掙扎痕跡,景伯中也衣衫整齊潔凈,行兇者不是高手就是景伯中的熟識之人。 宿源歡轉(zhuǎn)頭又去問曹鶴鳴:景醫(yī)師脾性如何?可有什么仇人?或者說,他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 曹鶴鳴思索片刻,搖頭:師傅雖性子刻板了些,卻并無什么仇人,平時待人也算寬厚。 宿源歡點頭,待人還算寬厚,便是此人行事尚可,不會過火。 隨即他看向沈默道:跟我去趟景府? 說著便帶沈默離開,而景伯中的尸體自有執(zhí)法堂的其他人留下善后。 二人行走迅速,很快便出了帝宮,沈默看著眼前熱鬧的街市,不過在窺極殿呆了幾日,便有中恍然隔世的感覺。 宿源歡突然問道:現(xiàn)在沒人,說說你的卜卦結(jié)果如何? 沈默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他先前未說只是覺得那一卦應當失敗了,并無什么幫助,卻不想宿源歡以為他是因為人多有所顧忌才不說。 沈默道:是未濟卦。 宿源歡問:何為未濟? 沈默:未濟:亨,小狐汔濟,未出中也。濡其尾,無攸利,不續(xù)終也。意為有一只小狐貍過河的時候,被河水沾濕了尾巴,最終沒有從河水中間走出來。 宿源歡:這聽起來可不是什么好事啊,淹死了? 沈默搖頭,并不是聽起來的那么簡單。 此卦,狐為火,火在水上,便是未濟。 素來水火不容,小狐貍過河時,尾巴已經(jīng)沾濕,說明此河深,再行一步便有危險,可這小狐貍卻不自知,執(zhí)意要過河。 此卦卦象雖不好,卻有一個亨字,說明這未濟卦并非必死卦,仍有一線生機,渡過了便是亨通之象。 可景伯中已經(jīng)身死,他應是遇到了什么需要抉擇的困難,最終沒有解決便喪命于此。 但此卦也有個不穩(wěn)定的因素,便是它是個死人卦。 死人所求為何?他人又如何得知? 沈默當然不得而知,所以他只能假設(shè)為命中吉兇來卜算推演,這樣很大可能會出現(xiàn)偏差。 但至少此時,他腦海中的算卦系統(tǒng),高高的掛了一行紅字:水火未濟,解卦未完。 不知這是否能夠說明此卦無異,尚算合理? 一路穿過街市,看到街尾沈默的那一張破桌案還原封不動的擺在那里,沈默不禁道:九重的治安當真良好。 宿源歡也看了過去,見那不過一破舊桌案,忍不住笑了:怎么會呢?天下盜賊,數(shù)之不盡,九重當然也有,不過少數(shù)而已。這街市附近就有個慣犯的偷兒,不過是個小偷兒,只偷兒些零錢吃食,倒不算太令人厭惡。 沈默問道:九重不是刑法嚴格? 宿源歡邊走邊伸懶腰,打哈欠:他就偷個饅頭包子一文兩文,就是刑法再嚴苛,還能因為這零星半點的東西弄死他不成,打幾大板關(guān)幾天也就放出去了。不過執(zhí)法堂的板子重的很,那偷兒也是個屁股硬的。你這問起,我倒是想起來,這幾天似乎都沒看到那個偷兒了,想來是又挨了板子躲起來養(yǎng)傷還是終于肯改邪歸正了? 沈默點頭,見宿源歡困頓懶散的模樣,問道:你日日困頓如此? 宿源歡毫無形象的揉了揉眼睛,末了使勁眨了眨眼:這天下間有比沉醉夢鄉(xiāng)還重要的事嗎? 沈默不語,只當宿源歡怪人一個。 來到景府,只見大門微敞,里面隱有雜亂之聲傳來。 想來景伯中突然身故,對景府的影響巨大。 宿源歡并未叩門,而是直接推門而入, 府內(nèi)管家見二人推門進來,立刻迎了上來,彎腰行禮:是宿大人,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