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卻未有所覺，和藹的容色上浮現(xiàn)一抹不悅，冷笑一聲：“宸王妃這是何意？”

    第125章

    劉嫣覺得托住自己手腕的那雙玉手似乎有無盡的力量,觸手冰涼，那寒意似乎透過皮膚滲透到了她的心里，由骨骼深處漫出無盡的寒意，讓她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女子清麗婉轉(zhuǎn)的聲音響在頭頂,明明最是柔弱,卻偏偏讓人生了畏懼之意：

    “不知劉嫣姑娘此舉為何意？”

    劉嫣被她的氣勢懾到,一時懦懦不敢開口，太后臉色冷了下來,將手中的茶盞重重地放在一旁的矮桌上，厲聲道：“還能是何意？宸王妃須知,女子應(yīng)三從四德以夫為天,哀家為宸王賜婚，讓嫣兒提前向你敬茶，是給你臉面,你還敢拒絕不成？”

    太后到底是當(dāng)今皇帝生母，即便是與天子多有不睦，但卻連皇后都不敢直戳其鋒芒,更何況此時是在太后的地盤。

    慕笙笙沒那么傻，楚寰剛立了軍功回來,外人看宸王府風(fēng)光無限，但兒子太能干，也難?；实蹠睦锒嘞?，所以她更不會冒犯太后,讓人憑空抓到把柄。

    她老人家一怒,滿殿的人都跪了下來,連劉嫣都放下了手中的托盤,躬身垂首,立于一側(cè)。

    慕笙笙目光淡淡，從劉嫣身上掃過，見她是真惶恐，而不是假裝時，也覺得怪異。她以為太后如此大費周章要讓劉嫣入宸王府，定是因為對劉嫣賞識，但如今看來，劉嫣對太后恐懼多于親密，想來太后是想往宸王府塞一個好拿捏的傀儡罷了。

    這便好辦了。

    慕笙笙微微垂眸，做出了一副恭敬惶恐的姿態(tài)：“太后娘娘息怒，笙兒怎敢駁了太后的旨意，更不敢自私地不允許王爺納妾。”

    太后冷笑：“既然如此，你是答應(yīng)了？”

    慕笙笙沉默了片刻，面露為難，頓了頓，還是道：“若是旁的德行品貌皆佳的女子，笙兒都不敢違抗太后旨意，但唯獨劉嫣姑娘，請?zhí)笏◇蟽捍蟛痪粗?，笙兒不會接任何劉家的姑娘入王府?！?/br>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要知道，劉家可是太后娘娘的娘家，慕笙笙竟然說絕不會接劉家的任何姑娘入王府，殿內(nèi)立著的眾人誠惶誠恐，都覺得宸王妃這話是徹底得罪太后了，只怕今日不能善了。

    “大膽?。?！”

    果然，太后一聽，容色震怒，劈手拍在矮桌上，斥道：“大膽！你竟敢如此犯上作亂！”

    慕笙笙面色不改，仍是一副不退縮的樣子，靜靜道：“笙兒大不敬，太后娘娘若要治罪，笙兒不敢不受，但劉家姑娘，笙兒絕不會接納進(jìn)宸王府，請?zhí)竽锬锫狊蟽浩拾住！?/br>
    “好，你便說?！碧竺嫔鹋?，冷哼一聲：“我倒要看看，宸王妃一張巧口，是如何顛倒黑白的。”

    慕笙笙再次垂首拜了拜，鎮(zhèn)靜道：“劉家貪墨公款，欺男霸女，又賄賂朝廷命官為其徇私，已經(jīng)遭到了大半朝臣彈劾，折子在御史臺堆成了小山高。陛下和皇后娘娘想著此時外部不穩(wěn)，因此一直壓而不發(fā)，此番王爺班師回朝，劉家的案子定是要審了。一旦定罪，便是禍及九族，笙兒私心，不愿宸王府陷入這趟渾水中?！?/br>
    她這番話說的不卑不亢，且有理有據(jù)，劉家若真是身處官司中，劉嫣進(jìn)了宸王府，豈不是連王府都要被牽扯到其中？因此這番陳詞，連太后都無法辯駁。而且慕笙笙猜測，太后身居后宮，想必還不知道劉家被朝臣彈劾一事，為了讓太后有臺階下，頓了頓，慕笙笙又補充道：

