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是不夠心狠啊，那場大火燒死的只有她一個(gè)，或許從一開始她就沒想過要拉著誰陪她一起死，這才是靖安啊，絕烈至極的靖安，什么都撇得清清楚楚。

    “我欠了你的，是我欠了你的……”

    他封了園子，他不再踏入，他不許府里的下人再提關(guān)于那個(gè)女子的任何事情。好像他謝謙之從一開始就是這座府的主人，好像這樣他謝謙之就沒有欠過任何人，是她自己咎由自取。于是天下人都說謝家公子長情，于是天下人都說是那個(gè)死去的女子咎由自取。

    可終歸他是清楚的……

    頭七了，快子時(shí)了。

    再不久他就能看見那黃泉路上的引路人了吧，再不久他就能看見那忘川河畔的擺渡人了吧，是不是喝一碗孟婆湯，這一世的記憶就都沒有了，他僅剩無幾的記憶啊？謝謙之竟覺得有些恐懼。

    “謙之，死是一件多恐怖的事啊”那時(shí)她服母喪，一身縞素，半趴在他膝上，有溫?zé)岬臏I水潤濕了他的青衫。

    “嗯”他伸手輕拍她的肩膀，難得的溫柔撫慰，他也曾失去過母親。

    “謙之，我突然很害怕，人死后真的有魂靈嗎，還是就那樣死了就沒了。我不要那樣，我舍不得”擁有的越多的人越害怕死亡吧。

    “可人都有一死的，有一天我也會死”

    “謙之……我一定要比你后死，我舍不得，我不放心”她絮絮叨叨的說著“到時(shí)候你一定要等我，我們一起走那條路，一起喝孟婆湯……”

    他想不出，那么害怕死亡的她怎么會有勇氣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所有的舍不得都變成舍得了嗎？

    忘川河畔，奈何橋上，那女子是不是還等在那里，陪他共飲孟婆湯。若有來世，他是不是也能像那白發(fā)老叟一樣笑著遞給她一支桃花，看她簪在斑白的發(fā)髻上？

    愛她嗎？不，我不愛。

    我只是欠她太多，只是再沒有一個(gè)人如她一樣待自己那樣好了。

    只是這漫長的歲月太過寂寞，只是這雙手太過空落。

    我不愛她，是的，從來都沒愛過。

    燈影搖晃，這飄搖的身體也越來越沉重，是時(shí)辰到了吧……

    “謙之，我是靖安”

    “我知道，你是靖安……”

    那窗外的沉沉燈火在夜風(fēng)中搖搖晃晃，這是到哪里了？他竟還能覺察到痛，痛得撕心裂肺，人也昏昏沉沉，眼前像是有人影晃動，他竟似聽到了父親的聲音，是到了陰曹地府嗎？來不及多想，謝謙之眼前又是一片漆黑了。

    “謙之怎么樣了，這都三天了，什么時(shí)候能醒？”被眾人簇?fù)淼氖侵x家的家主，左相謝文。

    “公子的劍傷極深，傷及肺腑，微臣三日前也說過公子若能熬過這幾日便算是保全性命了，如今他高燒不退，只有用藥緩緩圖之，若是好的話這幾日就該醒了”被宮中派來的太醫(yī)擦擦額頭上的汗，躬身答道。

    “有勞太醫(yī)了”謝文客氣道，緊皺的眉頭卻不曾舒展半分“敢問太醫(yī)，不知宮里那位……”

    宮里那位……太醫(yī)不禁苦笑的搖搖頭，這幾日太醫(yī)局是烏云壓頂，所有的御醫(yī)都被宣去了芳華殿，連番換診，斟酌用藥，日夜不息的輪班當(dāng)值?？赡俏恢两襁€沒有清醒的跡象，眼見得帝王的臉色是越來越難看了。

    謝文哪里不知道這苦笑背后的意味，看來弘兒還得在牢中多待些日子了，如今只能盼著宮中那位早日蘇醒，她若是有個(gè)萬一，弘兒只怕是第一個(gè)要去陪葬的。

    “太醫(yī)請……”

    謝謙之醒的時(shí)候，床頭只有一盞燈，窗外是慘淡淡的月光，讓他一時(shí)分不清是夢是醒？

    “咳……咳”咳嗽聲帶出的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他下意識的撫向自己的胸口，觸手溫?zé)帷?/br>
    溫?zé)?？謝謙之陡然變色，遲疑的看向自己的手，怎么會是溫?zé)幔克皇恰?/br>
    手狠狠的向那痛處的地方按下去，痛，溫?zé)岬难高^紗布滲到他的手心，謝謙之將緊握的手緩緩的，緩緩的抬到自己眼前，慢慢展開，入目處一片鮮紅。

    謝謙之的瞳孔陡然放大，再沒了往日的理智自持，一雙手抓著床柱掙扎著起身……可是，謝謙之一頭薄汗，他陡然向自己的毫無知覺的雙腿看去，他的腿不是好了嗎？怎么會？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眼中閃過慌亂？這是人間，還是地獄，亦或是他的一場夢？

    “公子！你醒了！公子醒了！”銅質(zhì)的水盆“哐當(dāng)”一聲砸在了地上，謝謙之慢慢的扭過頭，瞇著眼看向那漸漸走進(jìn)的人影，沙啞低沉的聲音遲疑的響起“書…言?！?/br>
    “公子，你身上還有傷，太醫(yī)吩咐不能隨意挪動的，公子？”

    “取銅鏡來！取銅鏡來！”那個(gè)人失卻了一貫的從容冷靜，捂著不斷滲出血的紗布，幾乎是吼出來聲來。

    銅鏡里的人影分明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模樣，但卻又陌生的讓他不敢相認(rèn)。

    “砰”那雙手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陡然垂下，鏡子砸在地上，“砰”的一聲，四分五裂。

    “公子？”書言嚇得一個(gè)抖索，公子分明受的是劍傷，怎么卻像魔怔了似的。

    謝謙之默默的靠在床頭，血染紅了衣襟，汗水滲透了中衣，濕膩膩的黏在背后，那雙手在被下緊握成拳頭，不斷顫抖。

    莊生曉夢迷蝴蝶。

    這是他一場光怪陸離的夢，還是他在夢里過了二十五年現(xiàn)在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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