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開始下雨，據(jù)說今天是入梅第一天。門那頭隱隱約約傳來點(diǎn)點(diǎn)的哭聲，我跳下床走出去，看到阿姨抱著她哄：“哭什么啊，今天受驚嚇了是不是？哦你看，哥哥來了……”

    阿姨把她遞給我，點(diǎn)點(diǎn)抱住了我的脖子。我顛了顛，再左右晃了晃，她就不哭了。樓下蔣阿姨正忙著把抽濕器拿出來，我看著，聽到耳邊點(diǎn)點(diǎn)說：“的的?！?/br>
    我側(cè)過頭看她，拍了拍她的背：“睡覺吧?！彼妙~頭笑嘻嘻來抵我的臉頰，再過了會真的睡著了。我也好想有人能抱一抱我。

    第二天早上我繼續(xù)給魏丞禹打電話，還是沒有人接。下午我打車去了學(xué)校，尋到他們的宿舍敲門，有過幾面之緣的舍友一臉倦意地看我：“你是……”

    “我是魏丞禹的朋友。”我問，“他還在學(xué)校嗎？”

    舍友狐疑地回答：“沒有啊，他昨天不就考完試了。已經(jīng)回家了?！蔽彝镱^望，桌子確實(shí)已經(jīng)清空了，只擺了一個鬧鐘。我朝他道謝，離開了學(xué)校。

    晚上陳敏博又打電話催促我：“想好了嗎？給我一個確切的回復(fù)?！?/br>
    我硬著頭皮討價還價：“讓我和他見面再說?！?/br>
    “還沒想通？”陳敏博說，“你這樣糾纏博弈很不討人喜歡?！比缓缶桶央娫拻斓袅?。

    我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勸自己樂觀一點(diǎn)，魏丞禹知道了肯定也會反抗，他脾氣本來就不算太好，還和魏信楷水火不容。然后又想到陳敏博和王叔說的話，好像也有道理。但我們明明都是人，他們卻總是想當(dāng)棋去下。又想到信蓉兩個字挨在一起，命運(yùn)弄人，我是真的有點(diǎn)倒霉。

    周日一整個白天都沒有再等來消息，蔣阿姨不斷把三個抽濕器里的水清走：“太潮了，怎么這么潮……”墻面磚瓦都是濕漉漉的，到處都是眼淚。我拿著傘作勢要出門，她攔住我問：“干什么去啊，外面這么大的雨，馬上吃晚飯了。”我回答：“我去找點(diǎn)東西?！?/br>
    我沿著路往后走，只記得高中時魏丞禹和我隨口提過：“我住你后面?！痹瓉碛心敲炊嗖砜凇Ｒ粋€個試過去，碰到三四個小區(qū)，有的是高層，幾幢居民樓連在一起，亮了一半的燈，所謂萬家燈火。我根本找不到他在哪里。

    兩手空空回到家，已經(jīng)快半夜了。打開門發(fā)現(xiàn)mama坐在琴凳上捂著臉，爸爸半癱在沙發(fā)上，他們一起朝玄關(guān)這里看過來。

    爸爸好像醉了，起身走過來的幾步并不穩(wěn)當(dāng)：“你什么意思？”他說，“你是想逼死我？”

    我僵在原地，下意識看向mama，她急步走過來把我拽到旁邊：“你到底在想什么？”她說，“你爸爸今天被下函調(diào)查了！”一邊又掉下眼淚，哭著問，“你到底為什么不同意分手??！”

    我說不出話，也講不好原因，只能緩緩搖了搖頭，再思索了三秒，下定決心，朝他們跪了下去。

    膝蓋碰到地板，涼意立刻敷了上來。而爸爸提了提褲腰，邊解下皮帶，邊醉醺醺道：“從小沒和你動過手，是對你太好了。”

    鞭子抽下來時，突然想到賈政打賈寶玉，一派熱鬧。小廝們打了十來下，賈政嫌太輕，自己奪過去一口氣狠命蓋了三四十下。王夫人來抱住板子，又哭又勸，說“先勒死我，再勒死他！”之后其他人也來了，李紈聽到賈珠的名字跟著放聲大哭。最后是賈母，顫巍巍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于是賈政也守不住了，叩求認(rèn)罪。

    輪到我挨打，房間里好安靜。沒有小廝通風(fēng)報信，沒有王夫人抱住板子，當(dāng)然也沒有賈母。爸爸抽了四五下，喘氣問：“分不分手？”我答：“不分。”我也有講話這么擲地有聲的時候。他聽完把皮帶換了一個頭，金屬頭跟著抽下來，疼的想死。我跪不住趴了下去，如同瀕死的蟾蜍行跪拜大禮。爸爸再說：“跪好了！”我又立刻手臂一撐支起來，像一把自動傘，一按能展開，一按能收攏。如此智能和靈敏。

    他可能怒得難以自抑，失去了準(zhǔn)頭，這一記挨完，覺得腦袋里的內(nèi)容物都像被抽了出來，眼睛有幾秒不能視物。我歪斜地側(cè)躺著，像一條擱淺的魚。視野里看到爸爸把皮帶扔到了地上，“咚”一聲像要穿破，而拖鞋似駛遠(yuǎn)的船。之后門也“咚”一聲，地板跟著發(fā)抖。

    我小口呼吸，覺得自己像案板上俎好的魚，看到mama還站在旁邊哭。我躺成一條血線，她站著，我們是垂直關(guān)系。

    她開口嗚咽道：“你造什么孽。”

    “你以為李梓珊為什么事業(yè)發(fā)展得那么好，那不還是有你爸爸！”mama跌坐到我身邊，給了我很輕的一個巴掌，“你以為我靠楊一寧的名字，能做到現(xiàn)在的事情嗎？如果我不是岑志勇的太太，我哪里踏得進(jìn)那些圈子？”

    她往后揮手：“這房子。”然后站起來跑去柜子，把幾件衣服和包扔到我身上和眼前：“這些衣服和包！”又丟了兩本書：“你的書！”見我無動于衷，mama又轉(zhuǎn)身上樓去了房間。

    過了會她把岑姝抱了下來，跪到我面前，顫抖著說：“你都不想想你meimei的嗎？她還這么小，就你過好日子？你讓她怎么辦？”

    點(diǎn)點(diǎn)也害怕地在哭，mama捂住了她的眼睛，于是眼淚從手掌后面竄出來。她微微張嘴，露出嘴巴里很小的白色乳牙，喊：“哥哥?！痹趺赐蝗婚_竅了，發(fā)音很標(biāo)準(zhǔn)。

    我移開眼睛，緩慢地吸了一口氣。這下我擇好了答案，她替我擇好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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