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母愿意讓你以后一直做這么辛苦的工作嗎？”

    他的問題簡直故作天真。趙趙下意識想為父母辯護，但沮喪地發(fā)現(xiàn)無話可說。

    父母只是平凡的市民，無力為她的未來考慮，而她自己又何曾有過南丁格爾式的夢？難道說因為小時候看多了電視劇，所以長大了想扮白衣天使？

    實在太蠢了，可事實真是這樣。

    “他們無所謂?！彼永m(xù)剛才高談闊論的語態(tài)，盡量淡漠地說。

    “噢，”他仿佛了然中帶著點痛惜，“但你自己不能無所謂啊，從這個年紀就必須開始打算?！?/br>
    接著，他引出無數(shù)的人生建議，簡直像青年必讀公眾號號深度好文大串聯(lián)：要買保險，每年做一次全面體檢，你要投資，規(guī)劃職業(yè)，多做實習，和各類人接觸……

    趙趙答應著，沒錯，這些都是再正確不過的道理，只要這樣做，人生總能順利向上走吧？這是絕對正確的，她無言以對，連反駁都像是為自己的懶惰找借口，但她同時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絕無辦法走上這條最正確的路。

    所有人都通過這種庸俗的方式走上了最正確的路嗎？結(jié)果顯然不是。那么她愿意走上這條路嗎？——對她來說簡直是最好的人生狀態(tài)了：拼盡全力掙得一個小護士的崗位，然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生活下去，這是最好的情況了！然而，她竟然不想要，這該如何解釋呢？

    突然她極其厭倦，厭倦同自身的無能一起被迫壓縮在這狹小空間內(nèi)，課堂上的恐怖感隨之而來。他們，以及所有人都把她看作一個最笨的人，包括眼前這個姿態(tài)輕松的男人。

    于是，她試圖以自嘲結(jié)束一切：“其實我沒這么多想法，大概未來注定要做一個笨護士。”

    男人有點愕然，他的表情——趙趙常從老師臉上看到。

    她對小說的模仿也由此出現(xiàn)了一條裂縫，難以為繼。

    “既然你這樣想，那就沒什么好聊的了?！?/br>
    趙趙想答一聲“好”，然后走出去，但她做不到，屈辱感壓垮了她。但她究竟不甘心什么？不甘心做“平凡女孩”，還是不甘心被一個陌生男人教訓一頓？

    她還沒來得及想明白，臉一熱，居然滾下了眼淚。

    這下男人徹底流露出疑惑的神情：“這是怎么了？”

    趙趙一點點揩去淚水，但眼淚反而越來越多。

    也許她直覺發(fā)現(xiàn)哭泣能暫時破壞對方的高高在上，便一發(fā)而不可收拾。

    “我只是……我只是一直很努力了，”她沒有抽噎，甚至在努力微笑，但是淚水一直墜落，“可沒有辦法，我的一輩子就是這樣了，我覺得……”

    男人皺起眉：“你今年幾歲？”

    “十八?！?/br>
    “不覺得說這種話很可笑嗎？”

    男人示意她坐到他身邊：“來，你抱住我，哭，使勁地哭?！?/br>
    她遲疑的臉上掛著幾條發(fā)亮的淚痕。

    “你覺得我對你有什么別的想法嗎？”

    趙趙慢慢搖了搖頭，她不想擁抱任何人，搖頭也只是覺得此時點頭會很尷尬——又會帶來一大段追問和解釋。

    “對啊，沒什么的。你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對你有那方面的目的——性的方面，雖然你很年輕?！?/br>
    趙趙無法反駁，她只能用行動自證，自己并非自戀到認為每個人都對她“懷有性方面的目的”，于是她只好主動伸出雙手環(huán)抱住他。

    還好，那身體是溫暖干燥的，其中帶著毫不穢褻的動物氣息，像鹿剛剛臥過的草堆。

    或許因為暫時躲開了男人的目光，她的眼淚竟止住了。那么她剛剛在做什么？表演嗎？但男人還陶醉在“表演”中，他用手輕撫著她的頭發(fā)說：“哭吧。”通過他的手掌，她感到自己很小、很荒謬。

    有時候我也覺得人生很荒謬。和陌生人一起相擁大哭這件事情我居然做過不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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