    “笙兒知道太后娘娘喜愛劉嫣姑娘，知曉劉嫣姑娘對宸王殿下一番情意，想成全她，所以才有意讓劉嫣姑娘入王府，劉家的事，想來娘娘定是不知情的。恕笙兒無禮，想問劉嫣姑娘一句，對于家族即將獲罪一事，是否也不知情？亦或是，姑娘早知劉家即將蒙難，緊急之下想尋求一處避身之所，這才求到太后娘娘面前，名為求太后娘娘成全你的心意，實則是意圖從家族獲罪一事中脫身？劉嫣姑娘可知，若太后娘娘真為你保了這媒，他日劉家蒙難，太后娘娘亦將身陷泥沼??？”

    幾番質(zhì)問，將劉嫣轟的臉色煞白，瞬間局勢反轉(zhuǎn)，太后成了被她利用脫身的人，宸王府成了她算計的對象，而慕笙笙變成了為夫家盡心盡力卻被誤解的無辜形象。

    劉嫣眼睛瞪的老大，沒想到她口舌這樣厲害，揚手指了半天，卻說不出所以然來，只能將求救的目光投向太后。

    太后臉色更是難看。

    她與劉家聯(lián)系緊密，劉家即將獲罪一事她怎會不知情，不過是盼著慕笙笙不知情，趁此機會為劉家謀一條出路罷了。若是劉家姑娘嫁入宸王府，以皇帝皇后對楚寰的疼愛，為保他名聲，必然不會大肆懲罰劉家。

    可沒想到慕笙笙這樣厲害，幾句話便將她們的算盤擊的粉碎，還給自己戴上了一個被人蒙蔽的無辜帽子。若自己此刻再為劉家和劉嫣說話，那便也要背上想為劉家脫罪的罪名的。

    所以太后不得不接受了慕笙笙為她安排的“形象”，佯裝大怒的樣子，轉(zhuǎn)而向劉嫣發(fā)火：“好啊！哀家疼你一場，沒想到你卻恩將仇報，這樣的大事都敢瞞著哀家！若是宸王妃當(dāng)真因為哀家的旨意接納了你，豈不是陷哀家為宸王府的罪人了！”

    劉嫣登時卸了力：“娘娘您不是……”

    “住嘴！”她剛要開口，便被太后駁了回去，“你竟敢如此膽大妄為，哀家護(hù)不住你了。劉家與哀家畢竟是血親，若是哀家處罰你，未免不服眾。來人，將劉嫣帶至坤寧宮，由皇后親自發(fā)落！”

    她話音一落，一旁的嬤嬤反應(yīng)極快，立刻就要扭送劉嫣。慕笙笙眉心一跳，心道不好，劉家還未定罪，她可以以此為由拒絕劉家姑娘入王府，可若是劉嫣被帶到皇后府上，豈不成了皇后苛待貴女？屆時劉家定要以此為筏子。

    慕笙笙想通此節(jié)，就欲開口制止。

    可她還未動，一旁的老嬤嬤便率先將目光轉(zhuǎn)向了她：

    “太后的旨意，宸王妃還是不要多次忤逆的好?！?/br>
    一旁太后的目光已是極冷，慕笙笙動作不得不停了下來。劉嫣驟然要被扭送至皇后宮中，自然百般不愿，正極力反抗，殿中吵嚷不休。

    慕笙笙心中千思百轉(zhuǎn)，想著對策時，殿外突然傳來清晰熟悉的腳步聲。

    那熟悉的腳步聲到了軟帳外時，宮女的呼叫聲也一并傳了進(jìn)來：

    “宸王殿下，您不能這樣強闖太后宮中！”

