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在襄兒的事情上多心了，朝堂不安穩(wěn)，在外注意謹言慎行，韜光養(yǎng)晦。”林知望不放心的叮囑他。

    徐湛一怔：“您是說趙祺等人同周綸的爭執(zhí)？怕是陛下喜聞樂見的，眼下既不會大刀闊斧的清丈田地，也不會罷黜周綸，助長馮氏的氣焰。東南局勢離不開沈岳，所以更需要周綸這樣的人來制衡。眼下這個局面雖說不好，但也不差?！?/br>
    林知望端詳他一陣，笑道：“真是長大了?！?/br>
    可陸時一介武侯，哪懂得權力平衡之道，他只知吵不過周綸這種文人，就要沖將上去打得他滿地找牙。

    于是次日，一份彈劾周綸的奏章被直送御前，言辭犀利，字字句句把人往死路上逼?；实劭戳?，怒極反笑，抬手便扔給了徐湛。

    徐湛正隨侍在圣駕身邊，諸多政務需請示皇帝的意思，再回內閣交辦。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雖說是內閣的人，可皇帝要他跑的腿，比三位閣老加起來的都多。

    徐湛此刻只能硬著頭皮翻開奏章，驚得一身冷汗。

    昨日在主桌上，周綸竟翻出當年趙祺構陷彈劾他的同鄉(xiāng)，促使沈岳成為浙直總督的舊賬，而在三日前，周綸上書請求罷免沈岳，任用他推薦的同鄉(xiāng)任總督之職，直言殘寇不難殲滅，因為督撫無能，才致敗績。

    這本就是一次吵架，雖說有失官體，倒也不至重罪。可偏偏周綸在本屆朝考的考題中提到：漢武、唐憲因為英明睿智成就盛業(yè)，但晚年因用錯人而衰敗。

    這句話被陸時揪出來大做文章。他認為，此比有隱喻皇帝之嫌，子罵父，臣罵君，是為大逆不道，理當交由有司嚴查。

    “本屆朝考的題目你還記得嗎？”皇帝陰惻惻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徐湛的心快要從胸膛中跳出來，他知道，周綸完了。

    “臣記得?！毙煺抗暤馈?/br>
    “真有這樣的詞句？”皇帝又問。

    “是?！毙煺康溃骸霸氖牵骸疂h武征四夷，而海內虛耗；唐宗攻淮蔡，而晚業(yè)不終?！?/br>
    “狀元的記性就是好啊，時隔半年，竟一字不錯?！被实鬯菩Ψ切?。

    徐湛心一沉，他聽得出皇帝話里有話。

    “陸時一個武侯，幾時對朝考感興趣了？”皇帝陰聲道：“此事與你有關？”

    徐湛先是一愣，忙跪下來，解釋道：“臣萬萬不敢，若此事與臣有關，必定要答一句記不清以逃避嫌疑，望陛下明察?！?/br>
    “行了，”皇帝擺手命他起來，“彈劾周綸對你有何益處，朕隨口一問罷了?！?/br>
    徐湛舒了口氣，站起身道：“陛下圣明。”

    交辦好一應事務，徐湛告退回內閣了。

    望著他邁出門檻的背影，皇帝面沉似水：“命輯事廠拿人?！?/br>
    “陛下，拿什么人？”王禮湊前半步，他也看著徐湛離去的身影，多希望下一刻就帶領輯事廠番子們拿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半晌，皇帝從齒間吐出了兩個字：“周綸?！?/br>
    徐湛在馮閣老的值房外站了站，天很熱，日頭高高懸在天上，背后卻冷汗直冒。他知道周綸一定會被馮黨干掉，此時推陸時一把，陸時便成了他們的出頭鳥。

    “徐修撰臉色不好啊，可是身體不適？”馮夙恰好路過，打斷了他。

    “小閣老。”徐湛忙向他行禮：“不礙事，有些中暑了吧?！?/br>
    “快進屋吧，有龜苓膏?！瘪T夙虛虛的扶著他，皮笑rou不笑的說：“徐修撰每日皇宮內閣來回跑，可真是辛苦?！?/br>
    “不過是跑腿傳話的事，要說辛苦，閣老、小閣老日理萬機，才叫辛苦?！毙煺康男Φ?。

    馮夙忽然撞了撞他的肩膀，壓低了聲音：“沈岳的事閣老同我說了，你這份人情，兄弟記在心上了?！?/br>
    徐湛剛想解釋，卻被馮夙一句話堵了回來：“知道知道，不提了，不讓你作難！”

    作你個大頭鬼！徐湛心里暗暗的罵著，交接完一應公務，才得以回府休息，而值夜的馮閣老扔在值廬里點燈熬油，辛苦是真的，日理萬機也是真的，把持朝政二十年，致綱紀敗壞、積重難返也是真的。

    回到府里，便覺得氣氛有些緊張，繼母在等他，說父親為著朝中的事在與祖母發(fā)生爭執(zhí)，要他趕緊去勸勸。

    “朝中的事與祖母有什么相關？”徐湛問。

    “大概是你舅公吧?！辈苁系溃骸岸际情L輩，你父親也作難，可放任不管又怕釀成大禍?！?/br>
    徐湛一副不明就里的樣子，可剛進到暖閣，就見父親一記耳光甩了過來，徐湛躲閃不及，生生被抽得一個趔趄。

    “哎呀！”曹氏一聲驚叫，將徐湛擋在身后：“這是做什么？”

    徐湛麻了半邊臉，難以置信的看著父親，在外辛苦忙碌一整天，回到家里不容分說便挨了一記耳光，換做是誰都會委屈。

    父親面沉似水，一根食指指向了他：“那日你對舅公說了什么，好端端的他怎么就去了趙祺的壽宴？”

    徐湛心一沉，沒料到父親竟一語道破問題的關鍵。

    “父親這話說的好沒道理?！毙煺糠€(wěn)住心神，紅著眼眶委屈道：“舅公受趙祺之邀赴宴，明擺是沖著周綸去的，與兒子有什么相干？”

    “頂嘴！”林知望又揚起了手。

    老太太怒了：“林知望，我還沒死呢，你打給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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