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改變主意了，他必須讓陛下在看到周綸彈劾沈岳的奏章之前，先看到林旭寧的那份。

    來到乾清宮時，皇帝正在打坐，當值太監(jiān)輕手輕腳接過他手中的奏章和雨傘。

    徐湛這才跪下行禮。

    皇帝雖閉著眼，卻仿佛對周遭的一切了如指掌，他知道徐湛沒走，也知道徐湛是有話要說。沒過多久，便緩緩睜開了眼。

    太監(jiān)將奏章端去他眼前的桌案上，皇帝拿余光丈量一下厚度，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看向徐湛，戲謔道：“怎么樣，忙的頭頂?shù)箲野?？?/br>
    徐湛恭聲道：“陛下圣明，勤政務(wù)本是臣的職責(zé)?！?/br>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皇帝笑罵：“你在翰林院的表現(xiàn)可不怎么樣?！?/br>
    在別人聽來，這絕對是一句很重的話，可徐湛挨罵挨得多了，也就習(xí)慣了，竟還能沒臉沒皮的狡辯道：“陛下明鑒，翰林院是為國儲才之地，都是臣的前輩，臣再自不量力，也不敢在那種地方放肆?！?/br>
    皇帝手里的奏章險些扔在案上，沒好氣道：“巧言令色！有事說事，沒事出去?！?/br>
    徐湛這才從袖中取出林旭寧的奏章，正色道：“陛下命臣代為呈送林承值的奏報，昨日到了，伏請陛下御覽?！?/br>
    太監(jiān)從他手里接過奏章呈給皇帝。

    徐湛瞧著皇帝先翻開了他的奏章，微不可查的吐出一口氣，殿內(nèi)悶熱，他卻出了一身冷汗，人都是先入為主，先聽誰家的話十分重要——徐湛的目的達到了。

    林旭寧跟在沈岳身邊，對東南大局了然于胸，對倭寇作戰(zhàn)的優(yōu)勢劣勢如數(shù)家珍，沈岳欣賞他不是沒有原因的，他的才能從這份邏輯清晰的奏章中就能窺見一二，他著重寫此次倭寇包圍杭城的原因經(jīng)過，滿紙生動而不失客觀的表述就差寫上幾個大字：沈岳不容易！

    “輒自臨陣，戎服立矢石間督戰(zhàn)”，一個封疆大吏，常身披甲胄不懼流箭矢石親自督戰(zhàn)，置生死于度外。

    看完林旭寧的奏報，再看周綸的，外察剛過，吏部的奏章放在最顯眼的位置，以示內(nèi)閣無偏私。

    兩份奏章看完，皇帝面色凝重，半晌才想起站在殿內(nèi)的徐湛，問道：“周綸的奏章和票擬你看過嗎？”

    “臣不敢僭越?！毙煺康?。

    “看看無妨?！被实凼疽馓O(jiān)拿去給他。

    徐湛的神色——就像嗑著瓜子看醉漢打架的市井婦人。

    皇帝冷笑：“沈岳是馮閣老舉薦的，自然要回護著。周綸反對募兵，說沈岳、溫之行居心叵測，熱鬧極了?！?/br>
    徐湛大致瀏覽，越看到后面越感到欽佩，這位周部堂真是個六親不認的主，他不但反對募兵制，還詬病衛(wèi)所制，將武官侵占屯田，貪污軍費，吃空額等見不得人的勾當描述的淋漓盡致。

    當然，你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行你上啊。人家還真就列出了一系列解決之法，諸如清丈田畝，盤點戶口，莊田、民田、職田還是屯田，按照國初的劃分重新分配生產(chǎn)，嚴辦欺隱田畝的鄉(xiāng)紳、軍官之類不勝枚舉。

    徐湛此刻終于明白了周綸被重用的原因，這家伙太猛了，別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事，他擼起袖子就往上撞，官員腐敗了，那就連根拔起。

    “周部堂公忠體國。”徐湛額頭見汗，硬著頭皮道。

    “公忠體國。”皇帝玩味的念著這四個字，真要是公忠體國，怎會把君父架在火上烤？

    徐湛接著道：“只是此法耗費頗大，眼下南倭北虜滋擾不斷，朝廷又值用人之際，依臣愚見還需謹慎?！?/br>
    徐湛知道，眼前這位絕不是秦皇漢武那一類的，這是個十分怕麻煩的皇帝，得過且過就好，千萬不要給他找麻煩，沈岳、溫之行要求募兵已經(jīng)給他找了麻煩，眼下周綸找了個更大的。

    且皇帝最注重君臣之間的“默契”，有旨意但不明說，讓臣下去猜，猜的對了就是君臣一心，出了問題也有人“背鍋”。正如此刻，如果徐湛不說后面的話，皇帝必然心生不悅，從此將他棄之不用都是有可能的。

    此刻皇帝算是龍心大悅了，因為徐湛幫他找了個好借口——沒錢。

    就算花不了多少錢，人力物力耗費巨大，牽扯面太廣，眼下內(nèi)憂外患，朝廷耗不起。

    徐湛抬眼望去，皇帝的臉色果然和悅不少，甚至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說：“明日廷議，又有架吵了?！?/br>
    “是?！毙煺繎?yīng)一聲，恭恭敬敬的告退。

    “傳三位閣老過來?！被实鄣馈?/br>
    這是對傳旨太監(jiān)說的，與他無關(guān)，明日廷議，他要先將首輔次輔叫來——定調(diào)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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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2章 請君入甕

    事情如他所料，廷議上通過了募兵的條陳。

    許閣老將他叫到值房，語重心長的說：“內(nèi)閣的差事難就難在離陛下太近，有些話本不該說，卻礙于旨意不得不說，其中的分寸很難把握，是不是？”

    “是。”徐湛表示愿聞其詳。

    “有道是縣官不如現(xiàn)管，吏部尚書掌管考滿、京察，你考中進士不到三個月就把他給得罪了，以后的路怎么走?。俊痹S閣老循循善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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