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漠直接氣笑了：“好啊，又是火堆又是烤羊的，真當笑話來聽了嗎？嗯？兔崽子們？！”

    雖然他以前確實是個笑話。

    “哪有？”八師妹鼓嘴，一字一句學著容淮的語氣道：“俗人有輪回，死過一遭，轉(zhuǎn)世投胎后又是新的一生，前世所識之人均為陌路，所經(jīng)之事均成浮云。”

    “雖然師父你呢，是修士，沒有輪回，可也死過了一遭。如今的你是靈玉門的師父，死前的事已經(jīng)不算如今你的事，就算聽笑話也不是聽你的笑話啊。”

    楚漠聽得一笑：“誰告訴你的歪理？”

    八師妹臉一紅：“大師兄說的?！?/br>
    他就猜到是小淮說的，這群臭崽子們對修士性命都全然不在意，更何況修士視為螻蟻的俗人轉(zhuǎn)世？

    長嘆了一口氣，楚漠取下腰間酒壺。

    是啊，自己不也正覺得那已是前塵往事了嗎？可即便如此，本以為過了三百多年，早忘得差不多了，如今再提起來，才發(fā)現(xiàn)一點一滴記得竟是如此清楚。

    火堆噼里啪啦的響，楚漠喝了一口酒，眸子映著跳躍的火光。一瞬間仿佛又看見那個義無反顧地飛蛾撲火，最后丟了自己的尊嚴，丟了自己的命，還害得自己唯一一個至親之人死無全尸的少年。

    “我爺爺是劍宗術(shù)修一脈的長老，我爹娘他們同為術(shù)修，可惜在誕下我沒多久在一秘境之中紛紛喪命。我爺爺本就年歲已高，聽聞死訊，心境大亂靈氣逆行，同樣離世了，只將不到一歲的我留了一個金丹期的老仆照顧?！?/br>
    “爺爺死前心心念念著振興劍宗術(shù)修一脈，他告訴老仆，我的天資乃術(shù)修之中極罕見的，最適合修煉這一途。待我六歲后，一定要選術(shù)修。”

    “劍宗本就它道凋零，爺爺身死，術(shù)修一脈更是幾欲消失。管伯雖受著爺爺讓我重振術(shù)修一途的重托，卻從未告訴我，舍不得讓我承受半分?！?/br>
    不到一歲便沒有所有親人的小孩記憶中全是那個慈祥和藹的老者，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即便沒有父母，但老者依舊把他寵成最幸福的孩子。

    而楚漠同楚漠爺爺所言一樣，自小就展現(xiàn)出極高的術(shù)修天賦，他也極愛術(shù)修這一道途。按道理，他會同他爺爺囑咐的一樣，在六歲后，正式入了術(shù)修一途，從今往后幫忙振興劍宗術(shù)修，不讓這脈在劍宗徹底消失。

    可惜，六歲那年，確定道途那日，他見到那個唇紅齒白，尤似冰山顛上一捧雪的淵恒。

    一眼誤終生，自此再也舍不得移開視線。

    “他習的什么道呀？”

    “無情劍道?！?/br>
    無情劍道，無情無欲。楚漠待在劍宗，聽得別脈弟子講得最多就是無情劍道的弟子。他們說他們心硬如鐵石，是個永遠也捂不暖的怪物，但凡誰靠近他們最終都會落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管伯?！?/br>
    “小少爺，怎么了？”已經(jīng)年邁的老者蹲下身，和小孩齊平。

    “我想習無情劍道?！?/br>
    老者扶住小孩肩膀的手陡然僵硬。

    可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他仍舊舍不得拿大人的期盼和囑咐來壓楚漠，舍不得用任何強硬的手段逼迫他。

    老者笑著問：“為什么?。啃∩贍斣趺赐蝗幌雽W無情劍道了？練劍可是最累的，我們的小少爺不是最怕疼，最怕累的嗎？而且啊，修煉了無情劍道后，連你最喜愛的糕點糖葫蘆也不能吃了。”

    小孩毫不猶豫：“不怕疼不怕累不想吃，要修無情劍道！”

    “那我們先不急，先用無情劍道修行的法子修煉一個月，如果小少爺能習慣，咱們就去好不好？”

    一個月，老者本以為自家小少爺熬不過去，沒想到稚嫩嬌貴的雙手磨破，手臂劃出劍痕，依舊不肯回頭。

    最后老者牽著小孩，在把人親自送入無情劍道老祖門下時，蹲著身，他摸著小孩腦袋：“不管修什么道，小少爺都要開開心心的?！?/br>
    于是小孩換下最喜的艷麗紅衣，換上了死板單調(diào)的白衣。舍棄了變化多番的術(shù)修一道，捏起了沉重剛直的劍。摒絕了萬千滋味的糕點果味，每日只食寡淡無味的辟谷丹。離開了哄鬧繁華的人群，把自己困在了一座孤冷的山峰，困在那個永遠捧不暖的人身邊。

    “后來呢？管伯呢？”八師妹小聲的問。

    空洞孤茫的聲音穿過搖曳火堆，仿佛這炙熱的火也快被其中的無奈悔痛不甘怨恨硬生生壓得熄滅了般。

    但再多情緒最終都化作一聲悲涼的嘆息：“死了啊?！?/br>
    神魂硬生生抽離，尸骨被千刀萬剮，慈善了一生的老者，最后卻落了個尸骨不全的下場，而他卻連為老者收斂尸骨好生安葬都無能為力。

    他被認為魔修不似今日容淮，他那時不僅有人指證他親手殺人，還有錄下他身影的留影石，最關(guān)鍵的是他身上不知為何有魔氣。

    他被關(guān)入寒冰洞內(nèi)，日日被萬道冰刃穿骨而過。

    那時已似八旬俗人的管伯，就佝僂著背，跪在長階外，替他求情，跪到雙膝殘廢。

    他就在寒冰洞內(nèi)求啊，求那個被他放在心尖上雪一般的少年。

    他求告訴管伯不要離開劍宗。

    或者不愿傳話也行，他遞出錄有自己聲音的留影石。遞出去前，他怕血污弄臟了那不染塵埃的白衣，他使勁地在自己血衣上擦干凈手，才敢把留影石放在上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