    宮女阻止不及，呼吸間，那抹清淡的松木香氣已經(jīng)到了眼前，來人一襲月白色錦衣，胸前金蟒團紋，光華不可一世，恍若將整個內(nèi)室都照亮了。

    慕笙笙驟然回首，正撞進(jìn)來人眼底，烏黑深邃，眸光里有淺淺微光流轉(zhuǎn)，兩人目光對視，一時間千萬般滋味劃過心頭。

    緊跟著他進(jìn)來的宮女正請罪：“太后娘娘，宸王殿下一力硬闖，奴婢阻止不及，請?zhí)竽锬锝底铮　?/br>
    看清來人，太后的臉色更不好看，哼了一聲：“宸王久經(jīng)沙場，他想闖內(nèi)宮，豈是你一個小宮女能攔下的？只是哀家不知如何得罪了宸王，竟然不顧禮數(shù)，公然闖內(nèi)宮！”

    楚寰目光淡淡，在內(nèi)室眾人的身上一一掠過，將慕笙笙上下打量了幾遍，確定她沒事后，似乎松了口氣。但那抹放松之色淡淡的，并不明顯。

    太后話音落地，他便拱手道：“祖母恕罪，聽聞王妃久至祖母宮中未歸，孫子擔(dān)憂王妃莽撞，惹了祖母生氣，這才趕來。如今看祖母安好，孫子便放心了。孫子這就領(lǐng)王妃回府，以免叨擾祖母清凈?！?/br>
    他來時劍拔弩張，此刻又掛了笑意，讓太后想發(fā)火也沒法發(fā)，只好道：“你哪里是關(guān)心哀家，不過是怕你的王妃被欺負(fù)罷了?！?/br>
    太后揮揮手：“罷了，笙兒在哀家這兒想是也膩了，你便領(lǐng)她回去吧?！?/br>
    “哦對了，你們幾個，把劉嫣領(lǐng)到皇后處聽發(fā)落。”

    有了太后的話，楚寰便松了面色，上前牽了慕笙笙的手。

    溫?zé)岬拇笳茖⑺氖职谡菩?，肌膚相觸的一剎，慕笙笙眉心一松，似乎找到了些許依靠，但隨即又想到劉嫣要被扭送到皇后處的事，她反握住了楚寰的手，在他掌心碰了碰。

    楚寰看向她，兩人目光交匯，一個眼神示意，頓時便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于是慕笙笙抿了抿唇，假作無奈地接受了讓劉嫣去皇后處領(lǐng)罪的決定，與楚寰相攜退出了太后宮中。

    然而他們兩個離宮后，太后這方還來不及竊喜，扭送劉嫣的幾個嬤嬤走出太后宮中不遠(yuǎn)，就遇見了一伙持刀士兵，不由分說搶了人，在御花園里舞刀弄劍將那幾個難纏的嬤嬤趕回了太后宮中，隨即捆了劉嫣，一路押到宮門外早就準(zhǔn)備好的馬車上，將她原封不動地送回了劉家。

    宸王府。

    紀(jì)升繪聲繪色地來將此事回稟時，慕笙笙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來。

    太后想用規(guī)矩壓人，可她沒上過戰(zhàn)場，怎么會知道戰(zhàn)場上的兵士有多不講理，管你什么規(guī)矩禮數(shù)，一并捆了了事。楚寰對付難纏的將士不知幾何，太后這點小伎倆實在是不入眼。他先是用眼神示意慕笙笙不要聲張，與他一同假裝迫于無奈答應(yīng)了將劉嫣送去皇后處，待兩人離開后，轉(zhuǎn)頭就派了人去將嬤嬤趕走，真刀真槍面前，那些宮里的嬤嬤個個養(yǎng)尊處優(yōu)，誰敢反抗，只能去太后面前哭訴。

    但即便是太后猜到做出這事的是楚寰，可她想暗害皇后保劉家在先，就算再生氣，也只能吃了啞巴虧無處申告。

    而劉家更是不敢聲張，不然不僅得罪了皇帝皇后和宸王，連太后也要棄他們而去了。

    想到太后和劉家人此刻咬牙切齒卻又拿他們無可奈何的樣子，慕笙笙便覺得痛快。

    連日來，太后記恨自己先前駁了劉家的面子，明里暗里苛待自己許多次，如今終于一氣還了回來。

    慕笙笙心道，還是野蠻的法子好用，她先前那些口舌竟都白費了。

    此刻她與楚寰對坐在臨窗軟榻上，楚寰正垂首寫字，恍如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

    慕笙笙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一只偷腥的貓兒，已經(jīng)將先前楚寰對她態(tài)度奇怪的事情拋之腦后了。她一手托腮，一手執(zhí)筆，拿狼毫在楚寰手腕處點了點，聲音清脆：“你給我講講這幾個月戰(zhàn)場上發(fā)生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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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第126章

