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著我問：“待他回來，你還能記得你這個(gè)師父么？”

    我愣住了，問道：“玄冥君的意思是，廣陵是怕我忘了他……”

    可最后我還是忘了他。

    他說：“你現(xiàn)在知道，是誰拖了廣陵君后腿?！?/br>
    玄冥君也許是很看不上我，很想讓廣陵丟開我這個(gè)拖油瓶，因此話說得很尖刻，但很奇怪，他的話全然傷害不到我。因?yàn)槲椰F(xiàn)在確信我與廣陵之間有著重重羈絆，這羈絆超越世間的大部分感情，它的牢固并不是三言兩語可以破壞的。

    我沉默片刻后，說道：“出云前事盡忘，因此冒昧相問，不知玄冥君知道當(dāng)年廣陵為何走火入魔么？”

    玄冥君皺著眉打量我半晌，勉強(qiáng)開口：“本君是那以后許多年，因廣陵君殘毒未消才助他療傷。當(dāng)時(shí)的事，我并不知道。但據(jù)廣陵君如今的經(jīng)脈氣運(yùn)，他當(dāng)年修道誤入歧途，恐怕是心中有結(jié)而運(yùn)氣不暢之故?！?/br>
    “心中有結(jié)？什么結(jié)？”我追問。

    玄冥君大概見他言語打壓之下，我不僅全無受挫之色，還問得越來越來勁，不禁有點(diǎn)惱，瞪我說：“你這小蛟，不僅丟了心，是不是連肺也一起丟了？”

    作者有話說：

    引號(hào)改好了，看的時(shí)候清一下緩存~

    第90章 畫

    最后我也沒有問出來廣陵心里有什么結(jié)，反倒是玄冥君被我問得不勝其煩，最后逃到殿外躲清凈去了。

    飛云峰上的雪越下越大，仙殿門口已蒙上薄薄一層雪粉。我送玄冥君離開后，在門口吹了一陣?yán)滹L(fēng)，寒氣透體，整個(gè)人清醒了許多。

    我與莊子虞相識(shí)一世，一直認(rèn)為他是一個(gè)什么都看不上，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人，但今日玄冥君說廣陵當(dāng)年修道入魔，是因?yàn)樾闹杏薪獠婚_、放不下的執(zhí)念，這樣的猜測不知為何卻并不叫我意外——在他種種不以為意的表現(xiàn)之中，似乎是有一種一以貫之的東西的，我從前不知道那是什么，現(xiàn)在卻依稀看到一些眉目了。

    我忽而想起在人間時(shí)，他病重時(shí)、醉酒時(shí)，數(shù)次對著我叫出云的情景……

    出云，出云……

    人說酒后吐真言，莫非當(dāng)年他入魔的原因，果真與我有關(guān)么。

    眼見殿外廊廡下一個(gè)小仙童翩然行過，我急忙往外行了幾步，于漫天大雪中喚住他，問道：廣陵在何處？

    小仙童回過身見是我，急忙迎上來幾步，袖中變出一把傘來替我擋雪：“出云使怎么不在殿中等？”

    我又問一遍：“他在何處？”

    小仙童說：山上有訪客，神君去前邊見客了。大約見我問得有些急，他又說道，出云使在殿中等一等罷，來客只是一個(gè)地上的小仙，神君應(yīng)當(dāng)不多時(shí)便回來了。

    原來在會(huì)客。

    我只好又按捺住迫切的心情，依舊回到他殿中等。

    只我心中疑問太多，等也等得不安生，在殿中來回踱幾圈便要往門口張望一番，簡直要等成那一塊望什么石。過了一陣，那小仙童去而復(fù)返，給我端過來一杯茶，說：出云使稍安。我已同神君說了你有事尋他，神君囑我轉(zhuǎn)告出云使，風(fēng)大雪急，神使就在此處等候，他會(huì)來的。

    他會(huì)來的。

    縱我知道廣陵早晚會(huì)過來，但這句話卻像被施了什么術(shù)法一般，叫我心里定了下來。

    小仙童瞧我點(diǎn)頭，抿唇笑了，道：果然還是神君的話管用。說罷翩翩離去。

    我喝了茶，坐了一陣，又在殿中走了幾圈，正考慮干脆化成蛟盤到廣陵的榻上去，眼光忽然瞥見榻邊畫筒之中插著幾卷畫軸，其中有一卷紙色發(fā)黃，邊緣破損，像是時(shí)間極為久遠(yuǎn)。我心生好奇，走了過去。

    廣陵的畫，我當(dāng)然就想起他前世畫的那些畫，那些與我神似的女子，那一粒鮮紅的心口痣，以及傅桓房中的那一張畫……我心中忽然有一種預(yù)感，猶豫了一下，將那卷畫從畫筒中抽了出來。

    我走到窗邊，借著雪亮的天光將畫卷展開來。

    畫卷展開的一瞬，只覺一股雄渾的水氣迎面撲來，耳邊似聞方圓萬里水聲滔滔，我嚇了一跳，什么都沒看清忙將畫又合上了。合上畫，耳邊卻又只有簌簌落雪的聲音——方才是畫中的幻覺么？

    我定了定神，指尖在畫卷毛糙的邊緣輕輕撫了撫，緩了一陣，又將畫重新打開了。

    仍是雄渾水汽、仍是滔滔水聲。

    我往畫中去看，只見烏云蔽空、不見天日，天地間蒼茫無垠，皆是濁浪濤濤。畫面當(dāng)中，密布的陰云裂開一條縫隙，一縷天光泄下，仿佛劃破昏黑世界的一柄利劍。

    這縷耀目的白光之中，有一條銀白的蛟龍。

    銀蛟身姿輕盈，腳踩祥云、口銜蓮花，正穿破密布的陰云，向蒼茫的天際飛去。

    我將畫中的蒼茫景象一一看過，而后慢慢皺起眉來……這畫面如此熟悉，我似在何處看過……可究竟在何處呢？正在我苦思之際，我藏在胸口的那枚玉璧忽然掙動(dòng)了幾下，而后發(fā)起燙來，我將它掏出來，它在我手心嗡然作響，仿佛拼命要提醒我什么一般。

    我看著它，忽然記起來了，我與涂澤一道被困在藏寶樓中時(shí)，在熊熊烈火之中做的那一場水深火熱的夢。

    夢的最后，天地間洪水肆虐、滄海橫流，狂風(fēng)暴雨之中，懸崖峭壁之上，一條銀蛟，救下了一朵從高山之巔滑落的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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