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請教你家公子臺甫？”徐湛問。

    小官人掩口笑了：“非得小相公去了才能相告的?！?/br>
    徐湛倒也樂得去看看，上樓后便是待客的小廳。裝飾比樓下更加雅致，窗幔都是淺黃色的軟煙羅。

    方才的小官人輕惦著腳步往內(nèi)室去了，不多會兒引出一個姑娘，面帶薄紗，輕挽羅裙，緩緩上前與他見禮。這姑娘輕紗蒙面，看不清面容，卻見額前覆著一層流海，眉目生動秀麗，深色的眸子如秋水般澄澈含情。只這一眼，徐湛竟想到樂府詩陌上桑中的描述：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

    徐湛插手答禮，含笑贊嘆道：“想不到想不到，傳說中富可傾城的秦公子，竟是巾幗女子?！?/br>
    孤男寡女相見，徐湛低垂著眼瞼，沒有無禮的盯著人家姑娘去看，竟無意中引起了對方的好感，真當他是行端坐正的正人君子。事實上，徐湛還不到談婚論嫁的年紀，于男女之事雖然略懂，卻到底沒什么概念，然而女孩比男孩成熟的早，十六歲的女孩子已經(jīng)情竇初開，讓秦小姐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商場精煉的小女子竟羞怯起來。

    一旁的小官人不服氣道：“女子怎么了？我家小姐可不是尋常女子，也不比男兒遜色?！?/br>
    “怡年！”秦姑娘微嗔，原來那女扮男裝的小姑娘叫怡年。

    “小相公請坐?！惫媚镒猿暗溃骸靶∨邮q起便用兄長的名義打理家中的生意，這才有了外界相傳的秦公子，實在是女子之身諸多不便，并非故作神秘，讓您見笑了?！?/br>
    徐湛也撿了些現(xiàn)成話與她，夸贊她冰雪睿智有眼光，心里卻盤算著她的意圖。

    果然在一陣寒暄后，秦小姐起身服禮道：“小女子找您過來，是有一事相求?！?/br>
    “小姐客氣了”徐湛也站起身，避開她的一禮：“只是想不通，我能為小姐做些什么呢？”

    “上個月小店詩會，小女子有幸讀到您的詩：春光繞山麓，明月逐貪生。心里甚為喜歡?！边@樣直白的夸贊一個男子，秦姑娘面帶羞怯的緩緩道：“今日有緣相見，只想求小相公為‘四季春’提一副對聯(lián)?！?/br>
    那不過是他應(yīng)試時用的試帖詩，不知怎么流傳到坊間來的。好在不是什么難事，徐湛長舒了口氣：“這有何難，我一介生員，除了筆墨詩文，別無長物?！?/br>
    秦姑娘大喜過望，面紗后顯然取笑意叢生，又要強作矜持的姿態(tài)，連聲道謝，身邊的怡年則喜上眉梢，吩咐人快些取來筆墨，請徐湛賜墨寶。

    不多時，端硯、宣紙、湖筆、徽墨一一擺好，怡年顛顛的過去研磨，不過多時，一池松墨不滯不稀，墨香盈室。

    徐湛拿筆吸飽了墨，揮毫在紙上寫下：“云外浮塵八方客，夢里飄香四季春?！?/br>
    過了好一陣，徐湛才回到包廂。郭莘正一臉擔憂，當他被賊人綁架了呢。

    卻見他面色局促，關(guān)心道：“阿湛，你臉怎么紅了？”

    徐湛白了他一眼，兀自喝茶不理他。長到這么大，除了帶他長大的舅母嚴氏，貼身的丫鬟和族里的堂姊妹，他沒有跟陌生女子這樣近距離的說過話。秦小姐竟湊到身邊看他的字，她身上散發(fā)的體香讓他臉紅心跳，還有那秋水般含情的眸子，將面紗下動人的顏色暴露無遺，從沒有見過這么美的眼睛。

    只聽她面紗下若隱若現(xiàn)的櫻唇輕啟：“最妙不過‘浮塵’二字，可否理解為漂浮于塵世的過客？”

    徐湛含笑點頭：“但‘四季春’就是他們的駐足之地，所謂賓至如歸，就是這個意思?！?/br>
    “雅趣又不失通俗，竟還能令人感到貼心備至。”秦小姐竟大方的撫掌贊嘆，話也多了起來：“一副對聯(lián)，小女子從一年前就頻頻辦文會開始征尋，最近征集到如‘松濤烹雪醒詩夢，竹院浮煙蕩俗塵’，又如‘四大皆空，坐片刻無分你我兩頭是路，吃一盞各奔東西’，曲高和寡者有之，世俗難耐者有之，著實令人頭疼。今天聽小相公一聯(lián)，便覺先前的作為實在是太多余了?！?/br>
    徐湛被說得一陣汗顏，連道“過獎”，心想這是一個多么強勢的女子啊，強迫癥加控制狂，祝她將來找個厲害的婆家，只是不知道有沒有人敢娶呢。

    與郭莘玩到下午，將他安置在徐府休息。他則拎著食盒徒步慢慢往縣衙走，微雨里，沿著小河道，踩著濕漉漉的青石地，長久奔忙于考試，仿佛許久都沒有這樣靜靜的走一走了，心靜時能看透許多凡塵的紛擾，例如即將去探望的關(guān)押在縣衙大牢的徐銘臣，仿佛也不那么討厭了。

    讓徐銘臣遭受這么一番□□，他的氣早就消了。未免徐銘臣在里面受到無妄之苦，他態(tài)度非常謙和，又悄悄塞給牢頭一些銀子，含笑道：“真是麻煩大哥了。”

    牢頭喜滋滋的領(lǐng)他進去，一面念叨著：“您真是太客氣了！您看您一片孝心，又得了縣尊的許可，小的們做什么都是應(yīng)該的。”

    徐湛做一副憂心的樣子問：“他的傷情怎么樣？”

    “您寬心吧。”牢頭看看四周，使勁壓低了聲音道：“打的是出頭棍，看上去皮開rou綻，實際上不傷筋不動骨的，下地就能走路。”

    徐湛報以理解的一笑，他在府衙呆了一年，對衙役們的把戲熟悉的很，刑房的衙役用豆腐練就一手“好功夫”，幾十杖下去，能傷皮不傷rou，也能筋斷骨折，是他們所依靠的飯碗?？戳硕藶榱吮Ｋ?，真是不惜血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