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蘭卡激動地看著母親，仿佛她在做什么偉大的事情，下意識屏息不敢去打擾。

    當(dāng)這位母親的嘴里開始咀嚼時，兩行清淚從她眼里落了下來，那雙眼睛里頭一次迸發(fā)出了光彩，好似有一個幽靈時隔無數(shù)年晦暗的歲月，從她體內(nèi)蘇醒。

    她含著菜，無比哽咽且沙啞地，用古怪艱澀的音調(diào)說道：

    “我叫……段學(xué)敏，隸屬于……神都……文物……考古研……研究所，我的老師……名叫……林，鳴，海?！?/br>
    “接下來，我將……記錄下……你們也許……永遠(yuǎn)……無法理解的……真相。”

    這個無名的異鄉(xiāng)人，就這樣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這兩句話，直到泣不成聲。

    第430章 就這？

    在23號街區(qū)的盡頭，無數(shù)流浪者的中間，一位身材修長的夸張，仿佛一根竹竿一樣的男人如同鬼魅一般的游蕩在小巷子里。

    這條流浪漢專用的街道如今都只剩下面黃肌瘦的老人和小孩了，青壯年都被太陽神教振奮到中央?yún)^(qū)當(dāng)義軍了。

    太陽神教的主教文森特先生說過的口號是“打貴族，分田地，均貧富”，只要勝利了他們也就有飯吃了。

    瘦高男子的腳步在23號街區(qū)的流浪漢的巷子停住，他光明正大的審視著這些流浪者，同樣的也吸引了不少流浪者注目。

    竹竿男子寬大的禮帽檐就算在23號街區(qū)這種窮鄉(xiāng)僻壤的地方也顯得有些老土了，不過這個男人卻把它穿的極為得體，讓人沒法估計它的價格。

    一看就是有錢人，而且身上散發(fā)一種兇神惡煞的感覺，無人走上去問他要錢。

    直到瘦高男子拐進(jìn)一個無人的小巷道，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衣袂被某個人抓住了。

    他先是稍微驚訝了一下，然后扭過頭看見一個矮小的不超過十歲的小女孩，臉上全是臟污，唇干膚裂，雖然看著非常破爛，但也能看出孩子的單純可愛來。

    “叔叔，我mama病倒了，爸爸到中央?yún)^(qū)了，我和mama幾天沒吃飯了，能不能給我一些錢，求求你了?！毙∨⑧街爝煅手?，眼淚像是珍珠一樣的往下落。

    竹竿男子轉(zhuǎn)過身，微微蹲下自己的身體，和小女孩平行。

    男人太高了，絕對在兩米以上，但是彎腰和直到他大腿的小女孩平視，卻顯得輕而易舉，身體輕易做到了普通人做不到的扭曲。

    “我可以給你錢，讓你治好你的母親。”男子的聲音異常沙啞，充滿誘惑力，他那寬大的帽檐把他鼻尖往上的部分全部遮擋。

    小女孩立刻破涕而笑，“謝謝你，謝謝你！叔叔！”

    “……先別忙著道謝，”男人抬起手緩慢的輕撫自己的帽檐，“你要知道，凡事都有代價?！?/br>
    說罷，他輕輕抬起自己的帽檐，帽檐底下并非常人的雙眼，而是無數(shù)密密麻麻的正在呼吸蠕動的小孔。

    小女孩呆了一下，然后發(fā)出一絲撕心裂肺的尖叫，如同見了鬼一般的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可是還沒走兩步，就摔倒自己地上，身體仿佛玻璃一般的破碎。

    “好痛！”小女孩哭著喊著，在地上打滾，但身體隨著動作，碎的更加厲害了，她不停的哭喊，“mama，小瑪麗好痛?。?！”

    然德基爾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將自己的帽檐一拉，繼續(xù)遮住自己的半張臉，笑著說道：“真是孝順的孩子?！?/br>
    近千年過去了，人類依然如此脆弱又貪婪。

    作為強(qiáng)者的心態(tài)縱橫世間已經(jīng)太久，讓然德基爾都快忘記了人類的本性了。

    這個瘦長的竹竿一樣的男子名叫然德基爾。

    他并非人類，而是作為“等價交換”這項世間的規(guī)則而誕生的。

    在整個阿茲爾大陸上，除了四位原初女巫之外，仍然存在著不少規(guī)則，然德基爾就是其中一條，可惜人類的社會雖然存在該條法則，但是卻在實踐中很少運(yùn)用。

    貧富差距，家世背景，階級矛盾……所謂的等價交換則是世間最沒用的法則了。

    但這不影響然德基爾，他認(rèn)為自己的誕生就是為了維持這一法則的，對待人類毫無感情。

    自從加入火劍之路后，他的使命也完全沒有結(jié)束，而是按照米迦勒的說法，當(dāng)火劍之路抵達(dá)夢境世界的時候，就能夠成為凌駕于萬物的存在，到時候要實現(xiàn)萬物的等價交換就不再是空談了。

