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
嶺南祁縣。 “哇,老板你這是在做什么???”新招的助理年紀很輕,還帶著些許孩子氣。她見沉念一大早穿著單衣坐在院子里生火,趕忙拿了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后才好奇地看向腳下用土塊堆成的“小山”。 沉念也是第一次搞這個東西。昨晚刷全民熱點恰好看到一個互關的學校畢業(yè)生分享烤紅薯技巧,她閑的沒事,起床簡單洗漱后就自己嘗試起來。 那學生寫得簡單,但實際cao作起來并不簡單,沉念鼓搗了大半個小時才將中空的土堆燒成黑紅色。助理一開始還饒有興致地蹲在旁邊看,后面實在無聊悄悄溜回屋里看起了小說。 就在沉念手忙腳亂塞好紅薯推到土塊的時候,張春平的電話打了過來。也沒什么特別的事,只是說今年春節(jié)他要回一趟老家。沉念忙著烤地瓜,沒和他講幾句就掛了電話。 張春平沒邀請沉念同去,一是老家條件太差,他怕沉念住不慣,二是兩人遠沒到談婚論嫁那一步,沒必要和他家里人見面。沉念本身也不想過去,和完全不同的人建立交集是件十分麻煩的事,而過年那幾天她只想安安靜靜的呆著。 折騰一個多小時,灰頭土臉的沉念從土堆里扒拉出烤好的地瓜,一邊招呼助理文靜過來嘗,一邊起身又去洗了把臉。 她到了祁縣后工作的時間并不多,每天到學校逛一圈但不怎么管事,所以招的也只是生活助理。 柳書儀的自傳小說她看了幾遍,沒發(fā)現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小說是用世界語寫的,但無論文法運用還是感情表達都很到位,沒有過多修辭,只有真實經歷的描述。整個上半部并沒有什么情感的宣泄,只是簡單陳述事實,寫文者似乎十分平靜,但從詳實的細節(jié)中可以看出,有些東西烙印在她記憶之中,永遠都不會被遺忘。 不加修飾的苦難顯得格外沉重,沉念看時幾度落淚。 她閉上眼,在腦海中回想著與柳書儀見面時的情景,她看起來與“常人”無異,也依舊守著良知和真善。她平和溫暖,讓人忍不住靠近,恐怕誰也不會想到她會有著那樣的身世經歷。 這個世界從來就不公平,但為什么對一些人那樣不公。 如果柳書儀沒有遇到自己呢? 這世上是不是還有很多的“柳書儀”? 沉念不愿再繼續(xù)想下去,她是人不是神,就如張春平所勸她的那樣,她不應該將太多東西背負在自己身上??伤娴暮煤蓿瑧{什么代價盡數落在受難者頭上,加害者永遠逍遙快活? …… 時間在平淡中流逝。來到嶺南的這些日子里,沉念遠離城市、遠離繁瑣的工作,每日侍弄花草、看書寫字,好不愜意。 年關將至,但沉念并無特別的感覺。節(jié)日本身的含義因無自身深刻回憶的加持而顯得有些淺薄。就如故鄉(xiāng)故土之所以讓人留戀不舍,不過是因為這里有其親故和與之共同創(chuàng)造的回憶,不管是否美好都難以斬斷。 她想自己的父母恐怕也是如此,離鄉(xiāng)二十余年無一日不想歸,哪怕深知故鄉(xiāng)并非桃源,但熟悉的土地、相同膚色的人們卻可以讓他們感受到異國感受不到的歸屬感和安全感。 這片土地沒有錯,土地上時代生活的人民也沒有錯,他們或許不是純善,但也絕不是十足的惡人。他們就是一個個普通又活生生的人,會膽怯有私心,但又用智慧、勇氣和勤勞構筑出屬于他們的社會。 雖然一開始更多是因為父母至死也未達成的心愿而來,但在此生活了十幾年,早已生出了新的、更深的牽絆。所以哪怕有時恨到咬牙切齒,沉念也沒想過離開。當然,這些并不妨礙她認為春節(jié)十分無聊。 距離春節(jié)還有一周的時候助理文靜收拾東西坐上了回家的車,走前她不忘給沉念購入“?!弊?、春聯以及一堆花花綠綠的煙花爆竹。 原本發(fā)誓絕不會回家要同逼婚父母斷絕關系的周曉麗也不好意思地來跟沉念告別,說自己還是想回去看看。沉念沒多說什么,只將提前準備好的新年禮物交給她。禮物十分貴重,一條鉑金的鏈子,上面墜著顆通透的紫翡蛋面。 周曉麗震驚之余連連推脫,但沉念告訴她這是自己選中的石頭開出的料子,代表她的祝福。 那天周曉麗抱著她哭了一場,說對不起她的幫助,自己不爭氣放不下家人,狠不下心與他們斷絕關系。沉念拍拍她的背,無聲地安慰。 她不能也不應該去過多插手周曉麗的選擇,說放就放是小說里才有的暢快情節(jié),百般拉扯才是現實。很多人連交往數月的男友都極難放下,更別說是生養(yǎng)自己的父母。周曉麗放不下自有她放不下的道理,她若愿意說,那她就聽著,她若不愿說,那她也尊重。很多人總愛以自己的經歷和想法評判她人是非,認為該結婚生子,認為不該結婚生子,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道理,卻忘記她人并非自己。 送別周曉麗后沉念打掃了院子,又從集市買了吃食囤在家中。春節(jié)前一天有村民送來了綠豆餅和一些點心,沉念沒有推辭,只是也給人家回了成箱的飲料糖果,不貴重但正適合團聚的春節(jié)。 年叁十這天沉念起了大早,洗漱后將將文靜提前準備好的對聯貼好。一個人懶得包餃子,好在冰箱里有不少之前買的速凍餃子湯圓。 張春平打電話說他已經到了老家,告訴她這次回去準備留筆錢讓父母蓋新房。他還講自己遇到曾經的同學,這些人有的在務農、有的外出打工,多數都在艱難謀生活,而小學時成績優(yōu)異的班長竟沒上大學,被家人早早‘嫁’了出去…… 他語氣還算正常,但沉念知道他一定是喝了不少酒。 本以為這個年會是自己一人安安靜靜度過,然而初一下午就來了位不速之客。 彼時她剛吃過午飯,在院子的水池洗碗,正屋里放著春晚的回放。院門突然被敲響,她沒有多想,以為是附近村民來拜年,放下碗擦了擦手走過去開門。 木門“吱嘎”一聲被打開,前兩天才在報紙上看到的面孔驟然出現在眼前。 “廖和平……你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