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從黑蝶箭下活過來的人自古以來沒有一人，但賀北做到了。他此時還意氣風發(fā)，站在那半截神像之上，面對一名幾乎不可超越的勁敵，穩(wěn)落的身姿似乎比青山還要偉岸。

    他從賀北身上看到了賀岸的影子。

    那一人能抵過千軍萬馬之勢，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氣魄。

    宛若失手打翻墨硯，將追逐的流云渲染成灰色，幾聲悶雷應(yīng)接響起，這場即將到來春雨很是應(yīng)景。

    賀北在靜默中，唇齒微張，他只道一句：“風叔，借把劍?！?/br>
    風滿樓身后背著三把劍。第一把劍，是他初學劍法之時所用，是把不起眼的小破劍。第二把劍，為摯友之劍，摯友死于金沙戰(zhàn)事。第三把劍，是他用的最順手的一把劍。他抽出第二把劍，朝賀北的方向投擲而去。

    劍被賀北接過，卻只在他掌心只停留片刻，便化作一道金色光影，以rou眼難以捕捉的速度飛向天際。

    長劍如同墜落的隕星，撕碎層層疊疊的墨色云層，畫下一筆寫意的細微光痕，為昏沉的天地間帶來破曉之意。

    這道光痕漸漸擴大范圍，形成一條令世人都熟悉不過的星軌——北斗星。

    七顆星辰般的璀璨光亮沿著長劍畫下的北斗星軌，綻放在驟雨不歇的蒼穹之上。

    風滿樓喃喃一句：北斗劍陣。

    北斗劍陣是世間罕有的劍陣，玄機之處在于以不變應(yīng)萬變。

    象征北斗的七星在烏云滾滾的云河之中，如同七盞明燈，讓黑暗變得不值一提。

    賀北的眉眼間，聚集著蕭瑟寒涼的殺伐之氣。他從地獄而來，所以他知道君萚口中的“活著”有多重要。他看一眼懷中之人，信念在瞬間放大千萬倍，比起他活著，謝倦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這一戰(zhàn)，他要贏。

    由君萚釋放的千萬道劍影最終合成一柄具體的長劍，承載著他磅礴的內(nèi)力，遠看，像是一條蜿蜒的銀龍，叫囂著，翻騰著，穿梭在黑云之中，但無論如何，都無法掙脫那道由北斗星軌編織成的牢籠。

    此時，龍吟劍所發(fā)出的清嘯，不再狂妄，而是洶涌的憤怒。

    可君一向溫潤的眉眼變得陰涼，漆黑的瞳仁宛若兩團濃稠化不開的黑墨。這一刻，他不在扭捏作態(tài)成一副清高出塵的模樣，站在殿梁之上，他是南歸的雁，是春雨之中復(fù)蘇的枯木，他活著從太子嶺出來那一刻，他便認定自己是天命之子，所以這一戰(zhàn)，他篤定自己不會輸。

    龍吟劍將天上的墨云攪亂成一團看不到底的漩渦，那七顆星辰的光芒愈發(fā)暗淡，快要消失在泛濫的云渦之中。

    最終龍吟劍一聲狂鳴，堪堪突破北極劍陣，從天直直而降。

    賀北抱著謝倦，在龍吟劍朝他劈下之際，腳下似是生出兩只火翅，承載著他迅速躲避這場浩天陷落般的一擊。

    原先佇立著的那半樽神像，此時已經(jīng)被君萚的萬劍歸一，從中直直劈碎成兩節(jié)，坍塌成一片廢墟，所有人都被眼前狂舞的灰黃塵土迷蒙雙眼，一時看不清戰(zhàn)況。

    但他們都統(tǒng)一認為，萬劍歸一的氣勢，足以讓賀北與謝倦粉身碎骨。

    賀北慶幸這一世，將鳳凰游加速習得第五重。否則剛才那一劍他斷然躲不過。也多虧可君這一劍，他直接將鳳凰游突破第六重，除卻那位創(chuàng)世鳳凰游神功的老祖，還唯有后人能習得這第六重高境。

    待灰塵落下，少年的身姿懸浮在空中，他懷中之人與他一般冷靜，緊閉雙目，似是已經(jīng)安穩(wěn)睡去。

    賀北身上迸發(fā)的氣質(zhì)，比玄鐵還要堅韌，比絲絲成幕的春雨還要恣意，他手中握著那把前輩的北星劍，在頭頂劈出一道金色的十字劍痕。

    十字劍陣，是最基礎(chǔ)的劍陣。通常，在所有劍道修行者在初學劍法路上，學會的第一種劍陣，便是十字劍陣。

    劍陣入門難，能畫出一道長久不滅的十字劍陣，最有天賦之人，也得練習三月之久。謝倦學會只用了本天，賀北笨一些，一天就學會了，他刻畫的第一道十字劍陣，此時還印留在鶴望峰的石壁之上。

    君萚輕蔑地看向拿道看似不值一提、且微不足道的十字劍陣，嘴角浮起冷冽的笑意。

    眾人只覺得賀北江郎才盡，已經(jīng)再也無法抵御對方的攻擊。使出的十字劍陣可謂以卵擊石。

    ——“這樣的十字劍陣，我們神殿八歲的小孩都能劃的出來?！?/br>
    “神女即是神女，我們北府從不會輸。”

    神殿殿主高舉權(quán)杖，喝令道:“啟動天淵神陣！”落進下石這一招會來遲但不會缺席。

    下一刻，殿前剩余的七座高大聳立的神像，看似緊閉的眼眸忽而睜開，內(nèi)里沒有雕刻瞳仁，而是兩團幽深的黑洞。

    無數(shù)柄冰刃般的透明短箭如驟雨一般，從黑洞之中射出，與沉寂細聲的春雨一同紛揚而下，朝著賀北而去。

    賀北抱著謝倦，在他耳畔溫柔一句：“拂衣，怕不怕?！?/br>
    謝倦搖搖頭，他的手掌撫過賀北的胸口，撫到一片濡濕，入鼻的是股淡淡的血腥氣。

    謝倦擔心問道：“你受傷了？”

    “之前的舊傷復(fù)發(fā)，沒關(guān)系，我不痛?！辟R北的言語里含著春風般的笑意，好似真的是一件無關(guān)痛癢的小事。

    “下雨了，冷不冷？”賀北的眼眸已經(jīng)被春雨潤濕，變得明亮無比。

    謝倦的銀白神袍，在這場春雨之中，連一顆雨珠都沒有被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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