    因為這個夢想，然德基爾加入了火劍之路。

    “亞納爾”從書店老板的手中死里逃生？然德基爾不禁有些懷疑，那位書店老板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和米迦勒不同，然德基爾真心覺得整個火劍之路的同伴應(yīng)該同心協(xié)力，才能獲得勝利，書店老板讓拉結(jié)爾停止思考，讓尚達(dá)奉死無全尸，更讓亞納爾元?dú)獯髠?，不得不更換軀體……

    現(xiàn)在，書店主人已經(jīng)是然德基爾的頭號敵人了。

    而換了身體之后，腦子變得極為靈活的“亞納爾”認(rèn)為書店老板手下的幾位主力……王爾德和約瑟夫下落不明，羅爾資源和太陽神教忙于起義，他的助手疑似暗夜女神的少女被調(diào)到中央?yún)^(qū)。

    秘儀塔早年安插在火劍之路的臥底忽然反水，向火劍之路透露大量關(guān)于林老板的情報。

    現(xiàn)在正是火劍之路聯(lián)手干掉書店主人的大好機(jī)會。

    這些機(jī)會稍縱即逝，但是米迦勒還是足夠小心，讓然德基爾親自過來試探書店老板的真實實力。

    這就是然德基爾出現(xiàn)在此地的真正原因。

    小女孩變成了一堆碎rou，再也不能呼吸，然德基爾假作慈悲的嘆息——

    “你母親的病已經(jīng)好了，無須再擔(dān)心了?！比坏禄鶢栃χf道：“但是你的代價我也收下了?！?/br>
    ——“小瑪麗！”

    一個雄壯的男聲音忽然鉆進(jìn)然德基爾的耳朵，他嘴角向下，聽見那人繼續(xù)喊道——

    “小瑪麗，你去哪了？約瑟夫叔叔給你帶好吃的，還有你mama的藥哦，這是作為你上次幫叔叔傳達(dá)消息的感謝哦?！蹦腥擞H切的喊道。

    “嗯？”然德基爾疑惑的偏頭，“約瑟夫？”

    男人的腳步聲抵達(dá)了隔壁的巷道，然德基爾甚至已經(jīng)感受到了那灼熱的滋味。

    一個高大的中年男子穿著樸素，終于出現(xiàn)在了巷口，他的腳步在看見然德基爾的一瞬間頓住了。

    是約瑟夫。

    緊接著約瑟夫把目光從然德基爾的身上緩緩移下去，看見汁血橫流和一團(tuán)碎rou。

    約瑟夫怔住了，一顆小女孩明亮的眼球慢慢的滾到自己的腳前，被淤泥裹滿。

    他低下頭呆呆的看著這顆如同寶石一般的眼球。

    那個女孩平時聰明伶俐，約瑟夫要她做什么，小女孩都會乖巧的完成，喜歡讀書和寫字，甚至包括向自己的女兒梅莉莎傳達(dá)一些暗示。

    但是偶爾也會很調(diào)皮，約瑟夫要求她叫叔叔，但是小女孩總是叫他爺爺，約瑟夫總會假裝嗔怒，實際上和孩子們打成一片。

    這也是約瑟夫每日出來給社區(qū)送溫暖的原因。

    這女孩還有其他無家可歸的孩子們，總是讓約瑟夫想起梅莉莎小時候，和孩子們平等的相處與愛，甚至讓有些理解為什么如此強(qiáng)大的林老板會選擇當(dāng)個平平無奇的書店老板了。

