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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好白粥以后,他掀開鍋蓋,白茫茫的霧氣彌漫模糊他的視線, 有一瞬間,他恍若回到一年前的蘭渚。 蘭渚的白粥,他最懷念。 他喜歡在白粥里加白糖和桂花醬, 祁年喜歡在白粥里加咸菜, 師父喜歡在白粥里加謝倦做的辣醬, 謝倦喜歡在白粥里什么都不加。 賀北的眼眸被熱氣熏的濕熱, 他將鍋蓋蓋住, 撲面的熱氣一下子就被掩蓋消失, 心也跟著驟然冰涼下來。 單手澆花、喂過兔子,他就靜靜坐在院里的小石凳上等著,今日沒心思練功,什么也不想做。迎著蕭瑟的秋風,看著天色由明到暗,等到手掌冰涼,等到他腦海里想象許多可能,比如謝倦可能延遲出關(guān)日,所以才一直沒有回來。再者,神殿的人把他喊去問話,最壞的可能就是謝倦再也不想見他。 畢竟他與謝倦在地牢一夜后,謝倦只留下一碗桂花芋頭湯便獨自去清凈殿閉關(guān),就連知道他閉關(guān)的事情都是可君來與他告知的。難道謝倦后悔了,后悔與他那夜昏了頭腦做出越矩禁忌之事。 賀北這般胡亂想著,肩頭、發(fā)上落滿細碎的桂花花瓣,整個人成為一尊雕塑,被抽去生氣,眼神倦怠,沉著濃重的郁色。直到正對的木門被打開,他才像是活過來一般,微微昂首,抬眸看去,心里燃起一抹熱火。 聚集在墻角吃草的小兔子們被推門者驚的四下逃竄。 賀北本以為會看到思念已久的師兄,結(jié)果推門的竟是神殿的白袍使者。他們舉著金杖,神色威嚴莊重,向他齊刷刷投去森寒目光。 賀北渾身戒備起來。未等自己反應過來,神殿負責執(zhí)法裁決、武功品階皆在七品之上的白袍使者們一擁而上,用堅實的鐵索將他束縛上手腳,扭送至神殿。 神殿內(nèi)的白玉石階被重新粉飾過一遍,三月前灑濺的鮮血已經(jīng)了無痕跡,如同什么都未發(fā)生過。 神殿玉座之上,神殿殿主面色陰晴不定,眸光化成一把利劍,直射向賀北。 神殿殿主的左手邊站立的是神女可君,右手邊站立的是神官謝倦。 三月不見,謝倦更消瘦一些,神色一如既往的清冷,不茍言笑。他靜靜站立在那里,穿著纖塵不染、整潔沒有一絲褶皺的銀白官袍,沐浴著半邊灑金般的天光,這神殿無人比他穿起來更像這降落人世間的神明。 謝倦看到賀北,心rou泛疼。從前意氣分發(fā)鮮衣怒馬的少年,如今身心疲憊,眼底斂著戾氣,渾身豎起尖刺,像只被風雨暴虐無處棲息,羽毛打濕折斷翅膀的落難鳳凰。 神殿殿主看向賀北的目光帶有幾分審視的意味:“聽聞你前些日子當街挑釁姚衛(wèi)長之子,還將其打傷?” “挑釁?您若是真想了解情況,就該去問問玉行店老板,看看是誰先動的手。將他打傷?那么,不如叫姚鏡親自來與我對質(zhì),讓大家看看我打他的傷口的在哪。我建議你們趕快去請他,再晚一天,他傷口都該愈合了?!辟R北說罷,看一眼自己被紗布纏繞著的右手手掌,繼續(xù)冷言道:“若論傷,好像我更嚴重一些。” 神殿殿主無視賀北的話,慢悠悠將手邊的茶盞端起,淺嘗幾口,沉默良久后道:“在外人看來,你已經(jīng)算是我們北府神殿之人,就該時時刻刻嚴于律己,不能做出折辱北府之事?!?/br> 賀北冷笑一聲,譏諷道:“沒想到殿主除了喜歡護短,還是雞蛋里挑骨頭的一把好手。” 受慣追捧膜拜的神殿殿主握在殿座金制龍頭上的手掌緊緊一抓,面色頓時黑沉幾分。從未有人如此對他無禮,賀北總是三番五次地去挑釁他。 “按理,你該受罰。你要記得,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我們北府的貴客,而是罪人。晉芳長老死不瞑目,他的十萬功德柱就高高佇立在這功德殿之中,好事做盡偏偏——遇上了你。”殿主最后四個字咬得極重,甚至身子朝前一傾,情緒微微有些失控?!澳銦o論如何也補償不夠我們北府的損失,更何況,我們北府軍隊還在前線為你們西南抗敵,怎會有你這般沒有心的?!?/br> “我爹在西南前線奮戰(zhàn)二十余年,為的是什么,他僅僅是為了西南嗎?如若西南全面失守,下一個受難的便是你們北府。他為的是你們這群假惺惺假慈善縮在神殿坐享安穩(wěn)粉飾太平的偽君子?!?/br> 仿佛是被戳到痛楚,可君終于在這位一向慈善和睦的神殿殿主臉上看到一絲裂縫,裂縫里燃著怒火。 賀北并不想聽對方再墨跡:“你想怎么罰我?要罰就趕緊罰,別滿口仁義道德,你沒資格指責我,你與晉芳沒什么兩樣,你不是萬物之中亦不是神,也不是我老子?!?/br> 可君的聲音幽幽回蕩在殿堂上空:“罰你,你受的住嗎?你以為你師兄為何閉關(guān),他為你承受三劍極刑,將你從我們北府的地牢保釋而出。再罰你,你是想你的師兄替你去死嗎?” 謝倦神情平靜,他手掌交叉半跪著向神殿殿主行一神禮,聲音清朗明亮:“吾弟年少,我作為兄長,替他受罰,理所應當。至于這件事,不妨還請殿主仔細調(diào)查一番,其中定有誤會?!?/br> 賀北一瞬間失神,緊接著心臟開始絞痛,原來謝倦忽而閉關(guān)的原因竟是如此。替他承受這么多,一聲不吭地替他白挨三劍刑罰,若不是今日可君與他說,他定然不會知道。 賀北的胸腔之中蓄起洶涌的愧意,心底漫起綿延不盡的怨恨。他瞧著遠處那抹清影,有多想沖上去將其抱在懷中,把自己所有的柔情與愛意全部奉獻于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