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是一路遍訪民生，回京齋戒了三日，便向陛下上了一道《請誅罪臣疏》，羅列出‘五jian十大罪’彈劾馮閣老?！?/br>
    徐湛如遭雷擊，滿腦子只剩下兩個字：死劾。

    死劾并非指某種文書，它更像是一個態(tài)度，彈劾的罪狀是足以致對方于死地的罪名，而彈劾的對象事足矣決定自己生死的人，所以說冒死上劾，九死一生，一般來說沒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是斷然不會用這樣的方式，以生命為賭注，去拼個你死我活的。

    可馮閣老一沒有殺其父，二沒有奪其妻，王廷樞此舉的唯一目的只有朝局和民生。

    “朝中出了這么大的事，下官竟未聽到風聲?！毙煺恳苫蟮?。

    “很快便會惹得朝野震動了，馮閣老今日一面上書自辨，一面請辭還鄉(xiāng)，陛下自然要駁回，已將王廷樞廷杖一百，打入詔獄了?！?/br>
    徐湛震驚的睜大了眼，廷杖一百，人還有活路嗎？

    “只要他一日關在詔獄，我自會設法保其性命的?！标P穅翻了記白眼，毫不客氣的指責道：“你最近滿腦瓜子里都是些什么？別人不知道，你一個天天混跡內閣的中書舍人，也不知道??？”

    徐湛自知理虧，垂頭不語，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一心糾結在三家的恩恩怨怨之中，根本無心理會朝局。

    “可我一個翰林院修撰，人微言輕????”徐湛歸心似箭，略帶遲疑道。

    關穅一臉失望的看著他：“連你都這樣想，大祁的未來，會是個什么樣子？”

    徐湛狐疑的看著一臉憂國憂民的關穅，在他的印象中，關穅是依附馮黨構陷過王首輔的，雖算不上作惡多端，卻絕不是正人君子，此刻擺出一副憂國憂民的架勢著實有些諷刺。

    關穅一眼便看透他的想法，卻并未惱怒，勾結陷害王首輔是他一生再也無法洗脫的恥辱，旁人的看法，后世史書的評價，是再也無法改變的。

    只是嘆了口氣道：“叫你的車夫掉頭，跟我去詔獄一看便知?！?/br>
    戒備森嚴的宣府司門口，守衛(wèi)上前盤查，車夫老王眼見從車廂內鉆出了兩個人，險些驚掉了下巴。

    關穅不理會一路跪地行禮的千從衛(wèi)，大步不停，帶徐湛徑直往詔獄走去，徐湛奮力擺動雙腿才勉強跟得上他的速度。

    黑暗潮濕的詔獄，仿佛人間地獄，徐湛從天光大亮的世界而來，一下子看不見了。

    只見值守的緹騎帶著兩名守衛(wèi)提著防火燈籠匆匆趕來，關穅隨手抽了一支，遞給徐湛。

    “王大人怎么樣？”關穅問。

    “傷勢極重?！本燆T低聲道：“行刑之前，有人送了一副止疼的蚺蛇膽給他，誰知被王大人拒絕了。”

    關穅和徐湛同時看向他。

    緹騎神情難掩敬佩，語氣沉重：“他說：王鶴山自己有膽，何必蚺蛇哉。”

    關穅喟嘆一聲，命眾人停步，只帶徐湛一人進去。

    王廷樞背對著他們伏在一堆枯草上，在大腿處摸索，聽到身后有人來，以為是尋常守衛(wèi)，便用沙啞的嗓音道：“勞駕，幫我照個亮?！?/br>
    徐湛屏住呼吸緩步上前，他手中的燈籠是這暗無天日的牢房中唯一的光源，就著這束光，他看到了刻骨銘心、永生難忘的一幕。

    作者有話要說：

    謹以本章致敬一位非常值得敬佩的明代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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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5章 離京（下）

    昏暗的燈光下，只見王廷樞砸碎了一只瓷碗，撿起最鋒利的刺片。

    徐湛以為他要自盡，正要喊人，見關穅用食指豎在嘴邊，示意他不要出聲。

    王廷樞是不會自盡的，他正用瓷片將大腿根處的腐rou和筋膜慢慢割去。

    徐湛震驚之余便感到腹中一陣翻江倒海，手中的燈籠也顫抖欲墜。

    誰知王廷樞的聲音堅定自如：“別晃，有些看不清了?！?/br>
    關穅無聲的上前，接過燈籠穩(wěn)穩(wěn)的高舉起來。

    古有關公“刮骨療毒”，竟也無法與之相比，兩行熱淚沿著臉頰下顎潸然落下，徐湛默默擦去。

    心驚rou跳之余，徐湛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冷意，他瞬間便體會到馮閣老一派無以復加的恐懼，他也終于明白為什么連關穅也開始擔憂大祁的未來，王廷樞的所作所為，中傷一些人的同時，也在喚醒一些人。

    離開詔獄的途中，關穅當著徐湛的面吩咐那名緹騎：“換到關押勛貴的牢房，請郎中來為他療傷，務必保其性命。”

    又對徐湛道：“案發(fā)之時，許閣老來找過我，實話說，馮夙也來過，但你也看到了，此人稱得上大祁第一硬漢，就算許閣老不來，我也會盡量保全他。但是此案已經通了天，再多的我也無能為力了，勞你去許閣老那邊幫我回個話，看看還有沒有其他辦法，能救他一命?！?/br>
    徐湛應著，道一聲留步，離開宣府司登上了馬車，叮囑車夫道：“今日所見所聞，不要同任何人說起?！?/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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