    “你……”約瑟夫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身高兩米以上的竹竿男人。

    然德基爾有些驚訝——“亞納爾”情報里面清晰的說明了，約瑟夫和王爾德近乎同歸于盡了，可是現(xiàn)在他竟然活著。

    “看來是那個書店老板讓你活下來了。”然德基爾裂開嘴露出尖銳的牙齒。

    “你究竟是什么人？”約瑟夫有些顫抖的問道，更多是無法接受小瑪麗的死。

    “火劍之路，‘天平守恒’然德基爾?！比坏禄鶢栞p撫自己的帽檐，向約瑟夫禮貌的說道。

    “小瑪麗是你殺的？”約瑟夫難以置信的問道。

    小瑪麗？然德基爾思考了一下，然后低頭看向地上的一灘碎rou渣，并不想回答約瑟夫的白癡問題。

    “我們來打個商量吧，你是否愿意加入火劍之路呢？”然德基爾笑道，“我們馬上就要和書店老板開戰(zhàn)，今天我來，就是為了下戰(zhàn)書?！?/br>
    “給你一個機(jī)會，現(xiàn)在倒戈還來得及，雖然……你應(yīng)該和王爾德大戰(zhàn)傷了不少元?dú)獍?？?/br>
    “林老板？火劍之路要對付林老板？”在約瑟夫心中林老板還是更重要些，他甚至稍微跳過了小瑪麗，不可置信地冷笑了一聲。

    “你們怎會如此不自量力到可怕的地步呢？”約瑟夫訝異的說道。

    然德基爾面色一沉，“看來你還是選擇了死啊?！?/br>
    語畢，然德基爾又看了看位置，道：“在這里殺了你，那位書店老板應(yīng)該能夠感受到，我也懶得過去了，就用你的尸體當(dāng)戰(zhàn)書吧?！?/br>
    然德基爾話音一落，約瑟夫聽到自己的身后仿佛鐘聲響起，如同天平一般的滴答滴答的聲音隨即而來，約瑟夫這時才回想起——

    天平守恒……嘶，難道他就是大約六百多年前曾經(jīng)毀壞過秩序的規(guī)則天使嗎？……那個混亂的大事件約瑟夫曾經(jīng)在秘儀塔的機(jī)密檔案里面讀到過。

    “現(xiàn)在猜到已經(jīng)太慢了?！比坏禄鶢栞p笑，“給過你機(jī)會了?！?/br>
    “小瑪麗，是你殺的嗎？”已被等價交換的天平鎖定，但約瑟夫面不改色，似乎根本沒有任何動搖，反而繼續(xù)問然德基爾，仿佛在問他是否踩死了門口的螞蟻一般。

    “是又如何，這是她的代價。”然德基爾無情的說道。

    ……

    巷道像是被熊熊烈火侵襲一般的痕跡，周圍無人居住的破舊老房子被約瑟夫的烈焰近乎燒之殆盡，他輕輕擦了擦自己眼角的血跡，盯著地上已經(jīng)化為骨灰的小瑪麗，長嘆一聲。

    為了報復(fù)，他狠狠的踹了一腳地上的天平。

    什么玩意，這就沒了？

    然德基爾還未把囂張的臺詞說完，只是承認(rèn)了自己殺掉小瑪麗后，就已被約瑟夫蕩清一切的至臻烈焰燃燒。

    然德基爾大錯特錯。

    約瑟夫和王爾德大戰(zhàn)之后不僅沒有大傷元?dú)?，反而在書店的地下室，被林老板?qiáng)大到如同海洋一般的以太痕跡包裹，甚至吸收了被林老板隨手扔在地下室的災(zāi)厄之龍的頭骨力量。

    現(xiàn)在的他，比在67號街區(qū)驚天動地的一戰(zhàn)之時更加強(qiáng)大了。

    燒卻萬物，燃盡人間，能力規(guī)則命運(yùn)……萬物皆可燃燒。

    而且然德基爾算是比較難對付的了，約瑟夫用光了以太，把然德基爾打回原形。

    看到然德基爾變回原形之后，他仍然不解氣，用力踹了一腳地上的古老天平。

    他眼神復(fù)雜的看到本來想想好好保管，但是還是被燒成骨灰的小瑪麗，心中徒然生出了一絲無力之感。

    悄悄將小瑪麗的骨灰收拾好，用罐子裝起來，埋在了23號街區(qū)唯一的，不到三平米的小花園里，不過多久她那病弱的母親會大街小巷的呼喚她，直到聲嘶力竭，但是那些約瑟夫都不想管了。

    人類的生命真的太短暫了……約瑟夫嘆息。

    他帶著天平回到了書店，林老板正坐在書店里無所事事的翻著書頁。

    “今天回來的好早啊，約瑟夫?！绷纸轭^也不抬的問道。

    見約瑟夫沒有回答，他抬起頭，瞥了眼約瑟夫后說道：“以前不是抱怨小孩子纏人嗎？至少現(xiàn)在，暫時不會了?！?/br>
    約瑟夫低著頭，仍然沒有回答，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子，林介低著頭沒有說話。

    自從某天開始，約瑟夫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林老板了。

    他微微嘆息，然后將天平放到林老板的柜臺上。

    作為收銀臺，放著這桿子秤竟然顯得非常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