    她的聲音里帶著顯而易見的雀躍,楚寰聞言抬起頭來。

    臨窗微風(fēng)下，她仰面看著自己，眸光閃爍，帶著星星點點的光亮。一下子就將楚寰好不容易筑起的城墻擊潰了。

    薄唇抿成一條線,他盯了慕笙笙片刻,直把她盯的眸間泛起了些狐疑,才緩聲道：“好，你想聽什么？”

    聲線低沉,帶著些不易令人察覺的委屈和落寞。

    慕笙笙想了想，輕快道：“就說說南蠻人吧,他們有什么特別的？”

    她本是無意想挑起個話題,可楚寰緊盯自己的片刻，她的思緒萬千，一時又想到了那支來路不明的金羽箭,會不會是南蠻人知道了什么？故有此一問。

    楚寰聞言也回憶了起來，想到南蠻人那些奇特的招數(shù)，眉眼間浮上了一抹沉重之色：

    “南蠻人手段頗多,此番幫助大燕和楚宣，并非盡力而為,他日若是大夏與之正面交鋒，未必能全面壓制?！?/br>
    他神色鄭重，是難得說如此沒有底氣的話，慕笙笙也收起了談笑之意,正色問道：“可……以一敵十？”

    楚寰見她如此緊張,輕笑一聲：“并非。”

    “以我的觀察,他們極擅蠱惑人心、挑撥離間等下乘手段,最喜歡從人的弱點著手,若是人內(nèi)心有缺，或是有郁悶、不虞等情緒，便會被他們放大來利用。楚宣就是……”

    慕笙笙正聽得入迷，卻見他提到楚宣后一下子止住了話頭，急切追問：“楚宣怎么了？”

    楚寰看了她半晌，緩緩道：“他就是中了南蠻人的計謀，這才淪為棋子的?！?/br>
    “那你呢？”慕笙笙問：“南蠻人既然知道你支援大燕，難以對付，有沒有對你用什么毒計？”

    她一邊說著，一邊拉起他的袖子，左瞧瞧右瞧瞧。

    楚寰無聲笑了一下：“沒有，我心若磐石，有何好離間的?！?/br>
    然而，這話說出口后，他神色一頓，驟然想到了那日在楚宣那里看到的畫面。

    那畫面并非來自過往的任何時刻，按照如今的情況來看，也必不可能來自于未來，那么便是弄虛作假？他心中陡然升起一絲驚疑，難道，這也是南蠻人的招數(shù)？

    楚寰望著眼前神色自若的慕笙笙，突然覺得或許自己不該這樣胡思亂想。若真因此他中了南蠻人的jian計，他日情勢無法逆轉(zhuǎn)時，豈不是后悔不迭。想通此間，他便問道：“笙兒，你有沒有做過一場奇怪的夢？”

    “什么夢？”

    慕笙笙伸手去撈一旁的果盤，說了半天話，她已經(jīng)口渴了。

    楚寰抬手遞給她，恍若無事地輕輕道：“夢見我為了救你，被一箭貫心?！?/br>
    他的話音落地時，她剛剛接住那琉璃盞的托盤，聞言素手一收，琉璃盞隨之落地。

    “哐！”地一聲悶響，晶瑩的葡萄滾落四處，她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不可置信地望向楚寰。

    那一瞬間眼底的驚恐和駭然不是作偽，是實實在在地因為太過驚訝而無法控制神色。

    楚寰很少見過慕笙笙這個樣子，即便是偶爾的神態(tài)不平靜，也是因為被逼急了，或是害羞。是第一次，她露出這樣驚恐的神色，仿若他描述的這個夢境是她最不愿讓人知道和恐懼的所在。

    英俊的面龐一下子變得冷然，楚寰沉聲：

    “你在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